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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制衡

胡善圍沒得選。

她也沒有繼續跪下來乞求洪武帝放她走, 以她對洪武帝的瞭解, 皇上對親生兒子、對伺候多年的枕邊人都尚且如此絕情。她算什麼呢?

沒有用的, 這個帝王越老, 就越怕失去, 控制欲越強,他習慣行的把每個人都當做棋子, 他需要把誰擺在那裡, 棋子就必須待在那裡, 否則,一個無用的棄子,反而更危險。

何況, 她還要顧及鎮守雲南的沐春, 在這個關鍵時刻, 千萬不能把他捲進國儲之爭的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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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形同夢遊般回到住所,一路上滿腦子都是孝慈皇后臨終前的一幕,當時她氣憤幕後黑手利用蠶母刺殺、馬曄之死連番給孝慈皇后帶來身體和精神上的傷害, 她躊躇滿志:

“……娘娘一定要撐住, 微臣發誓,一定揪出真兇, 誰搞宮鬥我搞誰,誰爭儲位我搞誰, 都不準搞事情!”

孝慈皇后卻用憐憫的目光的看著她,勸她收手,退出宮廷:

“……其實後宮和前朝一樣, 每個人都有私慾,都想往上爬,這是人的本性。故,你是殺不盡,除不絕的……”

“本宮不要你報恩,也不要你報仇,本宮只想要你好好的活著……”

“……放手吧,後宮是大明最大的名利場。本宮死後,為了後位,甚至儲位,後宮會變成最大的角鬥場,互相撕咬,直到角逐出新後為止,大明宮廷即將迎來最大的震盪,為了自保,你都要用盡所有的智慧,千萬不要妄想其他了。”

當時她的心被憤怒和悲傷所充斥,一心只想揪出幕後黑手復仇,那裡聽得進去?

她反對孝慈皇后為她做出選擇,在孝陵守墓的一年,喂鹿養孔雀,生活磨礪著她,復仇之火也尚未熄滅,直到端敬貴妃郭氏來孝陵“一顧茅廬”,請她出山,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後來,她真的成功了,將幕後黑手達定妃揪出來,為孝慈皇后復仇。代價是孝慈皇后長眠之地差點被夷為平地,她從此捲入各種宮廷旋渦,漸漸厭倦這種永無止境的明爭暗鬥,腥風血雨,要抽身而退,尋求一片安寧時,卻退不回去了。

十年後,胡善圍被“黃袍加身”、迫不得已當了尚宮,她明白了孝慈皇后臨終前做出那等看似不爭的選擇是何等高明,暗藏多少玄機和深切的關懷。

孝慈皇后為她和沐春考慮的那麼深遠,一步步為他們鋪路,爭取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果,可是當年她太年輕太簡單,根本不懂孝慈皇后背後的深意,沒有按照孝慈皇后為她鋪好的路走,而是走向了人生另一個充滿變數的分岔路。

胡善圍漫無目的的在宮中行走,宮廷就像一個四平八正的一個巨大棋盤,人如棋子,一旦踏入這裡,或行或退,就由不得自己了。

胡善圍慢慢梳理著情緒,想著將來的路該怎麼走。

後悔了嗎?胡善圍問自己。

不後悔,孝慈皇后對我有知遇之恩,悉心教導,沒有她,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隨波逐流而已。

如果老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依然會選擇為她復仇,一個為大明、為宮廷殫精竭慮,付出一生的皇后,不應該死的不明不白,讓兇手永遠逍遙法外。

我不能負了這份恩情,哪怕明知我將要付出的代價,是和沐春約定相會的時期推遲。

是推遲,不是後會無期。

洪武帝許下過承諾,等後宮在即將掀起的風浪中有驚無險的渡過,國儲穩固,就是成全她和沐春之時。

胡善圍安慰著自己,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已經選擇了,就不要後悔,想著將來如何彌補沐春,至少,她和他的未來充滿著希望。

想通了這些,步履也變得輕快起來,她走在東六宮的長街上,途經那座“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的鐵碑,鐵碑早已不復當初進宮時的光鮮,已經爬滿了鏽跡,就像乾清宮裡那個步入衰老的帝王。

他內心強大到無可戰勝,任何背叛和傷痛都無法擊潰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像一個精明的棋手,操縱著所有人的人生。

可是,在時間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看著生鏽的鐵碑,胡善圍目光一冷:熬吧!看誰能熬過誰……

與此同時,東長街高大宮牆的另一邊,正是封閉了十二年,重新迎來新主人的延禧宮。

上一個女主人是冠寵六宮的胡貴妃,因父親“胡美亂宮”案爆發,滅了三族,在生南康公主的時候難產而亡,延禧宮就一直空著。

端敬貴妃死後,皇上命人重新修繕延禧宮,當時宮人都以為這座宮殿要安置幾個備受寵幸的高麗貢女,萬萬沒有想到,這座宮殿的主人會是當了十五年尚儀的崔淑妃。

也就是說,端敬貴妃郭氏剛死,洪武帝就已經定了下一個接替郭氏執掌後宮大權的完美人選。

崔尚儀,效力多年的手下,他的眼睛和耳朵,熟悉宮廷,也瞭解前朝,在後宮素有威儀,能夠服眾,從五品女官到淑妃,不過是換一件官服和頭銜,做第二份工而已。

並且,崔氏四十二歲了,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沒有任何私心雜念,一切以洪武帝的利益為重。

用五百年後的招聘啟示來說,就是有相關的工作經驗,無需任何上崗培訓和適應期,直接能夠上手,不孕不育,保證不請產假耽誤工作,愛崗敬業,以公司為家,對老闆有極高的忠誠度。

想當年端敬貴妃郭氏初掌後宮,四處碰壁,不得已把胡善圍請出山當軍師,幾經波折,方站穩腳跟,現在的崔淑妃一秒鐘從女官切換到嬪妃模式,不費勁。

崔氏受寵封妃,絕對不是洪武帝放縱情慾,一時興起把自己的老部下拖上龍床,而是經過慎重考慮,權衡利弊的結果。

洪武帝要是放到五百年後,絕對是個金牌獵頭,善於把最合適的人才放在最契合的崗位。

崔氏搬家,喜遷新居,她一手提拔的沈瓊蓮寫了一幅字送給她,作為喬遷的禮物。

崔淑妃展開裱好的圖軸,“慎獨?”

“是的。”沈瓊蓮說道:“《大學》有云,‘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意思是說,我們其實無法真正欺騙自己,聞到臭的就是臭的,喜歡的就是喜歡的,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內心。淑妃娘娘,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嗎?”

沈瓊蓮進宮時才十三歲,一團孩子氣,崔淑妃用抽籤的方法抽到了這個天才少女,如獲珍寶,悉心培養照顧,名分上上下級關係,其實和母女差不多。

沈瓊蓮持才傲物,有些冷情冷性,對別人的照顧和欣賞早就習以為常,覺得都是應該的,縱使如此,崔淑妃這十二年來的相伴,還是打動了沈瓊蓮,她從不多管閒事,對別人的事情毫無好奇心,包括胡善圍在兗州對魯荒王之死的調查,她也沒有興趣追問。

但崔淑妃自是與“別人”不同的,故沈瓊蓮難得對崔淑妃的驟變有了好奇心,她想知道為什麼。

崔淑妃親手將沈瓊蓮的字掛在牆上,燭光下,她的手腕、頸部、胸膛、腰際、長腿、腳踝還有足弓形成優美婉轉的弧線,就像春風裡隨風搖擺的柳枝。

“我和其他女官不一樣,曹尚宮出身書香門第,範宮正就更厲害了,元朝四大詩人範梈的親孫女,有名望,有才華,離了這宮廷,她們照樣能過的很好,但是我不一樣……”

崔淑妃掛好了圖軸,退後幾步,打量著是否工整,“我是個落魄家族的孤女,族人奪了我家的產業,還把我賣給富商做小,那富商見我長得好看,還認得幾個字,略通詩文,覺得奇貨可居,就把我當做賄賂送給官員。好景不長,官員因貪腐案滿門抄斬,婦女和孩子罰沒成了官奴,我因生的好,被選入了當時的吳王府,當洗腳丫鬟。”

命運多舛,紅顏薄命,崔淑妃只是輕描淡寫,好像說著別人的身世,她走近圖軸,往左邊抬高了一分,這才掛正了,滿意的點點頭,“洗腳丫鬟好聽一些,其實就是個暖床的,連名分都沒有。為了生存,我把皇上當成前頭兩個男人那樣賣力的討好服侍,但是皇上沒有碰我,他給了我另一條路。”

“所以,對我而言,遇到皇上,就像得到了重新投胎的機會。”崔淑妃看著目瞪口呆的沈瓊蓮,微微一笑,“我被皇上送出吳王府,有名師教誨,學習詩文歷史,還跟著毛驤學了些粗淺的功夫,撬門溜鎖之類的,換了身份,搖身一變,成為書香門第之女,考入宮廷當女官,從八品女史做起,努力往上爬,是皇上在宮裡佈置的棋子,第二重身份是錦衣衛探子,是來……監視孝慈皇后和歷任貴妃的,皇上,是我唯一效忠的物件。”

沈瓊蓮愣愣的看著崔淑妃,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崔淑妃說道:“淑妃只是一個名分,一個官職,對我而言,和尚儀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為皇上效力。皇上昨晚根本沒有碰我,以後也不會,所謂侍寢,只是幌子,把名分坐實而已。我今天和你坦白一切,也是在告訴你,尚儀這個位置,要絕對忠心皇上,才能坐的穩當、長久。同樣的,皇上對你也會報以信任,尚儀局管著後宮進出,就像一把鑰匙,你要當皇上的眼睛、耳朵,和鑰匙……”

且說崔淑妃正在為得意弟子沈瓊蓮開啟新世界的大門,另一頭胡善圍幫著曹尚宮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出宮。

胡善圍只收拾出了三個箱籠,曹尚宮簡直比包拯還清廉如水。

看著胡善圍驚訝的眼神,曹尚宮神秘一笑,說道:“別以為我就這點東西,這幾年我陸續在外頭買田置地買大宅子,準備退休養老用的,這三個箱子是做給外頭人看的,否則出宮用十幾輛車裝東西,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曹尚宮做事,粗中有細,早做打算,狡兔三窟,胡善圍實在佩服。

胡善圍問曹尚宮:“曹尚宮還年輕,其實大可不必請辭的,您和崔淑妃共事那麼多年,你們配合應該更默契才是,為何您在陛下舉薦我?著急要走?明明還可以多幹幾年,多攢點養老銀子的。”

人之將走,其言也善。曹尚宮向胡善圍傳授她的官場經驗,“以前我是尚宮,她是尚儀,同品級,但我是女官之首,她要聽我的,我還經常喜歡抖威風。現在她封了淑妃,我是尚宮,我要聽她的——等於我和她地位互換了。表面上,大家關係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花下隱藏著雜草,遇到合適的條件,雜草瘋長,會‘吃’了花,你可明白?”

曹尚宮句句肺腑,“咱們在官場上混的,無論前朝官員還是後宮的女官,都不要輕易去考驗人性,也不要把你的未來賭在對方人性閃光的一面——也就是說,儘量不要把對方想的太好,要把對方當一個有善有惡,有良心也有私心的普通人,普通人都是有弱點、有心魔的,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觸發。”

“所以,崔淑妃上位,我這個曾經的上司去當她的助手就不合適了,需要一個地位比她稍低的人去配合,崔尚儀無疑最信任她一手栽培的沈瓊蓮,但是沈瓊蓮接任尚儀之位尚可,當尚宮……呵呵,縱使崔尚儀想要提拔自己人上位,皇上也不會同意的。”

這下胡善圍不懂了,“皇上為什麼不同意?皇上都封了她為淑妃,託付後宮大權。”

曹尚宮說道:“因為皇上是皇上啊,皇上將制衡之術玩到爐火純青,後宮大權給了崔淑妃,掌管六局一司的尚宮怎麼可能還是淑妃的人?所以,尚宮之位,非你莫屬,你逃都逃不掉的。”

原來如此!還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胡善圍琢磨了一會,腦子靈光一閃:“崔尚儀當了崔淑妃,就得我當尚宮,互相制衡。那要是曹尚宮您當了曹淑妃,那就……崔尚儀就會成為崔尚宮!”

有了崔尚宮,我就可以順利離宮了。

“呸呸!”曹尚宮朝著胡善圍的後腦勺拍了一掌,“你這烏鴉嘴,不準咒我,我還會比較想出宮安享晚年。當淑妃也得看臉知道不?崔尚儀還挺有寵妃風範,看起來是那麼回事。我要是入主延禧宮,無疑是告訴六宮嬪妃,皇上不相信你們,你們死心吧。做戲都做不像的,皇上又不傻。倒是你……”

曹尚宮盯著胡善圍的臉仔細看,“其實從端敬貴妃去世後,皇上要安排新人代掌後宮大權,其實一開始……我以為會是你,你是我的屬下,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繼續當尚宮了,接替我的八成是崔尚儀,所以我那時候就做好了退出的準備,沒想到,皇上把你們調換了位置,反著來了。”

胡善圍聽了,心中一陣惡寒,曹尚宮的懷疑不無道理,洪武帝最後選了崔淑妃,是因他知道沐春和她有情,而且孝慈皇后臨終前有遺言在。

兩害取其輕,胡善圍心道:無論如何,當尚宮比什麼勞什子淑妃強多了,幸虧我遇到了沐春。當尚宮還有希望,當淑妃就得一輩子困在深宮裡。

是夜,曹尚宮和胡善圍同塌而眠,聊到深夜,也不知是誰先住嘴睡著了,次日胡善圍送曹尚宮出宮。

一人,三個箱子,一輛馬車就裝上了,曹尚宮說道:“風暴即將開始,我要溜了,你要保重。”

洪武帝開始清算了。

洪武二十六年,涼國公藍玉謀反案爆發。

洪武帝滅了藍家滿門,剝了藍玉的皮,將他的皮送到了成都蜀王府——蜀王妃藍氏是藍玉的女兒,蜀王嚇得瑟瑟發抖,蜀王妃為了不連累丈夫和孩子,自我了斷。

然而,藍家的慘劇只是開始。

洪武帝把所有對皇太孫造成威脅的官員全都打入了所謂的“藍黨”,全部殺光了。

一共有一萬五千多官員牽扯其中,其中就有一個公爵,十二個侯爵,兩個伯爵,幾乎所有倖存的開國元勳都喪命於此。

其中就有沐春的叔外祖——宋國公馮勝,賜死,滅滿門,連兩個養女都沒放過,只有兩個出嫁女得以倖免——一個是鄭國公夫人,一個是周王妃。

沐春寫信給洪武帝,為親舅舅馮誠求情,洪武帝念在沐春外祖父馮國用走的早,戰功赫赫的份上,饒了馮誠全家性命,奪了爵位,貶為庶人,沐春派時千戶將舅舅全家接到了雲南。

作者有話要說:  馮誠在《明實錄》裡的記載很奇怪,明明是個善戰的軍二代,立功累累,但是從洪武二十五年年底,關於他和後人的記錄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