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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

這是一場戰鬥,沒有硝煙,看不見敵人。

敵人可以幻化,變成路人,變成身邊的同學,變成從空中俯衝下來的鴿子,變成腳下踩著的單車。敵人面目猙獰,身形恐怖,發出咆孝怒吼,所過之處,鮮血淋漓。

惡魔侵入她的身體,並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一個持續的過程。

在升入大學之前的十年間,雖然斷斷續續發生了一些事,但並不十分可怕,大多是一些小的事情,比如晚上起夜看見牆角的黑影,比如睡夢中聽到奇怪的呼喊聲,比如經過水塘時全身會禁不住發抖。這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做到不去看,不去想,避開起夜,躲進被窩,不去塘邊,任敵人千方百計誘惑,絕不輕易踏出第一步即可。

大學之前,她一直住在家中,有家人管著,呵護著,保護著,並未出現太大紕漏,也就沒給惡魔可趁之機。

上大學,就必須要離開家。雖千叮嚀萬囑咐,但只要不在身邊守著,有些事便沒法完全控制。尤其是,進入一個陌生環境,遇到一群陌生人,再加上年齡進入青春期的末尾,生理的變化和心理的緊張,雙重壓力下,必然會生出一些變數。

第一次,是游泳課,她和老師說了,不下水,只旁聽。她怕水,怕的要死,身體會僵直,不受控制。老師理解,可同學不理解。在一次遊戲間,她被兩個調皮的男同學推下水。那一次,差點要了她的命,並不是被水淹著了嗆著了,而是她在水下,第一次看見了“惡魔”的臉,那張青面獠牙的臉,近距離貼近她,探出猩紅舌頭,舔舐她的臉,伸出長長手爪,捏住她的肩,將她往他懷裡拽。

再醒來時,她躺在臺上,一眾人圍著她看,老師問她,你沒事吧?需要將你送到醫院嗎?她環顧四周,驚慌未定,忽然間,看見人群後面,有一張臉,青面獠牙,朝她露出陰邪笑容。她驚聲大叫,推開人群,倉惶逃跑。

那天,她穿一件泳衣,奔跑在校園中,一路逃回宿舍。

幸好,那天下雨,路上人並不多,且大多打著傘,為她的泳衣狂奔稍做遮掩,但饒是如此,她也一度成為了同學們長達一個月的笑談。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從那之後,接二連三,只要是下雨天,她就會看見惡魔化身各種形態藏在人群中間,朝她張牙舞爪,向她步步逼近,想讓她在恐懼中投降。她不服輸,努力說服自己,只要心理足夠強硬,惡魔就不會奈她何,這是奶奶的臨終遺言。她身上留有奶奶的印記,奶奶在天堂保佑著她。

第二次,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雷雨之夜。

她被一道驚雷炸醒,發現宿舍內空無一人,她的舍友都沒見了。窗戶開著,發出噼啪聲響。她起床關窗,不慎滑倒,這才發現,地上已是積水一片。雨水在狂風的裹挾下從外面衝進來,打在她的臉上,像彈珠,像石頭,生疼。

她跑回床上,矇住被子,想要躲避。但,有一隻無形的手,緩慢將她的被子拽開,她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擋。被子從她身上滑下來,掉到地上,被雨水浸溼。床在抖動,桌椅在搖晃,彷似地震了。她從床上滾下,像是被掀下來的。她想要站起,小腿卻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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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有個東西開始從她的小腿往上爬,小腿處涼颼颼的,那個東西也涼颼颼的,那個東西爬到哪,哪裡就涼颼颼。當那個東西爬到她臀部附近的時候,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拽住了一張床腳,哐啷一聲,高低床歪倒,砸在對面床上,連帶著桌椅和書本全部嘩啦倒地。她在地上翻滾數圈,頭破血流,終於站起,拉開房門,驚叫著跑了出去。

那一次,她是真切地感覺到,惡魔有實體,不僅看得見,還能摸得著。

那之後,停息了幾天,她以為惡魔被她鎮住了,畢竟,那一晚,她也是拼了命的,抱著不想活的念頭,想和惡魔同歸於盡。然而,她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事情的真正惡化發生在一週之後的半夜,那是一個週日的晚上,舍友們都出去玩了,只留她一人,因為她怪異,沒人和她玩,甚至沒人願和她住一起,她們寧願在外面租房借宿,也不願回來。

那天的雨綿延了一整天,到處都溼漉漉的,陰風陣陣,像鬼哭,像狼嚎。她半夜被痛醒,發覺自己來了例假,血染紅了床單,帶著一股濃烈的腥氣。她倉惶起身,衝進洗手間,想要換墊巾,然而這次血很多,像是管子開了口,堵不住。她嚇壞了。哭起來。外面傳來拍門聲,砰砰砰,她以為是室友回來了,拉開一條門縫,想讓舍友幫她多拿幾塊墊巾。門開啟,外面站著一人,很高,黑乎乎一團,看不清五官。她問,你是誰?那人不說話。她感覺到了危險,想要關門,那人一把按住門框。那人的手很長,發綠,像爪子。爪子一把將門拽開,撲進了洗手間內,將她按倒在地。她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像被抽空了嵴髓,軟在地上。淋浴噴頭和水龍頭全被開啟,熱水和冷水同時濺到她的臉上,浸入她的體內,而流出來的,卻是血水,一股一股的血水。

涼,很涼。

小腿涼,屁股涼,胸口涼,腦袋涼,而最涼的,是小腹。小腹內的子宮。

涼,像是浪潮,一浪接一浪,打在她頭上,打的她暈暈乎乎,打的她失去知覺。

她感覺這一夜,像是過了一生世。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也是如此。

再醒來時,她已在病房中,但這個病房,和之前的病房不一樣,是獨立的病房,四面牆壁雪白,一塵不染,裡面除了一張床之外,什麼都沒有。在牆壁最頂端,有一扇小天窗,天窗釘滿柵欄,柵欄外掛著一彎破舊的月亮,像一塊被人用過無數次的抹布,歪歪扭扭,風一吹,就抖一下。當月亮終於被風吹走的時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涼了,是熱的,是燙的,會動,裡面傳來低沉的悶哼聲。她知道,這一仗,她敗了。惡魔,終究還是進入了她的身體,開始在她的子宮內築巢,安營紮寨。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七月七號。

水晶沙漏內的藍色細沙已經流完。

袁意靜靜地聽著,在蘇言言的講述中,沒有打斷過一次,讓她的講述完整地表達出來,讓她的情緒得到了徹底的宣洩。這一番講述,真實且驚悚,黑暗又血腥,像是鬼故事,像是殺人夜,充斥著一些禁忌的東西,附帶著心理層面的衝突和撞擊。若換做旁人,非專業心理學人士,很可能會被講述中的詭異情境所吸引,而忽略掉了其中的細節。

記憶是會撒謊的,而又是最不會撒謊的。

有些重要的資訊,便隱藏在最不重要的細節裡。

這一次講完,蘇言言平靜了許多。她靠在沙發上,雙腳踩著地面,露出一半腳掌在紗裙外面,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五指自然展開,腦袋略微低垂,目光注視著手掌,像在數自己有幾根手指頭。

外面的天空愈加陰沉,黑的沒了邊際。和昨天不一樣的是,今天既沒有風,也沒有雷,甚至連雲都看不見,空中沒有一丁點聲響,老天像在生悶氣,一聲不吭。

袁意從蘇言言的講述中提煉出三個事件關鍵詞:游泳池、雷雨夜、例假期。

惡魔透過這三件事,一步一步,侵入她的體內,實現了對她的控制。

其中,一個器官詞彙引人注意:子宮。

在現實生活中,還少有人會和別人提起自己的子宮,因為它隱秘,神聖,代表著生命和孕育,是女性體內最重要的器官之一。

在蘇言言的講述過程中,曾兩次提及子宮,是無意間的提及,還是另有所指?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極為精確的日期:七月七號。這一天,顯然十分重要。

還有,袁意注意到,在蘇言言的講述中,大學期間內遭遇的這些怪事裡,她的父母,是完全缺席的。是她不想告訴他們,還是另有隱情?除了她父母外,蘇言言和同學的關係似乎也不是很親密,因為她的怪異,她很可能被同學孤立,這種孤立,毫無疑問又加劇了惡魔的侵入速度。

袁意將這些問題全部記錄下來,留作分析使用。他知道,事件表面呈現出來的所有衝突,都有著內在的深層羈絆,在異常心理面前,任何一次痛苦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必然事出有因。

事已至此,從蘇言言六七歲那一年,至她十八歲這一年,所發生的重要節點事件都講述了出來,成為了袁意解析的素材。

惡魔是誰?水代表什麼?紅色高跟鞋的意義如何?子宮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袁意一邊在記事本上畫著,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問:“能簡單說一下你父母嗎?他們關係怎麼樣?”

蘇言言緩慢抬起頭來,目光中帶著一絲銳利,她盯著袁意的臉,發現袁意正在記事本上隨意畫著,臉上表情澹然,好像對這個問題毫不在意一樣。

片刻後,蘇言言才說:“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甚至都沒見過她,對她也沒有任何印象。”

“哦,那你父親呢?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工廠裡的技工,普通職員。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從表格中注意到,你父親好像不姓蘇是嗎?”

“之前姓蘇,現在不姓蘇。”

“是繼父嗎?”

“不是!”蘇言言忽然提高了音量,語氣中帶著怒意,“你不要再問了!我不想再說起他!我的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袁意在記事本上寫下一個“蘇”字,並打了一個問號,然後又寫下“父親”兩字,將其重點圈了起來。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袁意還得繼續追問蘇言言和她父親之間的關係,問她為何會如此牴觸父親,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矛盾之類的?但現在,結合蘇言言前面講述的幾件事,以及她剛剛表現出來的激烈情緒,有些問題已經無需多問,且,不適合問。

截止到目前,綜合所有已知資訊,袁意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桉的雛形。

但,沒有確認過的答桉,只能叫推測。是推測,就有出錯的可能。在真相徹底揭開前,袁意需要全盤確認,對每一個細節進行現實校準,做到萬無一失,否則,很可能會對蘇言言造成二度傷害,那時,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此時的時間,十二點四十分,已經超過了單次診療的規定時長。這次診療的信息量很大,袁意得到的信息量大,需要時間慢慢消化,蘇言言輸出的也很大,需要安靜恢復。

“今天的診療先到這裡吧。”袁意將記事本合起來,微笑道,“明天,還是相同的時間,你再過來,我們把問題解決掉。”

“解決掉?”蘇言言露出懷疑的神情,“就兩次,你就能解決掉?”

“次數並不能決定效果。有些心理醫生諮詢半年,都無法揪出核心,談何醫治,只是為了騙錢而已,而有的醫生,只需幾個問題,便能切中要點。妙手回春從來都不是因為藥對,而是因為人對。”

“看你說的一套一套的,真把自己當成心理界的華佗了?”蘇言言露出一抹笑容,像是揶揄,又像是調侃。能看出來,她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但在心裡,應該是信的,某種程度上,她當然希望袁意是心理界的華佗,那她就得救了。

袁意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喜歡這個稱呼,但他知道自己距離這個稱呼背後的真正含義還差得遠,前路漫長,做好手頭事,且行且珍惜。

“今天的時間過的還挺快的。”蘇言言看了一眼掛鐘,直了直身子,似要站起,卻並未站起。這時,外面已經飄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滴嗡滴嗡的輕響省。沒有風,沒有雷,只有雨,這種雨,綿長有力,忽大忽小,會下很久。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繼續聊點其他的。”袁意說。

“不用了。”蘇言言站了起來,語氣中多了一絲果斷。

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風鈴聲。

“叮鈴唰鈴……叮鈴唰鈴……”風鈴聲彷似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叮鈴唰鈴……叮鈴唰鈴……”風鈴聲節奏分明,忽近忽遠。

有風吹來,蘇言言的長髮微微晃動,她的身子也跟著晃了晃,像是被風吹的,她一隻手按住額頭,另外一隻手輕撫小腹,閉上了雙眼。

“你沒事吧?”袁意問。

“沒事,可能是坐久了,頭有點暈。”蘇言言睜開雙眼,搖了搖頭。

說罷,她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這時,袁意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等一等。”

蘇言言停住腳步,半轉身子:“怎麼了?”

袁意快步走到沙發前,單膝跪地,將手伸進沙發底下,一陣摸索,他一邊摸,一邊道:“昨天你把鞋子忘在這裡了。”

蘇言言的聲音很輕,但卻很清晰:“我昨天沒穿鞋,今天也沒穿,最近半年,如果不是十分有必要,我都不穿鞋,因為只有當我雙腳直接和地面接觸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我還活著。我的雙腳是我最後的一塊淨土。”

在蘇言言說話的過程中,袁意一直在沙發底下摸索,直到蘇言言講完了,他還沒摸到,他直起身,說:“是一雙紅的色高跟鞋,我昨天看到了,難道不是你的?”

蘇言言先是一愣,接著臉上浮現出一抹悽楚的笑容:“不是。”稍作停頓,她又說,“對不起。”

說罷,不待袁意回應,她便徑直走了走出。

她的裙襬很長,走路的時候,剛好到腳踝處,包住了她的小腿和大腿,唯有一雙白皙的腳掌露在外面,輕輕踩踏地面,一步一步,無聲無息。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雨下大了,雨點敲打著窗玻璃,發出急促的撞擊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