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紀越大，睡眠的意義也就越大。
不僅僅是為了恢復精力，修復器官，還因為睡眠是為數不多的能夠在不損害身體的情況下徹底放空自我、逃避現實的方法。
但，年紀越大，入眠的難度也會相應增大，尤其是當有了心事，有了期待和失落，有了煩惱和解決不掉的麻煩後，對於睡眠本身的焦慮便如影隨形，和黑夜一同來臨，伴在身側，每次輾轉，便增加一分，直至最後，不堪重負，導致失眠。
袁意在大學畢業後的一段時間裡曾因為“抉擇”問題，出現過一段時間的失眠，後來隨著他的決定明晰，內心堅定，失眠也跟著消失了。最近一年，除了偶爾的熬夜之外，他很少失眠。
但，今晚，他失眠了。
他從晚上十點半就躺在了床上，臨睡前還吃了兩片感冒藥，因為下午被雨水淋的有些感冒，但直到零點半，他還沒睡著，而且越來越精神，腦子裡的念頭紛亂駁雜，像筍子一樣，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這些繽紛的念頭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腦內奔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
終於，在凌晨一點過的時候，腦內的野馬似是累了，走的慢吞吞地，他的精力也被野馬消耗殆盡，徹底疲累，迷迷湖湖中，他終於睡了過去。在臨睡著之前，他聽到了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
雨還沒有停，已經下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睡夢中的袁意忽然感覺自己的腳脖子被什麼東西給拽了一下，涼颼颼的，徹骨的涼，讓他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他開啟床頭燈，直起身子，望向床腳，床腳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燈光昏黃，照亮了臥室，也照亮了袁意的臉，他的臉上有汗水，汗水從額頭滾落而下，在臉頰上流淌，他感覺屋子裡很熱，悶熱，焦熱，彷似有火在燒。
他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鐘錶，上面顯示的時間：凌晨三點。
這時，他聞到了一股怪異的味道，很難形容這種味，十分復雜，像夾雜著很多味在裡面，味道似乎是從廚房的方向傳來的，難道沒有關煤氣灶，還是垃圾忘了丟？
他起床，走進廚房，看見煤氣灶是關好的，垃圾也扔了，味道不是從這裡傳來的，這裡的味道明顯還輕一些。
他走出廚房，站在狹窄的客廳，聞了聞，味道似乎是從門口的方向傳來的。
打開門，望向走廊兩側，走廊中的地板和天花板顏色有些發紅，聲控燈發出的光也是暗紅色的，將整條走廊都映照的暗紅，像是塗了一層殷紅的血。
味道似乎是從走廊右邊傳來的，袁意踏步朝右邊走去，剛走了兩步，身後傳來“嘎吱”一聲輕響，他扭頭一看，房門正在關閉，他急忙去阻止，但還是晚了一步。
“卡噠。”一聲，房門關上了。
他扭動門把手，卻怎麼都打不開，他用力推開，也推不開。難道門被反鎖上了？不可能啊。這扇門雖然能從外面鎖上，但也不是自動鎖的，是需要鑰匙的。
袁意用力拍打了兩下門，說來也是奇怪，拍門之後，房門竟然“吱呀”一聲開啟了一條縫，然後，門在袁意沒有推的情況下，緩緩開啟了。
袁意走進門內，迅速將門閉上了。
屋內的味道減弱了許多，但還能隱隱聞到。
這時，他聽到了“啪嗒啪嗒”的聲音，從窗戶的方向傳來，他扭頭望去，看見窗戶不知何時開啟了，雨水像是鞭子一樣從外面瘋狂地甩進來，打在窗沿上，碎成千瓣萬片，濺到地板上，兀自滾動不休。
袁意急忙上前，將窗戶牢牢關嚴。他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外面沒有風，窗戶卻開了，他臨睡前明明記得將窗戶光嚴實了的。
今天晚上，處處透出古怪。
不過，袁意沒怕。
在經歷了下午過人行道差點被車撞那件事之後，他反而釋懷了，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死，他唯一的遺憾，是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死，當然，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他的母親。
親情，於任何人來說，都是致命的軟肋。
他返回到床上，準備繼續睡覺，剛一坐下，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床單竟然溼了，他摸了摸，溼漉漉的，像是灑了水，不僅床單溼了，被子也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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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咬了一下牙關，從櫃子中翻找出一床毛毯，準備去沙發上睡。
走到沙發前，發現茶几上有一張照片，突兀地擺在中央，這張照片他很熟悉，時常會拿出來看，這是他父母的合照，五年前的合照，那也是他們的最後一張合照。
很快，袁意就發現照片有點不對勁，中間似乎多了一條線，他湊近細看，隨後輕輕一拽，照片從中間裂開了，正好將他父親和母親的身體一分為二。
有人將照片撕了。
撕了之後還擺在茶几上，裝作完好無缺的樣子。
袁意心底一涼，抬起頭，環顧房間四周，隨後，他掏出手機，撥打了母親的電話。鈴聲只響了一聲，母親就接聽了，彷似就在對面等著一樣。
“小意啊，你怎麼知道我要給你打電話？”母親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驚喜。
“媽，你還好嗎？”從母親的語氣中，袁意覺得應該沒什麼事。
“好啊。我還想著你咋樣呢。我眼皮一直跳，心裡莫名的慌，想給你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出了啥事，又怕打擾你睡覺，正在猶豫，你就打電話來了，真巧啊。”
“半夜三更你怎麼還沒睡覺？”
“睡了啊，但不知咋回事，忽然有人敲門，就在剛才，砰砰砰敲門，我就醒了嘛，開門後，發現外面沒有人，真是奇怪了。”
袁意愣了一下，望向了門口的方向。
房門暗紅，紋絲不動。
“小意，你還在聽嗎？”母親的聲音傳來。
“媽，下次有人在半夜敲門，你別開門，直接報警。”袁意輕咬了一下牙關，緊盯著房門，一字一句地道，“明白了嗎？”
“好嘛，好嘛，估計是有人記錯門了，或者是有人喝醉酒了，沒啥大事。倒是你，挺好的吧？”
“還行。”
“對了，昨晚我和你說的那件事，你記得去查查啊，說不定真是你父親呢。”
“我會的。”
“行了，不多說了，知道你也挺忙的，掛了吧，我睡了。”
“媽，門鎖上了嗎？”
“鎖了，鎖了，你就別擔心我了，我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還有人打我主意不成？”
“媽——”
“怎麼了？”
“沒事。睡吧。”
結束通話電話後，袁意先是將碎裂的照片夾在書中，放進茶几格子裡，然後關上了房間內的所有燈，包括床頭燈，讓房間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最後，他坐在沙發上，拿出了許久不曾抽過的煙，點燃了一支。
上一次抽菸，是在什麼時候？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兩年前。不知不覺間，都已經戒了這麼久的煙了。當年之所以戒菸，是因為覺得抽菸沒什麼意思，就跟工作沒什麼意思是一個性質，說白了，還是覺得日子不夠勁，缺乏抽的動力。
香菸點燃，菸頭忽明忽暗，滋滋的燃燒聲在深夜中尤為響亮。
袁意用盡氣力，深吸一口，全部吞嚥下去，憋足數秒，煙霧從鼻中徐徐冒出。
在煙霧繚繞中，他抬起雙眼，直視前方，目光陡然變得銳利，還帶著一絲兇狠。
對有些事，不能太謙讓。對有些人，不能太客氣。
你若過於謙讓，過於客氣，對方還以為你怕他。
唯一的辦法，是對其重拳出擊，毫不留情。
凌晨三點，他開始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