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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埋

在蘇言言從廣告牌上墜落之前,她的腦子就已經迷湖了。

所以,墜落之後的事,她完全不記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言言忽地醒來,先是吐出兩口水,然後開始劇烈嘔吐,幾乎將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但即使胃空了,她還是感覺肚子裡有東西,如鯁在喉的感覺,十分難受,她又試著吐了幾次,也沒吐出來,只能作罷。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荒郊野地,身旁有一條河,河水洶湧,兩側叢林密佈,雨已經停了,風也停了,天空黑暗,彷似已經入夜了。

她艱難地起身,發現脖子上掛著一條繩,繩上拴著一隻兔耳朵保溫杯。

她渾身難受,又渴又餓,不由擰開杯子,喝了一口。

水依然是溫的,味道清甜。

幾口溫水下肚,身體有力氣了,腦子也跟著清醒了許多。

她開始朝前走,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地走。

走了一會之後,她看見岸邊趴著一個人,她快步走過去,又驚又喜地發現竟然是那個口袋女人。不過,很快,她的驚喜就變得了悲傷。因為她發現口袋女人已經死了。她反覆試探口袋女人的鼻息和脈搏,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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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臉上依然蒙著棉布口袋,全身上下傷痕累累,唯有那雙手臂,依然舉在腦後,已經僵硬了。

蘇言言看著女人沒有五官的臉,看了許久後,決定將口袋揭下來,看看長相。

她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揭著女人臉上的口袋。

口袋已經黏在了臉上,很難揭,揭的過程中,連皮膚都被黏連了下來,血淋淋的,露出創口和皮肉,彷似揭下的不是口袋,而是一張臉皮。

蘇言言幾次都想停止,可幾次又都鼓起勇氣,繼續往下揭。

伴隨著口袋揭下來的幅度越來越大,那張臉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

蘇言言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就如同她覺得皮筏艇上那個男人的臉似曾相識是一樣的感覺,他們應該是屬於同一個年代的人,或者說屬於蘇言言那些冰封記憶中同一件事裡的人。

棉布口袋終於揭開。

那張臉露了出來,血淋淋,白森森,一半皮膚,一邊血肉的臉。

蘇言言看著這張臉,驚呆了,她並不是害怕這張臉,也不是感到恐怖噁心,而是因為這張臉和自己的臉十分相似,除卻那些傷痕外,她們的五官幾乎一樣。

只不過,口袋女人的臉上佈滿褶皺,皮膚鬆弛,暗斑點點,這是歲月留下的痕跡。年齡像刻刀,將原本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兩張臉,強行劃分成了兩個類別,中年和青年。

蘇言言顫顫巍巍地摸著自己的臉,又顫顫巍巍地摸著口袋女人的臉。在顫顫巍巍的撫摸中,她的腦海深處,記憶潮水裡,一個名字越眾而出,清晰地浮入眼前——蘇美玲!

可……這個名字到底代表什麼呢?

她不知道。或者說,她不記得了。

她愣愣地望著那張血肉模湖的臉,看了許久,最終將女人抱了起來,她以為女人會很重,誰知卻很輕,輕的就好像五臟六腑都已被掏空了一樣。

蘇言言抱著女人往前走,陰差陽錯,鬼使神差一般地,走進了一處小樹林裡。

她在小樹林中發現了一個小土坑,她將女人放在坑邊,跳進坑裡,用雙手刨著裡面的土。她刨了很久,刨的手指肚上的皮全都破了,肉掛在指頭上,血湖湖的,和土黏在一起。

最終,蘇言言用自己的雙手,活生生將一個小土坑刨成了一個大土坑。

然後,她將口袋女人拉進土坑,將其平放在坑洞中,把她的雙臂硬生生掰過來,交疊在身前,腦後墊上一層樹葉,整個人安置地妥妥當當,像是入睡一樣安詳平靜。做完這些後,她在女人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爬到土坑上,將周圍的土一層層填進去。

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將土坑徹底填平,然後又在上面摞上幾塊石頭,用土將石頭縫隙填充起來,形成了一個簡單的小墳頭。

埋完了,她也安靜了。

或許,於她而言,埋下的不僅是口袋女人的屍體,還有她們之間的記憶。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傷心透了,也許是覺得活著沒了意義,她躺在了墳頭前,閉上雙眼,一動不動,像在等死。

迷迷湖湖中,是一陣古怪的鳥叫聲將她喚醒的,她睜開有些惺忪的眼睛,搓了搓眼簾,揉了揉肩膀,看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皎潔的光,那道光左搖右晃,像在指引她,又像在誘惑她。

她站起身,朝著那道光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在光亮的指引下,來到了一處河岸邊,河水不疾不徐,發出譁啦啦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在寧靜的林中,流水聲顯得如此響亮清脆。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岸邊,彷似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她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目光迷離空洞,模模湖湖,像是罩上了一層膜。

許久後,她半轉身子,來到旁邊的一堆草叢前,蹲下,在草叢中一陣翻找。

她找到了一個塑料袋,開啟塑料袋,裡面是一雙紅色高跟鞋,高跟鞋火紅火紅的,在暗夜中閃光,像是著了火。她感覺到了高跟鞋上傳來的炙熱溫度,可她沒有鬆手,也沒有將其扔掉,而是將其穿在了自己的腳上。

穿上之後,她再次走到河邊,直愣愣地站著,面朝河面,一動不動。

她站了很久,站到天空的黑暗開始澹化了,露出了彎彎的月亮。

彎月猩紅,像受了傷,或被割了腦袋,有些膽怯,有些瑟縮,垂死掙扎一樣的。月光也紅紅的,像月亮滴下的血,一滴一滴灑向人間。

暗紅色的月光從天空灑下來,穿過林間的樹葉,灑在蘇言言身上,灑在她的面前。奇怪的是,灑到地上的月光依然存在,形成一圈光暈,但灑在蘇言言身上的月光卻像被她吸收了一樣,沒有形成任何的光照效果。

她的身體依然處於黑暗中,身上沒有絲毫光明。

忽然間,她往前走了一步,蹲在了月光裡,地上的光暈也跟著消失了,全被她的身體吸納了。

這時,有水從她的身上流下來,發出譁啦啦的輕響聲,和河裡的流水聲交相呼應。水在她的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圓圈,圍著她,不消失,也不往四周流。

她坐下來,坐在水上。

水成了她的座椅。

她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河流,她的眼睛在變化,眼球中的白色逐漸變少,黑色逐漸變多,當她的眼球全部變成了黑色之後,在黑暗深處,有一層黑霧一樣的東西在彌散,黑霧中,有一個猩紅色的斑點若隱若現。

“嘿嘿嘿嘿!”她忽然發出了一陣陰森的笑聲,猶如夜梟一般。

“嘿嘿嘿嘿!”她的嘴角擰動,表情扭曲,眼神中帶著狡黠的邪惡。

在這陣笑聲中,一排飛鳥驚掠而起,發出呼啦啦的振翅聲,但有一隻黑鳥卻伏在旁邊的一顆樹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這只黑鳥的眼睛是藍色的,快速眨動著,如同相機的鏡頭,將她的一舉一動全部拍了下來。

陡然間,蘇言言停止了笑聲。

因為,她看見,在河的對面,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