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在了沙發上。
和上一個病人蘇言言不一樣，蘇言言每次在沙發上坐，都會自動移到最邊緣，蜷縮起來，表現出對陌生環境的膽怯和想要隱藏自己的不自信，而這個女人，卻直接坐在了沙發的正中央，不偏不倚，正正中間。
在沒有任何指引的情況下，她選了這樣一個位置，從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她潛意識裡的自我認知，她覺得，在這裡，她才是“主人”，所以，她要坐在最中間的位置，而且，還要展開雙臂，佔據足夠多的空間。
空間感，也是一種心理狀態的外在展示，十分具有代表性。
自信的人，無形中會佔據更多的空間，擠壓別人的空間，而不自信的人，則無形中會蜷縮空間，讓別人去擠壓她。
女人背靠沙發，展開雙臂，扶在沙發上，在她的右側，放著一個造型古怪的銀色手提包，緊貼著她的大腿。女人自然地盤起腿來，將一隻腳高高翹起，塑膠涼鞋的尖頭指向上空，像是要戳破什麼東西一樣。
女人的選位、坐姿、肢體語言，都充分表明她對這個陌生房間沒有任何的膽怯。
這裡，就彷似是她的後花園一樣。
“非常強的自信。”袁意心想。
當然，除了自信這種解釋外，還有另外一種，那就是不在乎。
有些人，破罐子破摔，對什麼都蠻不在乎，也會出現這樣的“盲目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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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表明女人此時的心理狀態是放鬆的，是有一定控制欲和佔有慾的。
心理診療和生理診療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生理診療是對病不對人，講究對症下藥，而心理診療，則既要對症，也要對人，甚至有時候，對人比對症更重要。
袁意大致揣摩出了女人的心理狀態，也知道她想要什麼樣的感受。
有時，袁意會順著病人的感受來，有時，則會逆著。一味地順，或一味地逆，都不可取。總之，不管是順還是逆，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最短時間內，和病人建立信任關係，讓病人覺得你能行，且願意主動和你傾吐心聲。
想讓一個人說出內心的秘密，可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袁意坐在了扶手椅上。
當他坐在扶手椅上的時候，也就代表著他的身份已經變了，不管對面坐著的人是美、是醜、是兇、是惡，全都只有一種身份，那就是他的病人。
“喝點什麼嗎？”袁意開口問，同時開啟了記事本。
這個記事本是全新的。袁意會為每一個病人準備一個專屬記事本。
“酒，有嗎？”女人看著袁意，嘴角略微上揚。
“暫時沒有，如果下次你需要，我可以給你準備一些。”袁意說。
“下次？我覺得沒有下次了。你信不信？”女人輕哼一聲，面露不屑。
袁意沒讀懂女人話裡的意思。
不過，他覺得女人話裡有話。
袁意迅速思索起來：女人專程來診所，坐在這裡接受治療，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否定治療，這有點違背常理，就好像她已經提前知道，這次診療完，她肯定不會來了一樣，既然如此，她為何還坐在這，豈不是浪費時間，多此一舉嗎？
袁意從自己的角度思考完了之後，又立馬換到女人的角度上去思考了一番，得出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次診療結束後，袁意會主動不讓女人來。
一種是女人主動不來，另一種是女人想來，但袁意不讓來。
難道，女人說的是第二種？
可為什麼袁意會不讓女人來呢？
一番思索後，袁意意識到，不管這次的診療結果如何，他都要先弄清楚女人到底得了什麼病，其他的，都可以往後靠。
理清思路後，袁意輕吸一口氣，望向女人，決定不再繞彎，也不再試圖尋找切入點，直接開門見山，道：“說說吧，你有什麼問題？”
女人似是被袁意忽然間的嚴肅給逗笑了，她哈哈一笑道：“你就這麼直接問？”
袁意點頭道：“是的，我一向很直接，不喜歡拐彎抹角。”
女人好奇地眨了一下眼睛：“你不是心理醫生嗎？心理醫生不是最喜歡拐彎抹角，繞來繞去地套話嗎？”
袁意道：“那是別人，不是我。我不是普通的心理醫生，我是異常心理解構師，也稱之為變態解構師，你之前可能沒聽說過，但我也不準備給你詳細解釋，只簡單地說一句，來我這裡看病的，心理都已經出現或即將出現扭曲狀態，其行為也十分怪異離奇，且是無法自控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女人似是被袁意的話語給吸引了，又或許是袁意的嚴肅態度讓她覺得有點新意，她略微往前傾了傾身體，說道：“變態？來這裡看病的都是變態？這麼說，我也是變態了？”
袁意不置可否地道：“變態是一個很廣義的詞，是一種異常的心理狀態而已，並不是大眾普遍意義上認為的那種變態，這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一個學術名詞。”
女人又靠在了沙發上，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如果這麼解釋的話，那我覺得我可能已經變態了，看來，我來這裡是來對了。”
女人的話雖這麼說，但語氣中卻透出一絲輕視和不屑。
袁意假裝沒聽出來，說道：“說說你的情況吧，我這裡並不是什麼病人都接收的，為了能讓你獲得更好的治療，不耽誤你的病情，我首先要判斷一下，你是否適合變態解構，然後咱們再說其他的。”
女人“幼”了一聲道：“這麼說，如果我病的不夠嚴重，你還不接了？”
袁意鄭重地道：“正是如此。”
女人“噗嗤”一聲笑了，顯然是沒想到袁意的態度竟然會這麼直接而堅決。
想必，在她之前接受心理診療的時候，遇到的心理醫生大多都是讓著她的，對她好言好語，什麼都聽她的，想試著套她的話，卻反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所才讓她產生了一種心理醫生都很好說話，態度很好，但中看不中用的感覺。
但，袁意顯然不一樣，他不僅不按常理出牌，而且還是一個挑“病人”的醫生，雖然他的診所門可羅雀，但原則是不能改變的，對於無法接收的病人，他絕不會破例，無論對方身上有什麼樣的其他附加屬性，比如給他更多的錢、威脅他、恐嚇他、祈求他等等，都不行。
女人笑完後，發現袁意依然平靜地看著她，似在等待著她的最終回答，判斷她能否留下繼續診療。
不知是袁意的堅定態度讓女人感覺她在這裡的“地位”受到了威脅，還是她沒能從袁意那獲得應有的“順承”而有所失望，她的神情變了變，脖頸略微梗起，後背僵直，這瞬間的肢體動作表明她的情緒處於了一種“緊急備戰”的狀態。
不過，很快，她就鬆弛了下來，只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時間。
爾後，她背靠沙發，展開雙臂，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袁意，將那只翹起的腳輕輕一擺，腳上的透明涼鞋就像是收到了她的命令一樣，從她的腳上甩了下來，甩到了地板上，發出了“啪嗒”一聲清脆聲響。
這聲“啪嗒”聲就像是開啟了一個開關一樣，使得屋子內的氣氛在瞬間發生改變。氣氛的變化，代表著人物“位置”，或者“心理需求”，亦或“情緒流轉”的變化。這種變化是看不見的，卻能清晰地感受到。
女人的鞋子就這樣被她輕巧地脫掉了。
她的腳翹在空中，輕輕蠕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