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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真相

當辛蕾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周身傳來一陣惡寒。

胃部翻湧,忍不住嘔吐了出來。

一個塑料盆及時出現在了辛蕾的面前,她對著盆子一陣嘔吐。

吐完了之後,一杯清水遞了過來,她喝了幾口,漱了漱口。

在喝水的時候,她的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

她放下水杯,抬起頭來,第一眼,便看見了袁意。

袁意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這是怎麼了……我在哪……”辛蕾眉頭輕皺,後腦勺有點疼,伸手摸了摸,這才想起那個闖入診室的粗野男子,不由驚呼一聲,“哎呀!你妹妹呢?她被一個男的——”

話未說完,辛蕾看見了袁意身上的穿著,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工裝,戴著一頂帽子,腰肢很寬,就像腰上纏著什麼東西一樣。

辛蕾記得,這身裝扮,以及這個體型,和那個粗野男子很像……

這是怎麼回事?

辛蕾沒弄明白,她的腦子有點亂,現實中的一些事和記憶中的一些事混雜在了一起,讓她在一時之間分辨不清。

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袁意的身後閃身而出,不是別人,正是童念。童念的身上披著那件已經被撕裂的殘破不全的校服,但在她的裡面,還有一件衣服,所以並沒有絲毫暴露。

童念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辛蕾,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可愛和稚氣。

看見童念後,辛蕾更加迷惑了,不由問道:“童念……你……你沒事吧?”

童念道:“辛蕾姐姐,我沒事,你感覺怎麼樣呀?”

辛蕾疑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不是被……”

袁意輕咳一聲,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治療你的病症,我們使用了行為喚醒法,用角色扮演和場景重現的方式,讓你記起你小時候發生的那件事,正是因為那件事,才讓你的心理產生了扭曲,讓對男人有如此深的恨意,當然,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才讓你的母親得了精神病。”

辛蕾難以置信地道:“這麼說……童念根本就沒有被壞人施暴……一切都是你們演的?”

袁意點了點頭道:“她確實叫童念,只不過已經是一名高中畢業生了,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專門叫來進行角色扮演的。”

辛蕾指著童念身上的衣服:“可是……她身上的校服……”

袁意輕聲道:“藍蘋果小學,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是你九歲前曾上過的小學,後來你們搬家了,你就轉學去了另外一所小學。”

辛蕾眉頭跳動,目光中帶著一絲沉痛:“那個男的……難道是你?”

袁意點頭道:“是的,是我假扮的。”

辛蕾看了一眼袁意的腰間:“可我記得我連著刺了你好幾刀啊……當時我連鮮血都看見了……”

袁意將腰間的衣服掀開,他的腰上纏著一塊足足二十釐米厚的橡膠帶,這個橡膠帶在他的腰上纏了一圈,在左右兩側的腰眼附近,貼著兩個袋子,有點像醫院裡輸液用的藥水袋,左腰的袋子裡面裝著鮮紅色的液體,右邊的袋子已經破了,裡面的紅色液體流了出來,流到了橡膠帶和衣服上。

看到這裡,辛蕾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不僅人物是假的,場景是假的,就連血和傷口都是假的……

那,什麼是真的呢?

“就你們兩個人嗎……當時我怎麼感覺還有其他人呢……要不然我是怎麼暈過去的……”辛蕾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她記得床頭曾忽然出現了一面鏡子,以及忽明忽暗的光線,還有刺耳的“叮叮”聲,顯然還有另外的人在暗中操控。

這時,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辛蕾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在床的另外一邊竟然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穿一身復古的小西裝,裡面是一件藍襯衫,長髮垂落而下,遮住了半邊臉頰,他撩起額前的碎髮,露出了一張清秀的面龐,臉上掛著笑容,說道:“辛蕾女士,是我啊。”

“是你……鍾醫生……”辛蕾面露吃驚,她沒想到竟然還能見到這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醫生,更沒想到會是在這裡。

“我是來幫忙的。”鍾清笑道,“袁意是我的好朋友,他昨晚和我說要對你使用行為喚醒療法,角色扮演中需要一個人來暗中操控,控制光線和味道,刺激你的視覺和味覺,並對你進行瞬時性催眠,讓你順利進入童年的場景中,我本身就是學精神分析的,對催眠也懂一些,而且我也曾對你診療過,還算比較瞭解,所以,綜合下來,好像我還是比較合適的。”

鍾清略微聳了一下肩,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原來如此……竟然都是你們設計好的……”辛蕾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笑容,環顧房間四周,疑聲道,“可是……這裡是哪呢?”

袁意道:“這裡是診所的一部分,之前是全景暗示室,被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成了行為喚醒室,其實,就是加了一張床和一個茶几而已,儘量和你九歲之前的那個家風格一致,有利於喚醒你的記憶,讓你快速進入場景。”

辛蕾默默點了點頭,其實,這一點,她剛才已經想到了,瘸腿的茶几、硃紅色的木床、天藍色的床單和淺白色的蚊帳,這些顯然都不是巧合,除此之外,還有童念身上的校服、水果刀等等,應該都是為了讓她進入童年場景所專門準備的。

不過,辛蕾還有一點不懂,不由問道:“我是怎麼暈過去的……還有,你難道就不怕我一時衝動,捅了你別的地方,釀成悲劇嗎?”

“首先,你在診室內暈過去,是因為你用水果刀削了蘋果,刀柄上塗抹了乙醚,我本來沒想你會割到手指,但沒成想,你意外受傷了,還舔了一下手指,就讓乙醚直接進入你體內了,本來我們還有另外一套策略的,這下直接省了。”袁意解釋道。

“怪不得我當時感覺手指上有一股怪味呢……原來是塗抹在刀柄上的乙醚啊……哎,其實我早該想到的……”

“然後,便是意外事故的控制了。你之前已經多次說過,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捅男人的腰眼,而當你手握水果刀將我撲倒的時候,我根本沒反抗,直接將腰露了出來,讓你捅。當然,如果你捅別的地方,鍾清就會立即出來制止,我也會迅速表明身份,所以,應該不會出現太大意外,至少不會死,而且,水果刀也是專門設計過的,捅到一定深度後,就會往裡縮。”

“真是煞費苦心啊……”這下,辛蕾是完全弄明白了。

“所以,你現在已經想起那件事了,對嗎?”袁意問道。

辛蕾低下了頭去,她的頭還是有點疼,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幅的畫面,這些畫面快速在她的眼前掠過,最後,剩下了一張粗狂的長著絡腮鬍子的臉。

耳邊響起了那個困擾她二十二年的獰笑聲音:“你敢嗎?”

二十二年前,辛蕾沒敢,她手握水果刀,擁有一個能夠救下她媽媽,懲罰歹徒的機會,卻沒敢捅下去,讓機會從她眼前白白熘走,為此,讓她的媽媽進一步受到摧殘。

即使那時歹徒將腰主動暴露給辛蕾讓她捅,她依然沒敢,反而被嚇得將刀扔掉了。

從那之後,辛蕾的內心便生出了一種對於男人的深層恐懼,這種恐懼經過她自我的轉化,成了一種變相的仇恨,仇恨逐漸累積,成了發洩的慾望,在發洩的過程中,繼續積累仇恨,繼續轉化恐懼,以此迴圈,經年累月,最終,心理扭曲,成為變態。

成年後的辛蕾,在變態心理的驅使下,由於內心的恨意和想要懲罰男人的慾望,讓她化身“夏娃”,不停地引誘男人,接觸男人,在男人試圖要對她侵入的過程中,她開始“懲罰”男人,進行鞭打、抽打、辱罵等行為。

當她看見男人受盡折磨,想得到她卻又得不到的時候,她的心理空洞就得到了滿足。

這是一種典型的創傷性彌補行為。

為了彌補當年犯下的致命錯誤,她不停地用類似的場景進行刺激,反覆地做出正確的決定,反覆地讓自己心安,如果她不能定期讓自己心安,就會焦慮。

症狀緩解的方式就是“懲罰”男人。

但這種緩解,是一種短期的應急,無異於飲鴆止渴,反而催生出更嚴重的人格扭曲,若非心理診療及時介入,很可能會造成毀滅性傷害。

在回憶的過程中,辛蕾趴在了床上,將臉埋進了枕頭裡。

伴隨著回憶的湧入,伴隨著細節的回放,伴隨著男人的形象和聲音一遍遍衝擊她的大腦,原本那些被她壓進腦海深處的記憶全部浮現了出來,拼湊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整體。

其實,那件事,辛蕾一直記得。

她和蘇言言不一樣,蘇言言是選擇性遺忘,不僅遺忘了事件本身,連事件帶來的影響也一併忘記,且由於蘇言言性格本身的柔弱敏感,故而偽造了一個惡魔來保護她,替她承擔一切,而她自己,則縮排恐懼的小窩內,反過來懼怕自己製造出的惡魔。

但辛蕾是想要忘掉,但卻怎麼都忘不掉,最終形成的結果就是,她不去回憶,不去想,不去觸碰,刻意將那段記憶封存起來,而不是遺忘掉,每次回憶和思索的時候,會主動避開“雷區”,繞開“那件事”。

但生活中有些事畢竟是無法自控的,尤其是當這個“雷區”是男人的時候,更是沒法完全繞開,所以,每次她接觸男人,就會被動激發那段記憶,她必須努力捂住才能不讓記憶鑽出來,因此,導致焦慮。

她焦慮的真正原因是記憶的湧出和封存之間的衝突。

正是因此,對於辛蕾的記憶重導,其實更像是記憶觸發,是讓她面臨選擇的時候,不得不去回憶那件事,所以,用行為喚醒的方式,更貼合她的症狀本身,也符合她的行事方式和思維習慣。

只不過,行為喚醒法比較激進,容易出現意外,不僅是對診療師,對病人同樣如此。

為了讓辛蕾更好地進入創傷事件的場景中,袁意先後使用了語言引導、提前鋪墊、場景模擬、角色扮演、味覺和視覺激發、事件演繹,以及瞬時性催眠等手段。

除此之外,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心理學上稱之為“腦震”的外部干涉,這種干涉手段是使用行為心理學中的專用道具——腦震棒,在特定情境下,對患者的後腦勺(靠近記憶區域)進行突發性打擊,讓患者陷入眩暈狀態,有利於患者恢復某些遺失的記憶,而在袁意的行為喚醒中,則用於讓辛蕾在眩暈後順利進入特定場景。

但這種方式,對於擊打的時機把握要求較高,且具有一定的風險性,萬一沒有激發記憶的恢復,反而讓患者腦部受到生理創傷的話,就得不償失了,而且擊打是在沒有提前告知患者的情況下進行的,如果患者追究責任,心理師肯定逃脫不了干係。

所以,這其實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干涉,但有時候,越是這種劍走偏鋒的方法,對一些情況特殊且病情十分危急的病人,越是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正是由於多重手段加在一起,才讓辛蕾順利進入了二十二年前的那個記憶場景中,主動去觸碰了那起創傷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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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這一次沒成功的話,也就不會有下一次了。

行為喚醒療法,每個病人有且只能使用一次。

袁意其實是在賭,賭他的猜測和推理沒錯,賭他和鍾清的默契配合,賭童念的形象能夠將辛蕾順利帶入小時候的情境。

從結果來看,袁意賭對了。

辛蕾將頭埋在枕頭裡面,發出低聲的抽泣,後背一起一伏。

這麼多年來,她不停地武裝自己,鍛鍊自己,將自己的身體磨練的強大,實則是為了保護內心的弱小和無助,同樣,也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再遇到類似當年的情況時,她可以堅定不移地說出那個問題的答桉。

“你敢嗎?”

“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