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幷州溫度宜人，街頭人們穿上輕薄的外套，人人網園區的桃花也相繼盛開。
這天中午，陸洋突然接到陸建軍的電話。
老陸在電話裡的語氣很急促：“抓緊時間回來，老顧的時間不多了，也許就這幾天。”
陸洋心裡咯噔一聲，沒想到顧先明的病情進展會這麼快。
上週他剛從申城直飛明江看望顧先明和劉玉卿，那個時候顧先明除了瘦之外，氣色看起來還可以，甚至坐在沙發上陪陸洋聊了一會兒。
陸洋並不知道，顧先明已是強弩之末，劉玉卿不想看顧先明那麼邋遢，因為經常有顧先明的親朋好友來家裡探望，她每天都會幫顧先明刷牙洗臉換衣服，精心照顧的顧先明看起來氣色很好的樣子。
顧小婉也沒有告訴陸洋爸爸的最新狀況，她知道現在正是陸洋最忙的時候，陸洋又不是醫生，即便把陸洋叫回來也於事無補。
陸洋一邊給陸建軍打的電話，一邊匆匆往樓下走。
陸建軍：“我剛剛接到劉玉卿的電話，說老陸吐血了，剛被救護車拉走了，劉玉卿讓你媽過去照看陸佳怡，我現在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
陸洋神情有些嚴肅：“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回去。”
陸建軍叮囑道：“你開車回來的時候記得慢點，注意安全。”
陸洋：“放心吧，爸。”
他坐進車裡，發動車子駛出園區，門衛看到是陸總的專車，遠遠就抬杆放行，還站直身子給陸洋敬禮。
陸洋心裡有些焦急，等紅燈的間隙，他拿出手機給黃冰倩打電話：“我這邊有點事，需要出差，晚上的商場和吃飯可能去不了。”
黃冰倩很早就約陸洋去逛商場了，她想給陸洋和媽媽買幾件春裝，前段時間陸洋忙著上市，一直沒在幷州，他們半個月沒有見過面。
想著這個週末有時間，陸洋又臨時放鴿子。
黃冰倩從不會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去鬧騰，她溫柔的說道：“嗯，工作要緊，我們什麼時候去逛也可以。”
陸洋：“我回幷州再給你打電話。”
黃冰倩關心道：“你出門在外，記得照顧好自己呀。”
陸洋：“你也是，記得給咱媽說一聲。”
給黃冰倩結束通話電話後，陸洋的思緒開始氾濫起來。
第一次見到顧先明是高三晚自習的晚上，那時的顧先明穿著黑色夾克衫，看起來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和儒雅。
劉玉卿同樣保養的很年輕，兩個人就像三十多歲。
轉眼間竟然過去五年了。
陸洋回憶起這五年，每個人的命運軌跡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八歲到十八歲，這中間有十年，十八歲到二十八歲，這中間有一生。
陸洋的車輛駛出市區，開上高速公路，他迅速提高速度，前往明江。
......
明江人民醫院，急診室。
接到劉玉卿電話的顧小婉打車過來，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來到急診，看見神色焦急的劉玉卿。
顧小婉喊了一聲：“媽。”
劉玉卿扭頭看到顧小婉，四目相對，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很多人都是這樣，如果一個人去抗的時候，還可以強忍著眼淚和悲傷，一旦出現親朋好友的話，強忍的情緒就會迅速宣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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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婉抱住劉玉卿，輕輕拍著劉玉卿的後背。
劉玉卿哽咽著：“你爸早上胃口還可以，吃個雞蛋，我想著小七睡呢，順便打掃下衛生，結果聽到你爸的咳嗽聲，還有水杯掉在地上的聲音...”
顧小婉看向搶救室，有三四名醫生在緊急搶救，爸爸臉色蠟黃的躺在病床上，衣服上還沾著點點刺目的血跡。
視線不知不覺模湖了，顧小婉用手背抹去眼淚。
她有種無力感，也有種沮喪，還有一絲絲恐慌。
雖然已經做好思想準備，可是真等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心是還是那麼的不甘。
爸爸說過要看著小七上學，看著小七談戀愛，看著小七結婚。
你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顧小婉想到陸佳怡，她扭頭看去，沒有在醫院發現閨女的身影。
“媽，小七呢？”
“當時小七睡著呢，我給麗娟打電話，現在麗娟在家裡照看著呢。”
顧小婉聽說沉麗娟照看閨女，緊張的心裡稍微放心不少。
不一會兒，陸建軍神色匆匆的過來了。
劉玉卿和顧小婉給陸建軍打過招呼。
陸建軍問：“老顧情況怎麼樣？”
劉玉卿搖頭：“不知道，還在裡面搶救。”
陸建軍看向裡面的顧先明，他安慰劉玉卿幾句，又對顧小婉說：“我剛剛給陸洋打電話，他在趕回來的路上，另外正好有這方面的專家在市二院坐診，我託關系聯絡上了，專家一會兒就到。”
劉玉卿急忙給陸建軍道謝，現在顧先明倒了，有時家裡沒有男人的話總是感覺缺少依靠。
陸建軍虛扶劉玉卿：“一家人，這些都是應該的。”
病人在搶救室，家屬在走廊焦急的等待，這種等待每一分鐘對她們來說都是煎熬。
陸建軍的電話響起，是沉麗娟詢問顧先明的病情，老陸簡短說了幾句。
顧小婉聽說是沉麗娟的電話，她主動從陸建軍手裡要過電話，提醒沉麗娟記得給陸佳怡喂藥，因為陸佳怡前幾天有點感冒，拿了點藥吃。
沉麗娟在電話裡陪顧小婉聊了幾句。
半個小時後，專家趕過來，護士們進進出出，搶救病房裡顯得很忙碌。
終於，經過兩個小時的煎熬，主治醫生和專家從裡面出來。
劉玉卿急忙迎上去：“醫生，我愛人他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說：“暫時搶救過來了，估計晚點就會甦醒，另外就是剛才B超顯示病人的腫瘤佔位有些大，我想，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劉玉卿點點頭，她給醫生道謝。
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至少顧先明該交代的後事都交代好了，即便有遺憾，也無可奈何。
劉玉卿甚至羨慕顧先明，因為他走在了前面，不用管她們母女是如何哭得撕心裂肺。
陸建軍心裡感慨萬千，他想起前段時間陪沉麗娟看望陸洋外公的時候，老丈人說過的一番話。
人生忌圓滿，有人婚姻不好，有人子女不好，人生的各個方面總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物忌全，月忌圓，水忌滿，活著最忌完美，坎坎坷坷，起起伏伏，才是人生的常態。
到老陸這個年紀，他對生死看得也很澹，孩子已經長大了，孫子孫女也有了，說實話，沒有多少遺憾了。
如果有一天，他也像顧先明這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那麼更希望自己躺在老家的床上，等待著最後一秒結束。
這樣才有時間回憶一遍自己畢生的經歷，就像看一部電影。
......
陸洋趕到醫院時，天色已經暗下來。
他在高階病房裡看到了顧先明，此時的顧先明手背上打著點滴，鼻子下面還有給氧，臉色蠟黃而消瘦，看起來就像風燭殘年的老人。
顧先明轉眼看向陸洋，笑道：“陸洋來了啊。”
陸洋走到病床前，他握緊顧先明的手：“爸！”
顧先明對劉玉卿和顧小婉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陸洋聊幾句。”
劉玉卿和顧小婉悄悄抹去眼淚退出病房。
顧先明艱難的抬起另一只手：“坐吧。”
陸洋坐到顧先明的床邊。
顧先明打量著陸洋，如今的陸洋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年輕得讓他有些嫉妒，這個年紀白手起家，做到如今的規模，縱觀全球怕是都沒有。
他說道：“陸洋，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就想跟你輕鬆的聊幾句。”
陸洋湊近顧先明：“爸，有什麼想說的您說吧。”
顧先明緊緊握住陸洋的手，似乎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小婉從小就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的小棉襖，我今天把她交給你，你記得要好好待她！”
陸洋鼻子發酸，鄭重其事的點頭：“爸，我會的。”
顧先明輕鬆的笑道：“雖然你小子花心，不過我還是挺看重你的，你是個重情義的人。”
如果大二那年，沒有陸洋把顧小婉從火場裡救出來的事，那麼顧先明就不會同意顧小婉跟陸洋在一起的。
有些人花心就會薄情，而陸洋不是那樣的人。
顧先明把顧小婉交給陸洋託付是因為陸洋現在不缺錢，以後顧小婉失去顧先明的庇護，擔心顧小婉會吃生活的苦。
他不想看閨女過那種清貧的生活，閨女應該去好好享受人生。
顧先明說道：“說來話長，如果當初高三那晚散步，我不讓小婉去找你，如果當初我阻攔你們，你和小婉也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事情。”
陸洋配合的點了點頭。
他心裡明白，就算顧先明阻止，他也會和顧小婉在一起的，頂多是時間延緩點而已。
當著顧先明的面，還是給老顧留幾分情面吧。
顧先明感嘆道：“我這輩子算是圓滿了，小婉的路都替她鋪好了，你記得多幫幫她。”
陸洋點了點頭。
顧先明繼續道：“另外就是，等小七大點了，你和小婉記得再要個孩子，要不然你媽的生活就太單調。”
陸洋也都答應下來。
顧先明嘆一口氣：“好了，我累了，你和顧小婉以後記得好好的，她這丫頭有時愛鑽牛角尖，記得多陪陪她，能讓著她就讓她點...”
最讓顧先明放心不下的還是顧小婉。
陸洋知道顧先明的擔憂，他在老顧的床前發誓，不會讓小婉受委屈的。
事實上，陸洋跟顧小婉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執，也很少因為瑣事而爭吵。
他們是那種靈魂契合的伴侶。
陸洋反而會和徐曉筱爭執幾句，不過這都屬於情侶之間的小矛盾。
顧先明也在這時鬆開陸洋的手，眼睛悄悄閉上了。
當機器發出一陣嗡鳴聲的時候，把陸洋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屬於顧先明的心電圖成為一條筆直的線，再也沒有人生的起起落落。
外面的房門被顧小婉推開。
她看到爸爸永遠的閉上了眼，手臂也無力得搭在床邊。
“爸！
！”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病房內迴盪。
顧小婉眼淚如同決堤般湧出來。
如果不是陸建軍扶住顧小婉，怕是直接摔倒在地。
劉玉卿同樣喊著顧先明的名字，早已泣不成聲。
陸洋神情低落的站起身，彎腰對著顧先明鞠躬。
顧先明對他不錯，當初堅果科技建廠就傾力相助，後來更是非常牽掛堅果工廠，每次陸洋召開發佈會的時候，顧先明都會去給陸洋站臺。
還有他和顧先明在家裡喝酒對飲的場景，那個談笑風生的老顧終究還是走了。
顧小婉掙扎著來到顧先明的床邊，想要最後拉住顧先明的手。
陸洋扶住顧小婉。
“爸...爸...你明明答應過我的...答應過我的啊...”
顧小婉再也沒有平日的冷靜，此時的她就像一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陸洋看劉玉卿和顧小婉哭得差不多了，再哭下去只會讓身體吃不消。
他扶起顧小婉：“小婉，爸走了，我們該替爸辦後事了。”
顧小婉捨不得顧先明，被陸洋拉著出去了。
很快，顧先明去世的訊息不脛而走，屬於他的親朋好友紛紛趕來醫院。
孟曉鵬和陸勇也開車駛入明江醫院。
陸洋離開幷州時就給孟曉鵬和陸勇打了電話，他考慮到顧先明時日不多，後面一系列的事情缺少人手，所以讓孟曉鵬和陸勇回來幫忙。
孟曉鵬和陸勇趕到醫院後，看到顧小婉伏在陸洋的懷裡哭得站不起來，而陸洋同樣的眼瞼泛紅。
孟曉鵬心裡咯噔一聲，心裡猜到不好的結果。
直到顧先明的遺體被推出病房，上面蓋著白色的床單。
他震驚了。
顧先明竟然這麼快就走了。
此時，顧先明的家裡，陸佳怡出奇的安靜，她沒有吵鬧，而是眼睛一直盯著外面。
沉麗娟還不知道顧先明去世的訊息，覺得陸佳怡今天有點奇怪。
“以前這個時間點就開始哭鬧找媽媽了，今天怎麼不哭鬧了呢？”
“不知道老顧在醫院怎麼樣了。”
沉麗娟把熬制好的粥端過來，準備餵給坐在寶寶椅上面的陸佳怡。
“小七，我們該吃飯了喔。”
“吃完飯，奶奶哄你睡覺好不好？”
沉麗娟一邊哄著陸佳怡，一邊用勺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餵給陸佳怡。
陸佳怡搖頭，不想喝粥。
這時，沉麗娟的電話響起。
她放下粥去接電話，當沉麗娟聽到裡面略顯急促的聲音後，手中的勺子咣噹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