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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微波有恨終歸海 明月無情卻上天

紫薑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二更過後到了奕園。

看門的老僕愈加老邁,但還是一眼認出了屈巫以及被他抱在懷裡的姬心瑤,連忙開啟了二道門。

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木屋一如從前寂寥,靜靜地安詳地佇立在黑夜裡。

屈巫抱著姬心瑤走進了木屋,將她放到床上,見她還在酣睡之中,便從櫃子裡找出被子給她蓋好。

紫姜掌了燈,開啟了窗戶,又簡單地清掃著屋裡些許的灰塵。俄頃,聽得前面似傳來忠兒他們的馬車聲,便向屈巫招呼一聲,往前面院子而去。

晚風習習地吹了進來,屈巫靜靜地靠在床前的踏板上,看了眼床上的姬心瑤,疲乏勞累還有焦慮一起襲來。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去找厲王爺吧。屈巫自言自語地說著,輕嘆一聲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屈巫在心裡恨道。姬心瑤,你知道你有多傷我的心嗎?為了你,我在塞外九死一生,被雪埋,被剜心,被人追殺,從裡到外傷痕累累。可那些傷加在一起,也沒你傷我傷得重。

復仇?有你這樣復仇的嗎?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份還是不知道我對你的愛?你要誰死,你要傾覆天下,我都可以幫你辦到,可你當初為什麼就不能等我回來?屈巫一聲長嘆。

你說,我現在應該把你怎麼辦?若是你活得好好的,即使今生今世我們無緣在一起,我也認了。可你現在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讓我怎麼辦才好!屈巫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姬心瑤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早已醒了過來,一進奕園她就醒了過來。或許是母親的氣息,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召喚,總之,她毫無徵兆地醒了過來。

可她不願意睜開眼。從她醒來明白屈巫將她弄回奕園那一刻起,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自己怎麼可能再回頭?

你這是要把我交給厲王叔吧?早就和你說明白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多管閒事,無非是為了你自己的心安。你可知,這幾年,我何曾心安過?一日復仇不成功,我就一日不心安。我的餘生裡只有仇恨,沒有愛。

沒錯,你說的對。我就是要憑著美貌和身子傾覆天下。我就是要讓自己變成傾國傾城的滔天禍水。世人唾罵也好,遺臭萬年也罷,自己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就絕不回頭。

聽得屈巫幾聲長嘆後,發出了均勻的呼吸。姬心瑤悄悄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昏暗的燈火下,屈巫倚靠在床頭矮櫃上一動不動地睡著了。看著他略顯疲憊的面孔,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汩汩地流了下來。

那年三月三,他把自己從水中救起。自那以後,他就像個幽靈般一直在自己的周圍晃悠,是自己太遲鈍,不,是自己太愚蠢。其實他早就對自己表白過,自己卻將他當成了一個笑話。自己的心不是在子夷大哥那裡,就是在御叔那裡,根本沒想到過,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會這樣無怨無悔地對自己好。

可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不要說自己不可能前功盡棄,就是現在自己願意跟他走,也不可能了。他煞費苦心地將我弄到奕園,說明他的內心其實是嫌棄的。真的不嫌棄,帶著我遠走高飛好了。

紫薑過來了探了下頭,見屋裡兩個人一個床上,一個床下,都靜悄悄地,她也靜悄悄地轉了身,順手關上了門。

屈巫沉浸在睡夢中,無邊無際的焦慮,無邊無際的恐慌,自己彷彿又在那一望無垠的沙漠裡,看不到出路,看不到盡頭。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屈巫醒了過來。他茫然地睜開眼,天際上漫天的星辰眨著眼睛,身下鬆軟乾燥,他伸手摸去,竟然是一把黃沙。

自己在沙漠裡?荒涼的沙漠浸在月光之中,猶如蒙上一層薄霧輕紗,更顯得幽靜詭秘。

他甩了甩腦袋,記起了自己從一個男寵手中搶過駿馬,一路策馬狂奔,然後自己就失去了知覺。該死的馬竟然將自己帶進了沙漠。而它現在正沒事人一樣,靜靜地立在自己的身旁。

沙漠?屈巫聽說過。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撞大運,一頭撞進了這沒水、沒植物、沒人煙的荒蕪地帶。

他摸了摸腰間,陶罐完好如初。想想又不放心地拉開布套繩索看了看,見冰蠶生靈活現地在裡面,終於放下心來。自己這一刀沒白挨,好歹把它弄回來了。

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的劇痛,他扒開衣衫,見傷口豁成齜牙咧嘴的樣子,皺著眉頭摸出金創藥,抹到了傷口之上,又吞下一粒靈藥。

稍稍喘了口氣,他強撐著從衣袖裡摸出一根銀針,從馬尾巴上扯下一根馬鬃,分別放在嘴裡用唾液濾了一遍,在月光下縫合起傷口。銀針,是他在那個神秘部落的住處發現的,順手別到衣袖裡,想不到竟然派上了用場。

豆大的汗珠滾了下來,一針、兩針、三針……胸口被他縫成了一個難看的大蜈蚣。終於,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陣陣朔風吹過,他勉強坐了起來,又在傷口縫合處塗上一遍金創藥,撕下裡面衣服的一隻衣袖,將傷口打成了綁帶。這才徹底地癱倒在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幾許,他醒了過來。身邊金光四射,沙漠裡一片強光。他站起來四下看去,老天垂憐,不遠處竟然有個小小的泉眼,一汪清泉在太陽下熠熠閃光。

他連忙走過去,趴在泉邊喝了夠。萬幸,那匹駿馬上掛著個牛皮囊,他取來灌滿了水。又將馬牽來讓它也喝了夠。這才騎上馬,根據太陽辨別了一下方向,向東邊而去。

他想當然地以為,這是西部塞外,自己往東去應該就能走出去。然而,卻是越走越遠,越走越深,無邊無際的沙漠似怎麼也走不到頭。

從日出到日落,從星夜到黎明。起起落落,他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

天黑了下來,孤冷的月亮在薄雲中飛逝,暗淡的光塗抹著無邊無際的沙漠。風嗚嗚地叫著,混沌一片,已經分辨不出何處是天,何處是地了。

萬里黃沙,一片孤寂,虛空和蒼涼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那一瞬,他甚至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不在人間,而是在另一個世界。

寒涼如水,淒冷似殤。他蜷縮在沙漠裡數著天上的星辰,想著這場讓自己徹底淪陷的愛情。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寒冷,讓屈巫驚醒過來。他發了好一會兒愣,弄明白自己不是睡在沙漠裡,而是躺在奕園木屋的腳踏板上,深秋的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了自己的身體。

屈巫坐起抱緊胳膊搖了搖頭。那個可怕的沙漠!自己險些陷在裡面走不出來。就在找不到水,找不到食物,意識陷入模糊的那一瞬,他才猛然醒悟,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自己竟然走進了誤區。

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茫茫沙漠裡尋找水源,亦步亦趨地尋找出路。只要養好傷恢復功力,一飛沖天,一切都隨之化解。

他殺了馬,將馬血灌滿了牛皮囊。每天喝馬血,吃生馬肉,然後持續排毒練功,終於功力恢復,疾速地掠過沙漠,回到了人間。

屈巫輕舒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探頭看了看姬心瑤,見她依然在熟睡中,面孔是那麼的靜美,那麼的安詳,沒有一絲一毫白天的妖媚邪氣,一如從前的清純可愛。

屈巫的心動了動,站起來將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到了被子裡。轉過身子,屈巫開始脫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姬心瑤悄悄地睜開了眼睛,見屈巫在脫衣服,她的心猛地一下怦怦地跳了起來。他要幹嘛?孤男寡女的。她的心裡甚至有了某種期盼。

屈巫脫掉外面的夜行衣,又將貼身的天蠶絲背心脫了下來。這背心是師傅給他的成人禮,多年來他從未穿過。從天山回來後,他知道自己身子有內傷,以防萬一,才穿到了裡面。

昏暗的燈火下,屈巫無可挑剔的後背裸露著,寬肩窄腰,堅毅挺拔,猶如石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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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有這麼完美的後背!姬心瑤傻了一樣地看著,喘息聲不由得重了起來。

屈巫感知到了空氣裡的異樣,他猛地一下轉過頭,狐疑地向姬心瑤看去,見她濃密的睫毛慌亂地顫抖,鼻翼微微地煽動,他不由得微微勾唇。

他緩緩地將夜行衣穿好,轉身走到床頭,將天蠶絲背心放到了姬心瑤的枕邊,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說:“這天蠶絲背心刀劍穿不透它,以後天天都給我穿著。”

屈巫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姬心瑤的臉。瞬地,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分明碰到了冰涼的淚。疼痛,幾乎讓他窒息。他好不容易定下神,咬牙切齒地說:“姬心瑤,你給我聽好了,再要任性妄為,當心我生吞活剝你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拉開屋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屋外,啟明星正在升起。屋內,姬心瑤抱著天蠶絲背心,淚如雨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