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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們早上從我們的哈青農場出發,站在敞篷大卡車裡顛簸了一整天,先到了黑河,然後又揹著黑龍江南行,晚上才到達馬場(獨立營他們剛下車就一個個被保衛組找去訓話,女知青害怕得要命,可他不卑不亢的,很鎮靜。第二天,他們被分到新的連隊,又開始了更艱苦的勞動。

我們沒被遣送的這些兵團戰士,期待的為國捐軀的時刻沒有來臨。邊境又趨於平靜,又恢復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勞動。一年以後,我離開了哈青農場(獨立1營〉,調到佳木斯兵團總部的報社工作。後來聽從黑河來送稿的通訊員說,他死了,死於一次打井的事故,怎麼死的不得而知。通訊員也沒寫關於他的稿子。當時我難過了一陣,感嘆人生的不公,後來漸漸淡忘了,因為更多知青的先進人物記在我的腦海裡,連他的名字也漸漸遺忘了。

歲月如梭,不經意間我返城也快0年了。我常心懷不安,因為當年我曾透過宣傳知青典型,拼命鼓吹紮根邊疆,可我自己1976年就返城了。在北大荒的8年經歷成了我革命的資本,可還有許多知青也許是信了我的話而留在北大荒,他們還過著艱辛的日子。我的良心時常隱痛。這時在省作家協會當主席的我,下決心要為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寫一部書。1994年夏天,我又來到了錦河農場,當時我下鄉的哈青農場和後來他們被遣送的那個馬場都劃歸了錦河。我在翻看場史的時候,在革命烈士的章節裡發現了一個名字:

閻啟庸。

啊,就是他!我的眼睛一亮,然後又被淚水模糊了。

當知青時的主人公那悲壯的一幕發生在1970年月0日。閻啟庸和個青年執行打井任務,那是一種最古老的方式,要用人工刨,然後再用筐向上運土。當挖到6米深的時候碰到了岩層,需用炸藥爆破。閻啟庸領著17歲的鶴崗青年姜雲雷揹著包紮好的炸藥包,透過纜繩下到井底。他們仔細埋好炸藥和雷管,閻啟庸又認真地檢查一遍,然後被井口的戰友搖了上來。正在井下的高雲雷點燃導火索後,閻啟庸又和另外兩個知青迅速把他用轆轤搖上來。

當姜雲雷解開繩子就要離開井沿的那一刻,他腳一滑又掉進黑森森的井裡。這是千鈞一髮之際,導火線在絲絲冒煙,摔昏的姜雲雷危在旦夕!閻啟庸毫不遲疑地抓住轆轤上的井繩就往下滑。一下子就落到了井底。

這時井下煙霧瀰漫,也許他首先想到是拔掉導火索,但是沒有實現。他馬上用繩子掛住了姜雲雷的腰,拼命呼喊井上的人快搖轆轤,他雙手託著小高往上舉。邊推邊喊:“快!快!”

當小姜剛離開井口那一刻,井下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沙石和炸碎的閻啟庸的軀體從井口噴出,染紅了那一片雪地。巨響之後,一片寧靜,接著是讓天地動容的哭聲。姜雲雷和兩個戰友得救了,而閻啟庸永遠地融化在這片黑土地裡。

那一年他只有5歲。

全連的戰士都趕來了,他們都跪在那片染著閻啟庸鮮血的雪地上痛哭。他們的哭聲在冰冷的荒原上久久迴盪。

這時天上的太陽暗淡無光。

噩耗傳到哈爾濱,閻啟庸的二姐閻啟芳從哈爾濱趕到連隊處理他的後事,全連的青年都圍著她哭。他們說,啟庸是我們最好的哥哥。他們對二姐說,冬季上山伐木,他總是把工具扛在自己肩上,來回70里路,他的棉衣都被汗水溼透了。晚上我們睡覺了,他還為我們磨鋸。春天蓋房子,他下到沒膝深帶冰碴的泥水裡攪拌。關節炎犯了,疼得睡不著覺,他用烤熱的磚熱敷,第二天照樣跳到泥水中幹活。他曾用自己省下來的錢買奶粉送給生病的戰友。有時吃飯時班裡分的菜少了,他只拿一份乾糧悄悄退到一邊去吃。出事的那一天中午,他也沒吃菜,拿著兩個饅頭提前來到工地。

但是,他們沒有說到,閻啟庸一直受到歧視,他總幹最苦最累的活,但從來沒有受過應有的肯定和表揚。他看到一個知青吃不飽飯,主動把自己的糧票送給他。連裡有的幹部在全連大會上公開批評他,還警告其他知青不要被他拉攏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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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芳對大家說,弟弟從小就是這樣助人為樂。他在上海讀書時,我們住的四川北路有條小巷地勢低窪,一下雨那裡的水沒膝深,當時只有十一二歲的啟庸,總在那裡扶老人過路,背小同學過水。在新瀘中學讀初中時,一天晚上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他爬起來就往學校跑,回來時澆成了落湯雞。第二天,學校出早操,老校工走到他的面前說:“就是他!”他紅了臉。校長當著全校同學,表揚他昨天晚上在風雨中把學校所有沒關好的窗子都關上了。

閻啟庸像一頭牛揹著沉重的精神枷鎖,贖罪般地辛勤地勞作在北大荒的土地上。他以真誠的心善待每一個人,甚至為了保護戰友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可在當時他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當時,他所在單位也向上報告了他為掩護戰友而英勇犧牲的經過,可是上面不同意追認他為烈士,不能對外宣傳他的事蹟,連知青們寫的“向閻啟庸學習”的標語也被撕掉了。連裡只是簡單地開了個追悼會,他就被草草地埋在了連隊附近的一片樹林裡。一切因為他複雜的家庭出身,他父親是當過縣長的偽官吏。

但是,親眼所見他為戰友犧牲的幹部戰士不斷向上級反映他的情況,基層組織也盡了最大的努力,5年後的1975年11月11日,省政府下發文件批准閻啟庸為革命烈士。

因為當時已經查清閻啟庸的父親閻伯時先生是一位進步人士,他在擔任蒙江縣(現靖宇縣)縣長時曾為楊靖宇將軍資助過軍用物資,因此受到日偽政府的追捕,他隻身逃往蘭州,客死異鄉。

儘管知青都走了,但農場的職工並沒有忘記閻啟庸,他們把他的事蹟寫進場史,印成材料教育後代。農場醫院的醫生郝文東歷時10年收集閻啟庸的生平事跡,並積極建議在場部的錦山公園為烈士立碑修墓。我那次採訪時就住在公園旁。這裡有座小山,綠樹蔥鬱,亭臺樓閣掩映其間,山頂上還有一個當年知青挖的人工湖,碧澈清幽。有朝一日,閻啟庸能安睡在這錦山湖畔,當是令人欣慰之事。

戰友們來到他的墓前悼念

009年夏天,我又回了一趟錦河農場。這裡交通方便,和黑河市只有半小時的車程,進了農場首先被一座古香古色的門樓吸引,上面有作家梁曉聲題寫的“錦河農場”幾個大字。他也是在這裡下鄉的哈爾濱知青,後來到復旦大學讀書了,那時閻啟庸的事蹟他還不知道,否則他一定會把他寫進知青小說的。現在這個農場已經成了向對岸俄羅斯城市布拉戈維申斯克出口蔬菜的基地,也成了著名的旅遊目的地和影視拍攝基地了。我又向場部的領導說起閻啟庸,問到了他的墓地,他們說,還保留在原來他連隊所在的那片山地裡。那個井已經廢棄了,但墳還保留著。保留在原地,將來也可能成為旅遊點。

這麼多年過去了,最思念閻啟庸的是他的親人。10多年前,我最早在當地報紙上宣揚他的事蹟時,他的二姐閻啟芳就給我打過電話,表達了他們一家的謝意。我說,我寫得太晚了。我和閻啟庸也是戰友啊!看了我的文章後,當年他的戰友中許多人又回到了馬場當年的老連隊尋找閻啟庸的墓地,還好,當地的老鄉還有人記著這個地方。墳已經荒蕪了,但形狀還可見。一夥又一夥的回訪知青為老戰友的孤獨和寂寞而淚灑山林。

011年8月10日,76歲的二姐閻啟芳夫婦終於在分別41年後來到了弟弟閻啟庸的墓前。哈爾濱知青聯誼會的10多個老知青陪著他們進行了這次安魂之旅。他們坐著場部派的汽車來到公路的盡頭,然後又換乘小型農用車,搖搖晃晃地穿過泥濘的鄉間路。他們又徒步走進這片長滿松樹和白樺的樹林,終於看到了聳立在林間那個簡樸的墓碑和一座盤坐在林地的墳墓,那上面新添了土。昨天場部已派人清理過了。閻大姐和知青們在林子裡採了些野花,然後編了個花圈,擺在了閻啟庸的墳上。他們又燃起黃紙,那紙灰如蝴蝶一樣飛上天空,飄得很高很遠。

老姐姐說,啟庸啊,我們來看你了!

老知青們說,啟庸啊,我們經常想著你!我們就是活著的你,大家還會來看你!

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英雄終於等來了遲到的懷念。

一個屈辱的靈魂終於得到了些許的安慰。

附錄:接烈士回家

01年11月7日,在由哈爾濱開往黑河的一輛北上的列車上,在眾多的旅客當中有11位與眾不同的旅客,之所以說他們與眾不同是因為他們有著同樣的名字:“知青”。他們此行北上的目地,是要把當年哈爾濱下鄉知青、為救戰友而將自己年輕的生命永遠安眠在北大荒的知青烈士閻啟庸的骨灰接回哈爾濱,安放在哈爾濱烈士陵園,以完成烈士家屬的夙願。

在此行的一行人中,有閻啟庸烈士的親人、78歲的姐姐閻啟華;有當年和烈士閻啟庸一起下鄉在原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獨立二營的哈爾濱知青戰友;有當年和閻啟庸戰友一起生活、工作過的鶴崗知青戰友;當然其中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當年被閻啟庸烈士用生命救出的戰友、鶴崗知青姜方“雷。

列車經過一夜的行程於早晨到達此行的目的地錦河農場,由於事先的溝通,錦河農場民政局的劉局長早早地就已經等候在站臺上了。地處黑龍江省北方的錦河距離黑河市只有15公里,在這寒冷的冬季早上,這裡的氣溫要比哈爾濱低了許多,下了火車,感覺到了北方那刺骨的寒風毫不客氣地直往你的衣服袖口、領口裡鑽。好在農場方面準備了兩輛轎車來接大家,這讓大家感覺到回到當年下鄉的第二故鄉的感覺在心裡升騰起來,看到這裡的一切都感到很親切,感到這裡的人很熱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