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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旌書吾名

大軍行走,在任何地方都是人聲馬嘶,燕北的兵馬更是如此。

地面傳來的馬蹄聲讓在部落之外等待漢軍的素利與一眾感到不耐煩的部落首領頗感心驚膽戰。

儘管他們已經在心底裡想過兩萬漢軍在部落集結是什麼樣的光景,但他們對燕北部所攜帶的東西可沒有估計……數以萬計的牛羊豬馬被漢軍騎士驅趕著向前,作為前去的精銳騎兵持著長矛大戟,無論是鋒銳的環刀還是強弓勁弩,以及一水來自塞外鮮卑的高頭大馬,都讓他們感到目眩神迷。

最讓素利眼睛發亮的,是漢軍身上穿著的鐵大鎧、是鐵質的武器,還有漢軍行進之間層層疊疊的陣勢!

是什麼讓漢朝叫陳湯的男人說出‘一漢敵五胡’的豪言壯語?是兵器,是甲冑,也是漢軍遠超胡人的軍隊組織度!

人與人的身體素質本來就差不了多少,即便是最勇武的武士,也會被身穿鐵大鎧手持利刃的軍士殺死……就像胡族最畏懼漢人軍隊的,也就是當他們的軍隊排出陣勢。

素利對此很清楚,如果是昨天那個漢人校尉和兩個親隨,他隨便挑出三個親衛騎上馬應當能與他們戰個平手,可如果是眼前這支漢人軍隊中挑出一個曲,他從部落裡找出六百人是一定打不過的。

更何況,此時在他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漢軍,一個個大軍陣列的森嚴,人聲馬嘶之下令人心驚膽戰。

“那個年輕人,是漢朝將軍?”

素利看著軍陣最前被眾多騎手所簇擁頂盔摜甲的身影,有些難以置信的向左右部落首領聞著,那年輕人看上去身量很是威猛,一身桀驁之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冷峻的面龐上一雙鷹目,而此時這道目光正掃視在自己身上,素利毫不猶豫地以同樣的目光打量過去。

他的心裡暗自驚訝,在鮮卑,向他這樣年輕者做了部落首領雖然也不一樣,但說到底他的父親是老首領,他做新首領沒什麼不對,只要眾多部落首領認可就行了。但據他所知在漢地並非如此……至少在他有生之年,從未聽說過漢朝有這麼年輕的將軍!

看著這威勢頗盛的漢軍,素利慢慢皺起了眉頭,儘管在他目力範圍內有數不清的漢軍,可他明顯覺得這也就才近萬兵力,昨日那個使者不是說他們有兩萬人麼?究竟是在嚇唬他還是另有圖謀?

無論素利在這邊想什麼,燕北只是看了看他便轉移注意力到劃分地盤上。

“孫輕,你部兵馬駐紮在外圍,麴義你的校尉部與孫輕互為犄角……你們傳令讓沮先生過來,紮下七座營地,中間給我留出地方。”燕北跨上駿馬左右賓士著,為部下指派將要紮營的地方,不斷呼喝讓他看上去比素利更像這塊土地的主人,“讓帶著牲畜的那三部人馬速度快點!”

之所以素利以為燕北另有圖謀,便是因為燕北留下三個校尉部的兵馬趕著大隊的牲畜,隨著傳令騎手在陣線中飛馳,不過片刻便鮮卑人便聽到了地動山搖的踏地之音,夾雜著牛哞羊咩駿馬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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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在草原的胡人對這種聲音非常瞭解,只是即便最年邁的牧人也無法想象不遠處奔馬而走的漢朝將軍究竟夾裹了多麼龐大的牛羊畜群。

聽到聲音,燕北笑了,因為他看到鮮卑人奔走相告的動靜,根本不用去看他便能猜到自己帶給這些塞上胡人多大的震驚。

面帶驕傲的漢朝將軍以漂亮果斷的姿態翻身下馬,隨手丟出馬韁眨眼便有身材健碩的紅甲衛士穩妥地接在手中,接著昂首闊步帶著盔甲相撞之音邁步而來。

“閣下一定是被吾屬下稱作草原上青年英豪的素利了,某為燕北,寒冬來臨將對閣下所部多有叨擾。”燕北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漢地大豪的氣質,自下馬起動作沒有絲毫懈怠,前一刻在素利身前立定,下一刻便挺直著脊樑以左手包右手齊胸而拱,做出標準的拱手禮,這才對素利笑道:“望閣下海涵!”

彷彿兩軍相見而不設任何防備一般的豪邁,令素利及其麾下部眾皆讚歎不已。

不過實際上,燕北卻並沒有鮮卑人想象中那麼光棍,且不說為了會面素利他身上穿兩層犀皮甲還覺不夠,更套了一層扎鐵葉大鎧才覺得保險,只露出兩眼眉心與嘴唇正中的鐵兜鍪護住整個腦袋。扎甲大鎧最高處將脖頸與兜鍪完全重合,整個上半身都被鐵葉甲護得結實,也顯得整個人魁梧非常。而腰畔銀青色的綬帶懸掛著一方小巧的金印,正是張純為燕北製作的叛軍鎮南將軍印。

不提他本身的防護便使得十步之外勁弩不可傷,左右還有同樣穿大鎧戴兜鍪的高覽與王當呢,高覽持著丈五鐵矛在燕北右側侍立,王當則腰胯環刀左手提一方鐵盾傲然而立,帶著戾氣的眼睛盯得與他對視的鮮卑漢子渾身發毛。

鐵鎧與高覽王當給了燕北對視一眾鮮卑人的信心,而他身後的四個校尉部兵馬全部以戰陣排列,兩翼輕騎中軍步卒,前鋒則以強弩充當,保證一旦雙方發生衝突,在最短的時間內坐鎮中軍的沮授便會傳令前鋒殺出一條血路,護燕北三人回還陣中,左右王義與孫輕率領騎兵自鮮卑部落推進絞殺……至於如果沮授不願發兵救援?他身旁提刀御馬的李大目會讓人斷了他的財路嗎?

綜合以上所有,燕北敢跨步出軍,以輕生豪傑之態迎著素利,視其千餘奔馬部眾如無物。

儘管退一萬步講,燕北大可不必如此作態,身後兩萬兵馬壓陣,只要素利腦袋不傻就不會殺了他讓整個部落陪葬。但燕北所求可不是讓追隨他的眾多兄弟為他赴死復仇。

多的不說,燕某人也沒想過稱王稱霸,但多多少少要等他死後,有哪些秉筆直書的真男人將他的生平編著成史,冠以世家、本紀之類的稱號吧?

當燕北立在素利面前時,遍身鐵鎧的燕北帶給他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旋即更為心驚……素利本人在鮮卑當中身量便已是很高,足有八尺,可如今站在燕北面前竟難以俯視,甚至還要稍稍仰視。

想到這裡,素利才發現自己在面對燕北時不自覺地已經彎了脊樑,連忙深吸口氣立直了,這才以右手撫胸說道:“吾為素利,見過燕將軍。將軍兵威甚盛,遣使於素利,已是看得起素利,閣下……請入部落,且飲薄酒一壺稍洗風塵。”

已經站到別人部落門口,哪裡有不進去的緣由,燕北回頭看了一眼,各部校尉已經在事先劃定的地方開始準備紮營,緩緩點頭對素利笑道:“請!”

燕北曾進過許多草原上鮮卑人與烏桓人的部落,但沒有一次像如今這般,好似巡查自己領地一樣驕傲並光明正大。在他進入素利部落之前,曾以為素利的部落在草原上已經是比較大的二流部落,或許與那些小部落能有什麼不一樣,可實際上讓燕北失望了……這個部落儘管非常龐大,卻如其他小部落一般矇昧。

只有基本的以物易物,毛氈帳篷以血緣關係三五成群地扎在部落之間,帳與帳之間的空地相連便成了道路,每十幾個幾十個笑族群中便有一兩個看上去比別人華貴的毛氈帳,部落中到處是獵犬,走到哪裡都能聽到狗叫,天空上偶爾傳來一聲響亮的鷹唳,聽上去空靈而寂寞。

這裡與漢家城郭差的太多,用了很長時間,這座在燕北看來風餐露宿般的部落便完全展現在燕北面前。而在他看來,鮮卑部落中唯一可取的便是他們對軍事的成就了。那些削掉頭髮的鮮卑馬弓手在部落中隨處遊曳,間隔不過百步便會遇到鮮卑人巡邏的隊伍或是哨臺上的髮式詭異的胡人弓手虎視眈眈。

當他們徒步走到屬於素利的高大氈帳,望著帳外豎立起丈高的長幡,就算是燕北也不禁出言讚歎,“閣下的氈帳真是好氣派!”

風捲起金錢豹尾,長幡迎風招展,上面用獸血寫著燕北看不懂的鮮卑文,令燕北感受到濃郁的異域風情。男人總是愛極了幡與旌旗一類的東西,因為這些迎風展起的物件是一種象徵,象徵著男人的血與刀刃的光。

看到燕北的目光注視在豹尾幡上,素利舔了舔嘴唇,帶著驕傲與崇拜的目光對燕北說道:“燕將軍,這杆長幡就像您軍隊中的旌旗一般,素利的先祖為保住這杆豹尾幡不知流了多少血。

燕北笑笑,點頭說道:“燕某很清楚……為了旌旗之上能書寫吾之姓,燕某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了。”

作為庶民尚且不如的奴隸之子,他不應當擁有野心,因為整個天下的人都不會認為他有配不上這個野心的能力,儘管他所謂的野心只是想要過上與貴族平等的生活。但誰又知道人的野心因何而起?也許僅僅是因為看見了一鍪馬肉升騰起繚繞的香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