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衛……”
老李聞言陷入了沉默。
一年前，剛即位的不久的少昊皇帝召集武僧、軍隊以及遊學者中的佼佼者，在熊貓人舉族共尊的四位至尊天神的幫助下，組建了三位一體的影蹤派，自任第一代掌門。
少昊皇帝將其劃分為三個分支機構，分別是悟道者、秘典宗以及黑衣衛，並賦予了他們極大的職權和守衛蟠龍脊，在螳螂妖的百年輪迴中，保護族人的重任。
悟道者的成員盡皆是德高望重的武僧大師，他們武藝高強，修煉高深，旨在汲取前人精華，開創出更為強有力的武僧武技，以保族人之安。
而秘典宗則顧名思義，起到的是傳承熊貓人歷史文化與智慧的職責。成員多來自於飽覽古今，將錦繡谷及其周邊地區的風土人情、歷史根源爛熟於胸的遊學者群體，德高望重。
黑衣衛又名黑衣宗，但因其職責定位，人們往往更樂於稱其為“黑衣衛”，意為守衛蟠龍脊的黑衣衛士。他們的大部分成員都來自於熊貓人帝國曾經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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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推翻魔古暴政，熊貓人帝國立國至今的三年前歷史中，這些代代傳承的英勇將士，在螳螂妖數十次百年輪迴、數十次對大舉進犯中，確保了錦繡谷及其周邊地區的安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自影蹤派成立，熊貓人帝國曾經的軍隊就全部併入這個新興門派的黑衣衛，取代軍隊值守蟠龍脊，駐地就位於錦繡谷極西之地，蟠龍脊上唯一西出恐懼廢土的殘陽關裡。
就在半年前，少昊皇帝欽命領導黑衣衛的萬榮將軍——除了曾任熊貓人帝國軍方的頭號老將，戰功赫赫，曾在七十年前的螳螂妖百年輪迴中領兵擊退其先鋒的萬榮將軍，還是一位將武僧之道走到了極致的武僧大師，身心修為不亞於悟道者的領導人鶴羽大師，堪稱這一代熊貓人最頂尖的幾位武僧之一——的高徒蘇·殘杖，還親臨錦葉集為三十年後的下一次螳螂妖進犯招募有志於保家衛國的熱血青年，投身黑衣衛的試探選拔。
錦葉集是在這幾十年裡，隨著土地精新商路的開闢逐漸興起的集市村鎮，離金溪村大概一個白天的路程。每個月的月初，規模浩大的土地精商隊就會來這裡販賣新奇的玩意，採購熊貓人多到吃不完，可對生活在貧瘠的昆萊山凍土高原的土地精而言卻不可或缺的糧食作物。
每逢此時，錦葉集附近十裡八鄉的村民，就都會拖家帶口、推著盛滿自家作物的獨輪車，乘著犛牛——很少有熊貓人擁有一頭犛牛，其一是生長在昆萊山高寒地區的犛牛不適應錦繡谷溫暖的氣候，其二則是犛牛是土地精不可或缺的夥伴，因數量稀少，往往不會賣給別人——去錦葉集趕集。
老李的三嬸今早就和老李的幾個堂兄弟，以及村子裡的幾個同道一起去往錦葉集了……
蘇·殘杖來的那一天，恰逢錦葉集集市的最後一天，黑衣衛招人的訊息經返程村民之口，如狂風一般席捲了附近的村鎮，許多滿腔熱血的好小夥子都報名參加黑衣衛的遴選了，金溪村也去了幾個年輕人，其中就有老李最小的堂弟，三叔三嬸晚年得來的獨子大潘。
一個月後，當大潘順利透過黑衣衛考核，成為影蹤派正式成員，還因天賦出眾而被萬榮大師收為關門弟子的訊息傳回來，把老李的三叔三嬸美壞了，逢人便說我兒子成了一名武僧，成了萬榮大師的高徒……
熊貓人總是對武僧這兩個字懷有特別的仰慕。
因為正是開創了武僧之道的曙光之拳康為這片土地帶來了黎明曙光，在魔古人不許熊貓人等奴隸種族接觸擁有任何鐵器的限制下，幫助熊貓人有了推翻暴政，追尋美好未來的能力。也是武僧，讓族人得以在螳螂妖的威脅下過上了美好安寧的生活。
但第二個傳回的訊息，卻直接擊垮了三叔三嬸這對金溪村最年長、最德高望重，也是村民們不論大事小事都要過問的老夫婦。
大潘死了。
死於影蹤派的一次試煉，死在了螳螂妖佔據的恐懼廢土，死在了螳螂妖手裡……連屍體都找不回，永遠也不能落葉歸根，埋進金溪村李家的祖墳。
與其一同身亡的，還有萬榮大師以及多名堪稱中流砥柱的影蹤派黑衣衛分支的中堅成員。只有蘇·殘杖逃了回來，卻也只剩下了半條命，黑衣衛們在雲端祥龍團的幫助下，將其送到了至尊天神玉瓏的青龍寺治傷，可連玉瓏都對其過重的傷勢束手無策，沒過多久蘇就嚥氣了。
由於百年輪迴臨近，對螳螂妖兵力總量的偵查勢在必行。以往的無數次經驗教訓都告訴了熊貓人一個真理：在百年輪迴到來前的三十年裡，每隔數年都要對恐懼廢土進行一次全方位的偵查，以摸清螳螂妖的繁衍狀況。如若臨近蟠龍脊的緩衝地帶都被新一代螳螂妖佔據，甚至生活在蟠龍脊外的野牛人部落都受到了襲擊，那麼這一次百年輪迴，必定來勢洶洶，必須加強防範。
對萬榮大師來說，這樣的偵查任務完全沒有任何難度，即便他帶上了新收的弟子大潘，以錘鍊弟子的勇氣。何況，萬榮大師的隊伍裡還有蘇·殘杖這樣的高手，以及其他幾位修為高深的武僧大師。
可誰都不會想到，這幾位縱覽熊貓人帝國歷史，都能排的上號的武僧大師，就這樣死在了恐懼廢土。根據蘇·殘杖彌留之際的隻言片語，人們拼湊出了他們的死亡真相。
他們遇上了很多相當古老，又無比強大的螳螂妖戰士。他們的戰鬥技藝登峰造極，任何一個都能和萬榮大師打的有來有回。更可怕的是，蘇·殘杖還聲稱，他師父萬榮大師還認出了其中一個，那標誌性的琥珀雙劍，獨特的外貌，極為迅捷的身法，都準確無誤地指向了熊貓人帝國全盤接收的魔古人古代記載中，那個以一己之力挫敗魔古大軍對恐懼廢土的攻勢，被所有螳螂妖稱為至尊者的可怕敵人——
柯爾凡。
已經至少活了三四千個年頭的至尊者柯爾凡，也正是強悍到無與倫比的螳螂妖擊敗了萬榮大師，毫無懸念地屠戮了黑衣衛偵察隊的所有成員，給蘇·殘杖留下了致命傷。
誰都知道，再長壽的螳螂妖，生命長度也就與熊貓人相當，活個百餘載就到頭了。
但熊貓人早已對此見怪不怪了。
在以往的數十次百年輪迴中，收集強悍敵人的情報，是武僧以及軍方的重要工作。透過閱讀前人的記載，他們發現自己常常會在戰鬥中遇到一些本該死在幾百年前的強大個體。
原本誰都不信，螳螂妖絕不會這麼長壽，而且螳螂妖長得都差不多，會不會是蟠龍脊士兵和武僧們在恐懼中的錯覺？
事實事與願違。
如果只有一兩個從事情報收集工作、對以往所有強大螳螂妖的記載都耳熟能詳的專業人員這麼說，那還可能是誤報。但當相似報告超過軍方將領對誤報判斷的心理闕值後，他們終於開始重視這些異常事件裡的反常，當即調動最出色的武僧，到恐懼廢土進行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探查。
結果讓他們大吃一驚。
隨著不斷深入調查，一個名為“卡拉克西”的螳螂妖組織逐漸浮出水面。他們掌握了延長壽命的方法，將每一代百年輪迴中誕生的戰鬥技藝最強大的螳螂妖英傑，都封存在了功能神異的凱帕琥珀中，以便在將來族群面臨劫難時，匯聚所有力量拯救族群……
而萬榮大師他們遇上的，就是這樣的一支螳螂妖英傑隊伍。更可怕的是，它是由初代螳螂妖英傑，最強大的至尊者柯爾凡親自帶領的隊伍……
如此說來，黑衣衛偵查小隊的覆滅也就理所應當了。只有領隊的萬榮大師能夠抗衡他們，包括大潘在內的其餘六人，根本就不是對手。更不要說對手還有十幾個了。
可就是因為這個數量，才讓影蹤派感到匪夷所思。往年的百年輪迴裡，每當螳螂妖認為這次攻擊很有可能攻破錦繡谷防禦圈，也至多會派出兩三名英傑領隊，如今離下一次百年輪迴還有三十年之久，怎麼一次性會有十幾個英傑從琥珀中甦醒，而且還包括最強大的至尊者柯爾凡？
難道……
螳螂妖打定主意，要凝聚所有的力量，在這一次百年輪迴中一舉突破錦繡谷防禦圈？
這個猜測太過可怕，除了全力加強蟠龍脊防禦力量，熊貓人帝國做不到更多了，甚至還尋求了錦魚人與猢猻的幫助。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猢猻一族出了一個了不得的統領，他自稱為“美猴王”，結束猢猻有史以來便一直在持續的彼此敵對，一同猢猻各部，還與熊貓人帝國的皇帝少昊交情不淺。他一定會全力幫助少昊的。
除了即位之初，曾在一位德高望重的錦魚人水語者的幫助下窺見未來的少昊皇帝——毀滅即將降臨，暗夜精靈會把這世間最醜惡的事物，帶到這個繁榮美好的世界，最終，世界將在一場大戰中四分五裂……
螳螂妖之所以喚醒這些英傑，並不是因為他們要對蟠龍脊，對熊貓人帝國發起史無前例的襲擊，而是他們也察覺到了**的到來，因即將臨頭的毀滅而驚懼不已……
——不過這一切，都和老李沒什麼關係。他無從知曉，也並不關心這樣的隱秘。
大潘的死，催垮了他三叔三嬸的生活。沒過多久，年歲已高的三叔就在痛失獨子的打擊下撒手人寰了，打那以後，三嬸也變得鬱郁寡言，不再是曾經那個經常到錦葉集行醫，因淺淺學習過武僧的真氣治療之道，治癒過許多熊貓人的疑難雜症而名滿十裡八鄉的醫生了。
老李的爸媽死的早，他是三叔三嬸帶大的。三叔三嬸的悲痛，他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為了求來大潘這個兒子，三叔三嬸去過白虎寺，去過朱鶴寺，去過青龍寺，甚至還隨武僧朝聖隊伍以身犯險，去過遠處螳螂高原深處的砮皂寺……終於才在垂暮之年生下了大潘。
大潘比老李的女兒萌萌還要小上兩歲，是個樂觀的小夥子，活潑好動，喜好冒險，七歲的時候甚至瞞著爸媽，跟著返程的土地精商隊跑到了昆萊山，可把老兩口都急壞了。最後還是老李和隔壁的農戶把他找回來的……
在大潘出生、成年以前，他一直替大潘承擔著供養三叔三嬸的責任，因為老李對撫養自己長大的三叔三嬸的感情，甚至比早已亡故的親生父母還要深。
在輩分上，大潘雖然是老李的堂弟，可實際上老李是把他當成半個兒子看待的。對三叔三嬸養育之恩的報答，也多半化為對後輩人的喜愛，轉移到了大潘這個頑皮的小子身上……
老李太喜歡大潘了，尤其喜歡他的冒險精神。因為老李自己也曾經是個喜好冒險的人，更夢想能成為一名武僧。可惜除了廚藝，老李並沒有其他天賦，後來成了家，生了孩子，也就變得和附近大多數熊貓人一樣，一年到頭也不離家幾次，最遠也不過去一天路程意外的錦葉集趕集……
大潘的死，不僅是三嬸永遠的痛，也剜下了老李的一塊心頭肉。
萌萌不喜歡進廚房，他本來準備把自己的廚藝、自己的拿手好菜都傳給大潘這個孩子。因為這孩子好吃……
想到這裡，老李發現自己的目光，正停留在那張竹桌後的椅子上，不由幽幽嘆了口氣。那裡是大潘的位子，這小子從小到大一直是在自己家吃飯的，沒別的原因，三叔三嬸做飯不好吃。
在老李的眼中，那個身子骨壯實，臉上總洋溢著開朗笑容的年輕小子，彷彿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朝自己說——老哥，我要吃糖醋鯉魚！
要是……
要是那小子還活著該多好啊。
即便他知道把大潘的死歸咎於影蹤派是不對的，更不該對業已亡故的萬榮大師不敬，但也很難不對影蹤派、不對黑衣衛不滿。他們為什麼要把一個剛剛展開學習的年輕人帶到恐懼廢土，執行這樣的任務啊……
按照熊貓人習俗，家人需要迎回死者的屍骨，而後裝殮入土。大潘的屍骨帶不回來，恐懼廢土變得危險重重，也根本進不去，只好以生前在影蹤派使用過的遺物立個衣冠冢。
三嬸腿腳不便，既沒辦法，也不想去殘陽關那個傷心的地方，哪怕是去迎回兒子的遺物。老李本該去的，可他一想到自己的去處，是大潘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痕跡，把遺物交給自己的，也將是和他一同受訓的武僧，心裡就說不出的牴觸。
最後是四姑帶著萌萌，去把大潘曾經使用過的拳套和武僧受訓服迎了回來，埋在了金溪村南邊，金溪岸邊的祖墳裡……
老李不想去殘陽關。
更不想看到那些黑衣衛。哪怕他心知肚明，那些為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好小夥子，根本就和大潘的死無關，但就是沒由來地牴觸那個地方。
可老李也知道，孩他媽說的沒錯，除了那些精通真氣治療之道的武僧，沒人能救得了這個外族人。至少錦葉集的赤腳醫生不行，自己的三嬸也不行。
他沒法眼睜睜看著這麼一個人死在自己眼前。
半個月路程外的殘陽關，是最有可能救下這個外族人性命的地方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的。”見老李陷入沉默，妻子知道自己觸碰到了老李心裡最深的傷痕，用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老李看了眼昏迷中的安格瑪，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搖頭道：“哪有，你說的對，只有那些武僧能救他的命。我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就帶著他過去……對了，別跟三嬸說這事，就說我到木林村給婚宴掌勺去了。”
老李話音一落，屋子裡靜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