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諾頓！”
陽灣港廢棄已久，航道早已被泥沙淤塞，饒是船長經驗充足，也花了不少功夫，才成功把帆船停靠進港口。
結果早有人在碼頭上等候倫納德，此人瘦瘦高高，方臉鷹鉤鼻，面容陰沉，好像也是個魔導師，身後還帶著一個相貌英俊的青年。
一見到他們，倫納德就滿臉熱情的迎了上去。
“倫納德叔叔。”英俊青年恭敬地叫道。
“加西亞，幾年沒見，你又長高了。”
倫納德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接著就如同多年未見的親朋好友一般，和那名魔導師攀談起來，毫不在意自己正好堵住了人們下船的通道。
船員不露聲色的把接舷的踏板挪開了一些，以免有人無意衝撞了這幾個大人物，否則他們說不好也要被遷怒。
自古以來，奎爾薩拉斯階級壁壘異常森嚴。平民就是平民，貴族就是貴族，平民不得衝撞貴族，說話要用敬語；走路相遇需躬身讓路，等貴族走過去了才能起身。
雖然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人真的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尊重是必須展現出來的。
除去從軍趕赴前線與巨魔打生打死，靠戰功積累躋身貴族階層，就只有成為法師這一條道路了。一旦成為登記在冊的正式法師，就算只是個最普通的初階法師，也能獲得足以媲美一般貴族的地位。
與人類的文化差異就此彰顯。
人類法師的地位確實很高，但在平民眼中，他們卻是危險與瘋狂的代名詞，人人敬而遠之。他們的影響力僅僅侷限在自己的圈子裡，出了圈子，誰都不待見這些成天玩火的傢伙。
奎爾薩拉斯就不同了，因為與生俱來的魔法天賦，人民熟悉奧術，非但不反感法師，反而極為尊崇這一力圖以理性認知世界、解讀世界、改變世界的群體。
法師中的佼佼者，甚至能讓地位相當於人類大公爵的奎爾薩拉斯王國封疆領主禮遇有加，成為國王的座上客。
而魔導師就是奎爾薩拉斯法師中的佼佼者。
當然，也不無例外。
朝聖者依次下船，遠遠走開以後，便開始交頭接耳。
“那個魔導師是誰？”一個兜帽男問道。
“諾頓·藍空。”有人撇嘴，眼中隱有鄙夷。
“諾頓·藍空？”兜帽男不解，“我怎麼沒聽過？”
“就是那個‘裙帶關係的典範’。”
兜帽男恍然，臉上也露出不屑的神色，連道：“怪不得能和倫納德那個胖子走到一起，原來是一丘之貉。哼，我們的魔導師中，怎麼會有這種蠢貨？真是悲哀……”
還沒說完，他就被人急忙捂住了嘴。
“小點聲，別忘了人家的家族，可是一伯爵三子爵，還有個依靠魔法研究獲封勳爵的大學者！人家隨便一句話，都能把你投入大獄。”
哪知兜帽男掙脫開來，不服氣道：“那怎麼了？現在可是王子殿下掌權，那幫無能貴族的時代早就過去了！要我說，就該徹底扒了這些貴族的爵位，讓他們……”
“我輩當如安格瑪大人，以一介平民出身走上巔峰，為我族帶來福祉，瞧瞧人家都做了什麼，再瞧瞧這幫只知道啜取人民鮮血的貴族！”
他所謂的“貴族”並無特指，好像一棒子打死了所有人。
兜帽男滔滔不絕地發洩著自己的不滿，人們見勸不動，只得暗中遠離了他一些，萬一真的禍從口出，免得自己也被牽連了。
平民與貴族之間的矛盾，哪個時代、哪個種族都存在著。兜帽男這類憤世嫉俗者，也絕不是個例。
血精靈的階級矛盾雖不如人類那般尖銳，但血精靈突逢劫難，亂世正值用人之際，冉冉升起的新星層出不窮，有人升，就有人降，老牌貴族的地位勢必因此受到衝擊，進而引發社會動盪。
好在上頭有個威勢滔天的凱爾薩斯王子壓著。
他不以國王自居，卻是奎爾薩拉斯實質上的太陽王！
“倫納德，你怎麼會坐這種船過來？”諾頓皺眉打量著破舊不堪的帆船，語氣裡流露出一絲鄙夷，覺得乘坐這種船隻，簡直是對魔導師身份的侮辱。
倫納德訕笑道：“風揚號啟程的時候，我恰好有事纏身，這不隨便挑了艘船，就急忙趕過來了。”
他總不能說，是根本沒人叫自己吧？太陽之井化身迴歸後，奎爾丹納斯島就被蕩起了異常的魔力波動，傳送門暫時無法開啟，往來兩地只能選擇乘船。
先前未參戰的魔導師，都收到了王子的書信，統一乘皇家快船北上，唯獨倫納德沒有。
倫納德一廂情願的相信，只是王子忘了召喚他，可……
為什麼偏偏只忘了他一個呢？
諾頓哈哈一笑：“幸好你趕上了，王子殿下親命，要將這次盛會舉辦的極為隆重。各位擔任要職的大人，都受到了王子的召喚，將出席這次盛會。”
倫納德一愣，他可沒聽說這些，只知道是要舉辦個什麼慶功會，他四下環顧，見無人偷聽後才略有些猶豫地問道：“我們才剛經歷一場大戰，會不會有人……”
話沒說完，可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倫納德再不堪，可也在魔導師的位置上坐了上百年，就是一頭豬，過這麼久都能學會用高位眼光看待問題。
話分兩說，以撫慰傷者、哀悼死者、平息傷痛為目的的盛會自然是可以有的，但隆重程度……本就正值戰後重建物資匱乏之際，又新傷未愈，搞得太隆重了，會不會引來人們的不滿？
此時那個英俊青年開口了：
“倫納德叔叔，王子殿下命所有軍用船隻改為渡船，甚至不惜從陽帆港，把過半承擔著物資運送任務的貨船都抽調過來，您就沒想過，為的是什麼嗎？”
倫納德不解，諾頓則對青年投去了期許的目光。
“就是讓儘可能多的平民，有機會親眼看到太陽之井復生的光輝。他們會把所見所聞傳播到人民中，所有人都會明白，安格瑪大人為我們帶回了什麼，”
青年說著，目中流露出狂熱的崇拜之情。
“是希望！足以重新點燃鬥志的希望！讓我族走出黑暗絕境的希望！在這樣一個黑暗時期，沒什麼比希望更重要了。所以即便以眼下境況來看，舉辦隆重盛會隱有形式主義之疑，但它收穫到的，遠非有形之物所能衡量。”
諾頓目光中的讚許越發濃郁，這種見解完全不是一般年輕人能說出來的。但他兒子加西亞，又豈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加西亞可是藍空家族的驕傲！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傾注了兩代人的心血，博覽群書，志向遠大，法術造詣又是極高，年僅三十便瀕臨史詩大關，一旦突破就會成為高階法師。屆時依靠家族的影響力，不出兩三年，必能升任魔導師，成為血精靈社會中地位最尊崇的存在！
放眼奎爾薩拉斯，又有哪一個年輕人，能有加西亞這麼優秀呢？
除了一個。
他比加西亞還要年輕，周身散發著萬丈光輝，和他一比，所有奎爾薩拉斯年輕一代，都有如螢火之於皓月，黯然失色。
心念至此，諾頓不由嘆了口氣。
那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即將登上大多數人窮盡千百年光景，都攀爬不上的絕巔。而他的成長道路，也遠未就此止步。年輕是他最為人所詬病的一點，卻也是最大的優勢。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誰又知道他日後能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諾頓·藍空遙望北方，說道：“安格瑪大人的就職典禮，將在盛典的最後壓軸登場。”
如今即便是以他的地位，也要對那個年輕顧問尊稱一聲“大人”。
“什麼就職典禮？”倫納德一愣。
諾頓沉默良久，才答道：“魔導師就職典禮。”
倫納德大驚失色，“二十三歲的魔導師？這，這……奎爾薩拉斯歷史上從未有過這種事情發生。”
可諾頓還在接連不斷的丟擲炸彈，語不驚人死不休。
“而且是第三首席魔導師就職典禮。”
倫納德震驚了，喃喃道：“那豈不是說，他的地位僅次於羅曼斯大人和泰蕾絲塔女士？”
但震驚之餘，緊接著就是疑惑，倫納德不住搖頭。
“不，這不可能，他根本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和能力，能在這個年紀成為魔導師就足夠讓人難以置信了，諾頓，你一定是弄錯了。”
“實力？”
諾頓輕笑一聲，作為參與了三天前那場戰鬥的魔導師，他有幸目睹了絕望之際發生的一切。
渾身金光籠罩，宛若天神下凡的安格瑪，輕描淡寫地揮揮手，就擊散了叛徒達爾坎的法術攻擊。
要知道，以亡靈之軀重生的達爾坎，可是一連擊敗了羅曼斯、泰蕾絲塔和凱爾薩斯王子的恐怖存在啊！固然三人都處於法力枯竭的狀態中，可這份實力，也遠遠超越了一般的傳奇，他偷取的大量太陽之井能量，就是實力蛻變的最大倚仗。
安格瑪沒有出手還擊，但諾頓知道，那時的他想要擊敗達爾坎，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因為他已經借由聖樹薩斯阿拉，與太陽之井緊密結合在了一起。七千年來，只此一人得享如此殊榮。與之相比，二十三歲就晉升魔導師，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少在奎爾丹納斯島，在這片太陽之井能量最濃郁的地方，他……
他不是傳奇，勝似傳奇。
“等你見識過他的恐怖實力，就不會這麼說了。”諾頓搖頭苦笑。
加西亞也像父親那般，遙望北方，失了神。
他早就聽說過安格瑪的大名，但那時候的安格瑪，還只是個以過人遠見而著稱的顧問而已。不論出身家世，還是實力能力，加西亞都遠遠勝之。
論視野高度，加西亞貴為藍空家族的驕傲、藍空伯爵的嫡孫，不覺得自己差在哪了，只不過未獲賞識和認可罷了，所以才聲名不顯。
他堅信奮起直追之下，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萬眾矚目，成為不輸於安格瑪的存在。
但數天過去，安格瑪搖身一變，即將成為連大貴族都不得不禮讓三分的存在，更是化身太陽之井的代言人，徹底在方方面面超越了他。
兩人之間的差距，頃刻間就變成了一道鴻溝了。
曾經的追趕，也變成了蒼白的仰望，而後又很快轉為崇拜。
三人各自心有所想，連旁邊走過一個攙扶著病父的女孩都沒注意到。倫納德剛滿心不可思議之下，還哪有心思繼續嘲諷老對頭。
倒是加西亞聞到一絲清新的薰衣草芬芳，不知怎的轉頭看去，恰好將這個女孩精緻的側臉看在眼底。
不施粉黛，卻有一股青春之美呼之欲出。
加西亞發現這個女孩，和每天圍在自己身邊打轉的鶯鶯燕燕完全不同，和她一比，那些交際花和貴族千金都是胭脂俗粉。
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女孩的背影上。她穿著稍舊的裙裝，看上去應該是平民出身，因為貴族是不會穿這種衣服的，但那獨特的氣質又不像……
直到女孩走了很遠，加西亞才下定決心追上去。
……
“父親，你聽到他們剛才的話了嗎？安格瑪要變成魔導師了誒！”
弟弟獲得了這麼高的成就，莉婭完全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要不是扶著養父，恐怕早就開心的跳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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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安瑟隆面露疑惑，自言自語著：“他們說的，真是安格瑪嗎？”
事到如今，連他都有點不信了。那真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安格瑪？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莉婭兩眼放星星。
兩人走出港口。
入目皆是廢墟一片，很多血精靈平民已經在裡面紮起了帳篷，準備略作休憩，然後啟程前往多半天路程外的太陽之井。有兜售食物的商販往來其中，也有一些官方的人在維持秩序，為朝聖者指明貌似安全的道路上，哪裡潛藏著危險的奧術流。
“您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
安瑟隆還沒作答，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莉婭回頭看去，那個迎接討厭的倫納德的英俊青年，正邁著得體的快步，向這邊走來。
“兩位好，”英俊青年優雅的鞠了一躬，“我能否邀請兩位與我同行呢？”
此時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駛來，停在三人身邊。奎爾薩拉斯產馬，因太陽之井福蔭而獲得了超常的體質，數量卻十分稀少，歷來被用作軍事用途，平民只用得起易於養殖的陸行鳥。
單從馬車判斷，這個英俊青年的身份，就絕對不低。
莉婭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英俊青年，她對此人觀感並不好，能和倫納德混在一起的，在她看來，恐怕都沒什麼好人。
英俊青年見此，馬上補充道：“我見這位先生身體不適，很可能因接下來的漫長旅途而有傷病體，才貿然前來相邀的，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了。”
說著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歉然微笑，再度行禮，就要轉身離去。
莉婭當然明白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的道理，可她看了看虛弱的父親，又看看寬敞的馬車，無奈地嘆了口氣。
“等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