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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_第二案 小鎮病人

我們都有傷疤,內在的或外在的,無論因為什麼原因,傷在哪個部位,都不會讓你和任何人有什麼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對,藏起傷口,讓那傷在暗地裡發膿潰爛,那會讓你成為一個病人,而且無論如何假裝,都永遠正常不了。

——《唐頓莊園》

1

一個多月前破案的快感,直到現在還依稀存在。

那真的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案子。跨越了整整半年,數名精神病人被害,媒體跟蹤報道,社會影響惡劣。我們的對手居然是一個沒有真正意義上入行的同行。高度偽裝、下手狠辣,給我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然而兇手百密一疏,在一個簡單的筆畫上露出了馬腳。而這個細微的線索,居然被我們輕易發現了,並且成為最後定案的鐵證。

破案後,我們不得不感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個月後,當我們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步兵?”陳詩羽叫道,“現場又出現‘清道夫’三個血字了?”

“那倒沒有。”韓亮做了個鬼臉。

“討厭!”陳詩羽捶了韓亮一下。

“別鬧,開車呢!”韓亮說。

林濤斜著眼看了看前排打鬧的兩人,咽了口口水,說:“那你扯什麼步兵?”

“一般哪兒會有人去殺精神病患者啊?”韓亮說,“我看多半也就是個人格不健全的人。當然,也不敢保證不是步兵再次作案。”

“別扯了。”林濤說,“步兵現在在看守所裡鎖著呢。”

大寶一直瞪著眼睛,此時終於插上了話:“步兵?會不會是步兵沒有被抓進去?會不會就是步兵幹的?我說夢涵那案子!”

我沉吟了一下,說:“不可能吧。你這個邏輯不通啊。如果我們抓錯了人,那麼步兵就沒有必要報復我們;如果沒有抓錯人,那步兵怎麼從看守所出來作案?更何況,步兵的交代,還有他的DNA、身份、筆跡都已經進行了鑑定,不會搞錯的。而且你別忘了,我們都見過步兵啊,明明就沒有抓錯人。”

“是啊,別大驚小怪。”林濤說,“韓亮他就沒一句正經的。”

說完,他看了一眼陳詩羽。

大寶說:“我怕有意外啊。畢竟別的案件,我們都在幕後,不會有人報復我們。但步兵是我們的同行,會不會是身份有問題?或者說,越獄?”

“你當是看電視劇呢?還越獄!越獄這種大事兒,一發生早就媒體報道滿天飛了好嗎!”我一邊說,一邊撥通了看守所同事的電話。

“我給你問了。”我結束通話電話後說,“第一,我們絕對不會抓錯人,在看守所的那個就是步兵,身份確鑿,不會有任何問題。第二,步兵現在老老實實地被鎖在看守所裡候審呢。這回放心了吧。”

剛剛因為查清案件事實而略有放鬆的大寶,此時又重新沮喪地低下了頭。

陳詩羽從倒車鏡裡看到了滿臉沮喪的大寶,又捶了韓亮一下,說:“討厭!都怪你!”

“從來就沒個正經的,不知道你為啥還有那麼多女朋友。”林濤把最後三個字加重了一下語氣,說,“師父究竟是怎麼說的。”

“師父說,青鄉市一個精神病人,在自己家中死亡了。”韓亮說,“本來他的親屬沒有什麼意見,按照病故的程式,準備去殯儀館火化了。後來這個病人的兒子從外地打工回來,說是看到他爸爸屍體的嘴裡有血,感覺有疑問,就報案了。”

“這樣的非正常死亡,全省一年有一萬起,這有什麼好去的?”我說。

“師父看到了上報材料,說是當地法醫確實排除了病死的可能。”韓亮說,“因為死者真的有外傷,疑點不能解釋。我們剛好把這個事情搞清楚了,就別閒著,趕緊去幫忙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寶本身就是青鄉人,韓亮這個人工GPS記路的功能也超級強大,我們和青鄉的同行更是交流甚廣。所以,每次到青鄉出差,我們都省去了繁文縟節,自己駕車趕往現場。

按照師父傳過來的材料看,案件發生地是青鄉市郊區的青笛鎮。韓亮駕著車幾乎沒有打彎,就直接到了目的地。

看起來,現場附近地區的經濟條件要高於整個青鄉市的平均水平,這一片的民宅似乎有一些江南水鄉的味道,每家每戶都蓋著兩層的小樓,外牆裝潢得十分精緻,折射出這一片百姓殷實的生活。

穿過了這一片繁華的小鎮,我們來到了位於鎮子最西頭的現場。這是一條縣道,因為有大車經常經過,揚起的灰塵持久不散,所以感覺周圍的空氣都霧濛濛的。和小鎮的中心相比,這個位置要冷清許多,除了偶爾駛過的汽車,幾乎看不到人煙。

現場就位於縣道的一旁,一座同樣十分精緻的二層小樓,大約和縣道離了有二十多米。

從小樓的兩旁,一直到縣道旁的梧桐樹,都纏著警用警戒線。幾輛警車依次停在縣道旁邊,佔去了本就狹窄的縣道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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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下車後,我們就要徑直跨越警戒帶,走進現場。然而,當我們下車後,才發現幾個警察正在拆警戒帶。

“不是有案件嗎?”我走上前,出示了自己的現場勘查證,說,“怎麼不保護現場了?是案件破了?還是案件撤了?”

負責拆除警戒帶的一個年輕民警給我敬了個禮,說:“之前就沒人說是案件啊,就法醫在那裡總說有疑點有疑點什麼的。”

顯然他沒仔細看我的勘查證,不然不會在我面前表現出對法醫的“鄙視”。

“也就是說,現在證實這不是個案件了?”我問。

“不是案件。”民警點了點頭,說,“指揮部要求不保留現場了,還有死者的親屬要住進來呢,不能影響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死者兒子嗎?不是他報警的嗎?”我問。

“是啊。”民警說,“不過他現在說他不告了。”

一番對話讓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我說:“我能提個要求嗎?代表省廳刑警總隊。”

小民警一臉茫然,說:“雖然這案子本就不是刑警管,但領導,您還是說吧。”

“現場再保留一天。”我說,“我現在就去市局問問情況。”

“移交交警隊了?”我坐在刑警支隊長的辦公室裡,驚訝地問道。

劉三廈支隊長說:“是啊,現在看,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案件。”

“交通事故逃逸,哦,這樣的事情,依照我的經驗,家屬應該鬧得更兇才對啊。”我說,“畢竟破案了,可以帶來一筆賠償款。”

“這不是特殊情況嘛。”劉支隊說,“你師父沒和你說?死者是個精神病人。”

“說了。”我點點頭,“有什麼問題嗎?”

劉支隊笑了笑,說:“是這麼個情況。死者是一個武瘋子,武瘋子你懂不懂什麼意思?就是那種會打人的瘋子。”

“哦,躁狂症。”我用三個字解釋了死者的病情。

“對對對,躁狂症。”劉支隊說,“我們這邊都叫武瘋子。這個武瘋子叫牛建國,可以說是青笛鎮的噩夢啊。很繁華和諧的一個鎮子,但人人都怕他。甚至沒人敢靠近他的住處。”

“就因為他打人?”我問。

劉支隊點點頭,說:“鎮子上的居民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的,武瘋子的家人也深受其擾。什麼賠禮道歉啊、賠償啊,那都是常事兒!這人簡直就是一個大大的累贅。”

“他還有什麼家人啊?”我問。

“一個妻子,長期和他生活在一起。”劉支隊說,“挺傷心的,長期身上帶傷。還有個女兒,嫁到隔壁鎮子。還有個兒子,在上海打工,哦,就是他趕回來報案的。”

“所以,這樣的人死了,對他的家人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是吧?”我問。

劉支隊點了點頭。

“可是我聽說他是死在自己家裡的啊。”我問,“交通事故,怎麼能夠讓死者死在自己家裡的?”

“是這麼個情況。”劉支隊舔了舔上唇,說,“前天晚上,牛建國的妻子孫鳳從市區回家。哦,她是到市裡賣菜的,一般都是這個節奏,早上出門,傍晚時分回家。回到家裡以後,就發現死者躺在床上。因為躁狂症,你懂的,基本就是每天暴走狀態,睡眠很少的那種。所以她覺得有點兒奇怪,今天咋這麼早就睡了?於是她過去推了他一下,發現他紋絲不動,又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發現他的手掌冰涼,手指僵硬。於是發現不對勁,就打了120。醫生到了後,就直接診斷他已經死亡了,讓殯儀館來直接拉走了屍體。本來死者的妻子也沒準備報案,畢竟這事兒讓她徹底解脫了啊,就給兒子打了電話,讓他回來辦喪事。她兒子是昨天下晚時分趕回來的,回來後先去看遺體,發現了嘴角有傷,所以報案了。”

“你們就去現場了?”我問。

劉支隊點點頭,說:“我們派人去殯儀館看了屍體,發現死者頭上、嘴上、鼻子上都有傷,確實不像是自然死亡,所以就封存了屍體。然後刑警隊的人就去勘查了現場。”

“怎麼樣?”

“當時是晚上,屋裡看過了,沒有任何搏鬥的跡象。”劉支隊說,“床上也是正常的,所以覺得挺奇怪的。第二天早晨復勘現場的時候,發現死者家門口的縣道上,有一攤血跡。然後血跡後面的路面上,有兩條長長的剎車痕。”

“哦,原來是這樣。”林濤像是松了一口氣。

“可是死者為什麼在家裡呢?”我不依不饒。

劉支隊說:“那誰知道啊?我猜啊,可能是當時被車撞了,但是還沒有到死亡的地步,所以他就自己走回家躺床上,然後就死在床上了。畢竟這是一個精神病人,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樣思維,去追究肇事者的責任。”

“然後肇事者就逃逸了對嗎?”我問。

“是啊。”劉支隊說,“但考慮到死者是自己走回家的,司機可能會認為他並沒有多大事兒,所以這個逃逸行為也不算惡劣。”

“然後這個事情就順理成章移交給交警隊了,你們就撤現場了?”我問,“是因為家屬不再追究了是嗎?”

“縣道上也沒有監控,本來就很難查。”劉支隊說,“交警究竟會怎麼去查,我也不知道。但是據說死者家屬向交警隊明確表態,無所謂查到查不到。”

“屍體也沒解剖對吧。”我問。

“既然沒有什麼特別的疑點,而且家屬堅決反對解剖,我們也就不得罪人了。”劉支隊嬉笑著說。

“我看啊,交警隊也破不了案。”林濤說,“這樣的交通肇事逃逸,確實太難搞了。而且家屬又不給他們壓力。”

“那你打電話給老陳吧,請示收隊?”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撥通了師父的電話,並且介紹了劉支隊向我們敘述的情況。

“所以呢?”師父問。

“所以,我請示收隊啊。”我說。

“你們最近手頭上有別的案子嗎?”

“沒。”

“那你們急著回來做什麼?”

“我……不是,可是我們沒工作了啊。”

“交通肇事案件就不是案件了?不是刑事案件嗎?”

“可是交通肇事案件是由交警部門管轄的刑事案件啊。”

“我和你們說了多少遍,雖然我們是刑事技術,但也是要為全警服務的。”

“您是讓我們留下來辦這個交通肇事逃逸案件?”

“不好嗎?多看看交通事故,也是積累自己的工作經驗。”

“好是好,但是,這裡好像不是很重視。”我低聲說。

“為什麼不重視?”

“因為家屬不要求破案。”

“家屬不要求破案,就不破案了?公安機關是牛?不抽不幹活?”

“可是……”

“別可是,你好好想想,我們的工作是做什麼的?逝者是不是該分尊卑?生命該不該估價?”

師父的一番話把我問住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發現師父已經結束通話了電話。

“老陳又罵你啦?”陳詩羽說,“難道他讓我們在這裡辦交通肇事案件?”

我點了點頭。

“哎喲,真是的。”陳詩羽噘著嘴說,“連續辦案,不怕累壞人啊。”

話還沒有說完,陳詩羽的手機響了,是師父發來的一條簡訊。

“別囉唆,累不死你。”

“你們誰身上帶監控了嗎?”陳詩羽叫道,“我說話老陳怎麼聽得見?”

“你爸太瞭解你了而已。”韓亮靠在門框上,頭也不抬地玩著手機,“下面,我們該做些什麼呢?”

在交警隊裡坐了半天,和幾名交警一起研究下一步工作思路。顯然,對於我們的介入,他們是不歡迎的。

“下一步就走訪一下,如果真的沒有目擊證人,這案子肯定是沒戲。”交警支隊事故大隊大隊長王一凡說。

“我覺得可以調取縣道上距離現場最近的監控,兩頭的都要。”陳詩羽說,“可以分析一下車流量的情況。”

“不用分析。”王一凡說,“我們很瞭解,這條縣道上每天要經過幾千車次,你怎麼知道這幾千輛車中間,誰是肇事者?”

“可能不知道誰是肇事者,但是範圍絕對沒有幾千輛那麼大。”我說,“如果只是幾十輛,是不是就很好查了?”

“怎麼可能?”王一凡露出一絲冷笑,“我負責這條縣道在我市範圍內的所有事故,我還能不知道這路上車流量怎麼樣嗎?”

“如果我們可以告訴你具體肇事的時間範圍,以及肇事車的大概車型,是不是範圍就小很多了?”我說。

王一凡一時語塞。

“不怪你們。”我說,“畢竟交警和我們刑事技術接觸得少。這樣吧,今天晚了,明天給我一天時間,然後咱們再議。”

“我們真的很忙。”王一凡說,“每天都有幾十起事故要出警。”

“你忙你的。”我說,“我們忙我們的,不過終究一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沒有多大把握,但是我們既然來了,自當竭盡全力。”

“我以為你只是應付師父呢。”林濤說,“沒想到你還真是投入進去了。”

“師父的幾個問題把我震著了。”我笑了笑,說,“不過現在我不告訴你們是什麼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只有等破案了以後才能回答。”

“如果交警不竭力配合我們,我們的工作難度也是很大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沒關係,至少要讓交警同行們看看我們刑事技術有多牛,哈哈。”

“你有思路了?”大寶問了句。

大寶開口說話,讓我感到十分欣慰。原本多麼陽光、話癆的大寶,突然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雖然大家不說,但我知道每個人心裡都是說不出的怪滋味。

寶嫂的案子陷入了僵局,勘查組所有人都很沮喪和無奈。同時,勘查組所有人都因為大寶放下包袱,繼續參與辦案,而對他肅然起敬。其實這個一直以來讓人覺得呆呆的男人,真的是有他另外的一面。

2

第二天,我早早地叫醒了勘查組的各位同事,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雖然應我們的要求,現在延期進行保護,但是當我們進入現場的時候,發現這個現場確實沒有保護的必要了。

現場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死者原來躺臥的床上,床單被褥都已經被焚燒,並且換成了新的。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屋子,沒有絲毫命案現場的感覺。

“報案的是死者的兒子,是在事發後一天才報案的。”我說,“所以現場被嚴重破壞了。不,應該說現場已經不復存在了。”

“不。”林濤的眼神裡閃出了一點兒火花,“家裡顯然不是交通事故的第一現場,只是死亡的現場。對一起交通事故來說,死亡現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現場。”

“英雄所見略同。”我微微一笑,“那我們就去看看那個剎車痕吧。”

從現場屋子裡走出去二十幾米,便是那條縣道。雖然經過了兩三天的塵土覆蓋,但那攤滲入水泥地面的血泊依然存在。

血泊的周圍還有許多滴落狀血跡,血泊的後側有深深的剎車痕跡。

我看了看血泊的位置以及剎車痕跡的位置,走到一邊,靠在路邊的白楊樹上,沉思。

林濤和陳詩羽開啟勘查箱,拿出捲尺和標示牌。

“你們看,這剎車痕是由四條平行的黑色剎車印組成的。”林濤說,“說明該車輛的後輪是四個輪胎的。”

“嗯,卡車。”陳詩羽說。

林濤一邊說,一邊拉開捲尺測量了一下,說:“最外側輪胎的間距達到了兩米五,這可是一般的卡車不能達到的尺寸。”

“嗯,重型卡車。”陳詩羽說。

“老秦答應交警隊能夠解決兩個問題,輕輕鬆鬆就解決了其中的一個。”林濤拍了拍手套上的灰,高興地說,“老秦,死亡時間的問題就靠你了啊。老秦,你在聽嗎?”

林濤的呼叫把我從沉思中拽了出來,我說:“啊?什麼?”

“透過後輪間距,我們可以判斷出肇事車輛是一輛重型卡車。”林濤說,“這畢竟是個狹窄的縣道,選擇從這裡通行的重型卡車不會太多,這就大大縮小了偵查範圍。你那邊如果能判斷出一個大概的肇事時間,這案子我估計不難破。”

“是啊,卡死縣道兩頭的監控,算好時間,就能框定嫌疑車輛了。”陳詩羽說,“把我們刑偵的辦法拿到交警部門來用,很容易奏效啊。”

我點點頭,說:“死亡時間不難推算。”

“不難?”大寶說,“現在死者已經死亡兩三天了,超過24小時就不可能推算出以小時為單位的死亡時間,只能以天為單位了。而且死者是死亡後一天多才報案的,當時市局孫法醫去殯儀館看屍體的時候,也沒有推算死亡時間的指標了。”

“胃內容物呢?”陳詩羽說。

大寶搖搖頭,說:“第一,家屬不讓解剖。第二,沒人知道他末次進餐是什麼時候,怎麼推算死亡時間?”

我笑了笑,說:“大家別忘了,我們聽取案件彙報的時候,偵查員說了幾句話。”

“什麼話?”大寶、陳詩羽和林濤異口同聲道。

“偵查員描述了死者老婆孫鳳發現屍體時的供述。”我說,“孫鳳說,她大約傍晚6點鐘回到家裡,發現牛建國躺在床上,她拉了他一下,拉動了他的胳膊,但是感覺手指是硬硬地蜷縮著的。”

“明白了。”大寶說。

幾個人都轉臉看他,但是大寶並沒有說下去。幾天來,大寶一直都是省著字兒說話。

我只好接著往下說:“屍僵是在人體死亡後兩到三小時開始形成,最先在小關節形成,逐漸向大關節蔓延。根據孫鳳的供述,傍晚6點的時候,牛建國的小關節已經完全形成屍僵,但是大關節還沒有形成。根據經驗,這樣的情況,應該是死者死亡後四個小時左右的狀態。”

“肇事時間是下午2點?”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還要算上牛建國自己走回家,躺到床上,傷重不治這一段時間。這個時間不好估算,因為我們不知道牛建國的傷情如何,大概多久能導致他死亡。所以,我們要放寬兩個小時。”

“肇事時間是中午12點?”陳詩羽說。

“屍僵產生的情況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我說,“我們只能說是12點左右,至於左多少還是右多少都不好說。所以我覺得定在上午10點到下午2點之間比較保險。”

“四個小時的時間範圍。”林濤沉吟了一下,說,“比起孫鳳早晨6點出門到晚上6點回來,也算是縮小範圍了。”

“先試試查監控吧,說不準直接就破案了。”陳詩羽說。

“我剛才說的一切,都建立在這是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的基礎上。”我說,“但如果這不是交通肇事案件,我們把死亡時間算得那麼精確也起不到絲毫作用。最終的結果,就是永遠找不到肇事車輛,而兇手則永遠逍遙法外。”

“不是交通肇事?”陳詩羽說,“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有想過。”

“不是交通肇事,那這個剎車痕怎麼解釋?”林濤指著地面說。

“剎車痕?”我笑了笑,說,“你如果沿著這條縣道走完,我保證你能發現幾十條這樣的剎車痕。剎車痕很頑固,下雨都衝不掉,會保留很長時間。咱們沒有依據說這條剎車痕和牛建國的死亡有著必然的關聯,我們不能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

“你是說,巧合?”林濤說,“可是剎車痕旁邊就是血泊,這樣的現場條件,你讓我們不去往交通肇事上考慮,而去考慮命案,去考慮巧合,是不是有些牽強?”

“是啊,不能因為我們是刑警,就總是有疑罪妄想吧。”陳詩羽說。

“作為一名刑警,就應該多疑一點兒。”我哈哈一笑,說,“恰恰相反,我認為這起案件有可能是命案的主要依據,恰恰是這條剎車痕。”

大家都一臉茫然,我笑著拿過了林濤手裡的捲尺。

“來,你拉著那頭。”我說。

我們把捲尺的一端固定在血泊的邊緣,另一端固定在剎車痕的盡頭。測量結果是六米。

“我們知道,重型卡車吃重主要在後輪,所以它的後輪剎車痕跡比前輪要深得多。被塵土覆蓋後,我們依舊能看見的,是後輪的剎車痕跡。也就是說,死者倒地的位置,與重型卡車後輪胎的距離是六米。而一般的重型卡車,整車長其實也就六米半,後輪到車頭平面的距離其實也就六米。”

“那不是正好嗎?”林濤說。

我說:“根據法醫的簡單屍表檢驗,首先能夠排除的是碾壓致死,因為被重型卡車碾壓,那會慘不忍睹,一看便知。死者如果是交通事故死亡的話,那麼他只有可能是被碰撞致死。重型卡車一般都是大車頭,不管是平頭還是凸頭車,在人體高度位置都是一個平面。如果一個平面撞擊到人體,而且是能夠把人撞死的那種速度,撞到人的時候,人會怎麼樣?”

“我明白了,人會飛出去。”陳詩羽拍了下腦袋。

“當然沒那麼誇張。”我說,“但應該會有一個拋甩作用。換句話說,被重型卡車用一定速度撞擊,人體不應該在原地倒下,血泊應該在距離車頭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大家開始沉默思考。

“所以說,這個剎車痕只是一個巧合,是一個迷惑住所有人眼睛的巧合。”林濤蹲在剎車痕旁邊說。

“我覺得是這樣。”我說,“當然,這還是要配合屍檢來確認的。”

“家屬不同意屍體解剖。”陳詩羽攤了攤手。

“那是在初步認定為交通事故的情況下。”我說,“法律規定了,如果公安機關需要搞清楚死因,經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批准,就可以決定解剖。通知家屬到場就可以了,即便家屬不來,該進行的解剖還是要進行。”

“聽你的意思,是在懷疑死者的家屬。”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除了家屬過於激進要求儘快結案這一疑點以外,我還沒有任何可以懷疑家屬作案的依據。雖然沒有依據,但是咱們還是提取一些這裡的血跡吧。”

“血泊?肯定是死者的吧,有必要提取嗎?”

“當然。”我邊說邊蹲下來整理提取棉籤,“不僅要提血泊,更要提取血泊周圍的滴落狀血跡,每一滴都要提。”

“家屬的工作做通了。”主辦偵查員擦了擦頭上的汗珠,說,“可費了老勁兒,最後還是拉上了鎮書記、鎮長來一起做的工作。”

王一凡在接到我們的結論後,依法辦理了交接手續。刑警部門在接到這個案子後也不甚滿意,他們對我們的推斷並不相信。這使得我的壓力劇增,畢竟沒有解剖屍體,心裡也不踏實。

好在偵查員已經做通了家屬工作,這給公安機關也減壓不少。如果在家屬不同意的情況下解剖屍體,而結論還是交通肇事,那麼帶來的負面效應就會比較大,後期的工作也不好開展,還會帶來很多隱患。

雖然已經是下午6點,但是為了防止家屬隔夜反悔,我們還是決定連夜解剖屍體。

青鄉市的殯儀館被大山環抱,晚上幽靜得很。在解剖室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加之屋外山裡奇奇怪怪的聲音,把現場烘托出一股陰森的氣氛。以前的我們,在解剖的時候會有很多交流,也會說一些活躍氣氛的話。可是在寶嫂出事後,解剖工作變得沉默、寂靜,更增加了解剖室陰森恐怖的氛圍。

林濤一直貼在陳詩羽身邊站著,僵硬地端著相機。

屍體已經換上了壽衣,據稱,原來穿著的衣服已經被當作垃圾銷燬。少去了衣著檢驗,我們的線索看似又少了一些。

我和大寶費勁地脫去了屍體身上的壽衣,開始從頭到腳進行屍表檢驗。

死者身高大約175釐米,很壯實,頭髮亂蓬蓬的。即便是永遠離開,也是這樣髒兮兮地離開。

死者的鼻根部有明顯的腫脹,口唇也有挫裂創,甚至還有血跡黏附在口角沒有被擦洗乾淨,畢竟為死者美容的收費還是很高的。

死者的左側顳部有一處創口,留在現場的血泊應該就是從這裡流出的。雖然是在頭部,但可能傷及了大血管,即便是冷凍了幾天,一動屍體,還有血液滲出。

創口周圍有片狀的擦傷,創口不整齊,創腔內還有許多灰塵、沙末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可想而知,這處創口是和地面撞擊而形成的。

除此之外,屍體上再也沒有開放性創口,只有肩峰和上臂外側部位可以看到一片烏黑的瘀血區域。

從屍表的情況看,死者最嚴重的損傷應該是在頭部,所以我們從頭部開始解剖。

我們切開死者的頭皮後,就看出了異常。死者左側的顳肌有明顯的出血,這個不奇怪,因為左側頭皮創口提示了有和地面撞擊的過程。然而,他右側的顳肌居然也有明顯的出血。我來回翻動著已經被切開的頭皮,確定顳肌對應的頭皮,並沒有任何肉眼可以觀察到的損傷存在。這一處出血顯得很突兀,彷彿和周圍的損傷並沒有明顯的關聯。

出現了疑點,我們迫不及待地鋸開了死者的顱骨。沒有想到的是,死者的腦組織完全正常,甚至沒有任何外傷的痕跡。整個顱底也都完整,沒有骨折存在。也就是說,雖然死者的頭部遭受了外力,但是並沒有損傷到腦組織,頭部損傷不是他的死亡原因。

我站在解剖臺旁思考了一下,又將死者的頭皮恢復原狀,看了看他面部的損傷,心中有了些底。

既然在頭部沒有找到死亡原因,我們迅速開始了頸、胸、腹的解剖檢驗。我是主刀,站在屍體的右側,大寶則站在屍體的左側。在我們逐層分離胸腹部皮膚的時候,我發現了異常。從屍體右側乳頭處,就看到了皮下出血,很濃重的皮下出血。這個出血一直在往屍體的側面、背部延伸。

手術刀不停地分離,想找到出血區的盡頭,這使得屍體的整個胸腹部皮膚都彷彿要被剝離下來一樣。

最終,我在屍體右側肩胛部找到了出血區的盡頭。

這麼大一片出血區域,是我們平時很少看到的。從乳頭部位開始,一直延伸到肩胛部,下面則是從腋窩開始一直延伸到腰部。屍體的整個右側面幾乎全是皮下出血。

“出血是哪裡來的?”大寶問。

我的手有些抖,因為我知道,如果是非常嚴重的損傷,一般都見於交通事故,而人為是比較難形成的。

為了防止被肋骨斷端刺破手,我在乳膠手套的外面加戴了一層紗布手套。

“四,五,六,七,八,九。”我機械地數著,“至少有六根肋骨骨折,而且每根肋骨骨折還不止斷了一截兒。”

“這麼嚴重的暴力,人為可以形成嗎?”大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始質疑我開始的判斷。

沒有想到軀幹解剖的情況和頭部解剖以及現場勘查的情況相悖,我頓時有些暈。我想到了解剖帶來的隱患和後果,以及這一天所付出的警力勞動。

定了定神,我又解剖了死者的脊柱部位和肩胛骨,並沒有出現骨折。這使得我有了一些信心,我認真地剝離死者右側每一根斷了的肋骨,讓骨折斷端全部從軟組織的包裹裡暴露出來。

肋間肌對肋骨的包裹是很緻密的,所以這項工作很困難。不知不覺,剝離工作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此時已值深夜。雖然我一直弓著的腰十分痠痛,但是隨著刀尖的執行,我彷彿逐漸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隨著肋骨斷端的逐漸暴露,真相彷彿也慢慢浮出了水面。

“鼻根部皮下出血,口唇挫裂創,左右顳肌出血,左側頭皮創口及頭皮擦傷。”我一邊用手點著屍體上的損傷,一邊說,“右側肩膀及上臂挫傷,右側腋下六根肋骨骨折,伴周圍大面積皮下、肌肉內出血。總共的損傷就這些了吧。”

“嗯。”大寶說,“這麼大面積的損傷,應該可以定擠壓綜合徵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死亡吧?還是定創傷性休克死亡?”

“具體的死因,我們取下死者的腎臟回去進行病理檢驗後就能知道。”我說,“但不管是哪種死因,側面胸腰部的損傷就是致死的原因,這個毫無疑問。我們現在更重要的是分析這個損傷的損傷機制是什麼。”

“我看啊,老秦你錯了,我覺得是交通事故。”大寶說。

林濤點頭附和,他和陳詩羽在我剝離死者皮膚的時候就大吃了一驚。我估計,一是剝皮的即視感讓他們感到驚恐,二是面對這麼大面積的體內閉合性損傷他們感到驚訝。

“不急著下結論。”我說,“明早咱們專案會上再去辯論。”

又困又累的我回到賓館,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即便是在做夢,彷彿也是現場還原的情況,渾渾噩噩的。

清早起來,隔壁床上的大寶還在酣睡。昨晚我彷彿聽見了他在說什麼夢話,而此時,還可以看到他眼角晶瑩的眼淚,枕側的床單溼了一塊。

3

案件性質陷入了謎團,所以青鄉市公安局的局領導召集了刑警、交警部門的負責人共同參加了本起案件的專案會。

為了讓大寶能緩解一下悲傷的心情,轉移注意力,我安排他來做本次屍檢的彙報人。

大寶認認真真、分毫不差地彙報完屍檢的情況後,開始進行自己的分析:“我們內部也有分歧,所以自己分析自己的意見,看誰能把對方說服。我認為這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的案件。主要依� �是死者側面的損傷,多根肋骨骨折,人為較難形成。對於案件的整體分析,我認為是這樣的:一輛重型卡車從死者牛建國的右側撞擊了他,受力點是身體右側面,導致了右側面大面積損傷。可能是由於某種原因,死者並沒有被拋甩出去,而是左顳部著地,形成了左側的頭部損傷。因為人體著地後不會馬上靜止,死者可能發生了翻滾,形成了面部損傷。因為只是摔倒後著力,所以他頭部、面部的損傷並不嚴重。以上就是我的觀點。”

我說:“我依舊認為這是一起命案,但可能不是謀殺,而是激情殺人。如果案件定性,可以定性為故意傷害致死。”

“怎麼分析出來的?”劉支隊一臉驚奇。

我說:“兇手沒有攜帶任何工具,徒手殺人。而且,兇手的情緒一直處於高度憤怒當中,他沒有對致命的部位進行襲擊,只是沒控制好力度,導致人死亡了。”

“願聞其詳。”大寶說。

我說:“我先提幾個問題。第一,你剛才說的某種原因會是什麼原因?什麼原因能導致在巨大暴力撞擊下,人體不被拋甩?”

“這我確實沒想明白,但是交通事故是一瞬間的事情,其間可能有一些小的原因不被我們掌握,所以看起來不合情理。”大寶說。

我說:“那第二個問題,死者右側顳肌的損傷是怎麼來的?”

大寶說:“我說了,車輛撞擊了死者的右側,右側也包括頭部右側。”

“車頭是鋼鐵製成的,還凹凸不平。”我說,“這麼硬質的物體撞擊頭皮,頭皮上會沒有損傷嗎?”

大寶沉默了。

我接著說:“第三個問題,死者面部的損傷你說是和地面形成。人體的面部結構是凹凸不平的,那麼它和平整的地面作用,最先受力的應該是突出位置,而不是凹陷位置吧?人體面部的突出位置是鼻尖、顴部,而不是鼻根和口唇。”

“有道理。”大寶開始贊同我的觀點。

我說:“除了這三個問題,還有其他更有力的依據。”

“那麼你就系統地和我們說說吧。”劉支隊受不了我賣關子,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哈哈一笑,說:“好,我們就從上面的三個問題開始說起。”

交警部門的同志表情輕鬆了許多,而刑警隊的偵查員們紛紛翻開了筆記本。

我說:“第一,現場情況我就不再複述了。我認為如果是車輛撞擊,而非碾壓,則必須有個拋甩的過程。所以現場的剎車痕跡只是一個巧合罷了。第二,右側顳肌孤立的出血,顯然不可能和其他損傷有關,而是一次獨立的打擊。致傷工具顯然不會是堅硬的鋼鐵,而是表面光滑、柔韌的鈍性物體,我們可以理解為拳頭或者是鞋底。而左側顳部頭皮損傷嚴重,卻沒有累及到內部的腦組織,說明不可能是劇烈摔跌形成的碰撞力,而應該是右側頭部受力後,在地面形成相對的襯墊傷。”

“我贊同。”市局孫法醫給我點了個贊。

我笑了笑,接著說:“第三,死者面部的損傷都位於面部的凹陷部位,而現場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面,不可能存在突起物體正好作用在面部低下部位的情況。所以,死者面部的損傷不是和地面碰撞形成,而是被鈍性物體直接打擊形成。尤其是鼻根部的損傷,和上面說的顳肌出血成傷機制是一樣的,都是柔韌鈍物打擊形成。至於口唇部的損傷,那是因為有牙齒的襯墊,才會出現破損。”

“都很有道理。”劉支隊說,“但是彷彿說服力還不夠。”

“所以我接下來要說死者的其他損傷。”我開啟幻燈片,說,“挺有意思的,死者的每處損傷其實都能說明問題。第四,大家注意看死者的致命傷,是從右側的腋下開始,直至腰部。而死者的肩部和上臂外側也有鈍器性損傷。大寶曾經說過,交通事故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也就是說,交通事故的撞擊,一般只有一次。那麼,什麼樣的體位才能一次撞擊形成我剛才說的兩種損傷呢?如果死者受傷時是舉起右胳膊的,那麼可以形成腋下的傷,但是不能形成上臂外側的傷。如果死者受傷時上臂是自然下垂的,上臂外側可以有傷,但是腋下就被上臂保護起來不可能受傷了。”

“嗯。”大寶說,“所以你說的這兩處損傷,不可能是一次形成的。”

我點點頭,說:“第五點,也是讓我最終堅定信心的一點,就是死者的致命傷。我們可以看到圖片上的情況,死者的致命傷是在身體右側,從乳頭到肩胛,從腋下到腰部,這麼大面積的皮下、肌肉全是濃厚的出血面。大寶說過,一般人為不能造成這樣嚴重的損傷。其實,這個損傷嚴重嗎?不嚴重!損傷主要是以大面積皮下出血為主,肋骨骨折雖然很嚴重,但是脊柱、肩胛和胸骨都沒有受累。我們知道,肋骨是很脆弱的,如果是大力量反覆擊打,是可以人為造成多根肋骨骨折的。”

“可是這皮下出血面積太大了啊。”劉支隊說。

我接著說:“對。正是因為皮下出血面積遠遠大於肋骨骨折面積,我才認為這些皮下出血不是單純因為肋骨骨折造成的,而是由頻繁、多次的鈍物打擊導致許多出血灶,這些出血灶融合成片,才形成了圖中所示的損傷情況。這麼頻繁、多次的打擊,肯定不會來自交通事故,而是來自人為擊打。這些擊打,有的只導致了皮下出血,有的導致了肌肉出血,有的導致了肋骨骨折。並不是巨大的暴力多次打擊,損傷都逐漸融合了,所以我們才看到了貌似一次巨大暴力形成的損傷。”

“很有道理。”大寶說,“但是你僅僅依據皮下出血面積大於骨折面積,就下這個結論,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會不會是因為肋骨骨折後沒有任何救治,而恰恰傷及大血管,血液大量滲出到周圍軟組織,才會形成這樣的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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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說:“這一點也排除了,因為我有一個撒手鐧似的依據。大家看,這是死者的肋骨,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斷端一一分離暴露,以便於觀察。我們知道,人體的肋骨在軀體側面是彎曲的,如果一條彎曲的肋骨被一個平面撞擊,最多可能形成幾條骨折線?”

“一條。”林濤搶答。

“不對。”我說,“是兩條。一個平面撞擊一個彎曲的條形骨,有可能會形成一條骨折線,也有可能會在骨的受力面的兩側各形成一條骨折線。”

“對。”大寶附和。

我說:“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死者的肋骨,有一根斷成了四截,也就是說有三條骨折線;還有一根甚至有四條骨折線。這就說明,作用力絕對不可能只有一次,而是多次。第一次作用力導致了肋骨骨折,第二次作用力在肋骨的斷端再折斷一段,第三次又在斷端折斷一段。這就是一根肋骨多處骨折的形成機制。”

“你好像說服我了。”大寶笑了一下。雖然是自嘲般的微笑,但絕對是這幾天以來,大寶臉上的第一次笑容。

“我還沒說完呢,剛才我們分析了一些細節,現在我們要從大體規律上分析。”我心情大好,說,“交通事故導致的損傷,憑我的經驗,就是以生前擦傷為主。因為交通事故中,力量的大小來源於速度,速度帶動人體著地,必然會形成擦傷。在所有的交通事故中,屍體身上都會有多多少少的擦傷,尤其是四肢關節這些容易著地的地方,擦傷會更明顯。可是,牛建國的屍體上,除了左側顳部這一襯墊傷存在擦傷以外,沒有任何擦傷存在了。所以,在我第一眼看到屍表的時候,就堅信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原因很簡單,屍體的徵象違背了某種死亡的大體規律。”

“所以,牛建國就是被反覆打擊致死的?”陳詩羽說。

我說:“我還原的現場是這樣的:兇手先是拳擊了牛建國的面部,導致他倒地,然後用腳踹到了死者的頭部和肩部,形成了頭部和肩部、上臂的損傷。因為頭部受傷,牛建國會下意識上舉雙手保護自己的頭。這時候,兇手的踹擊就著力在死者的身體右側面、腋下到腰部了。在兇手反覆踹擊導致死者重傷後,死者有可能會自己回到家裡爬到床上,也有可能是兇手把死者架回了家裡。”

“很精彩。”劉支隊說,“根據你上面說的六點,我現在也堅信這是一起命案。”

“命案也有很多種。”我說,“這起案件中,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兇手不是謀殺。兇手沒有準備工具,沒有攻擊死者的致命部位。只是因為沒有控制好力度,導致了死者的死亡。在一般人眼裡,這樣的損傷其實也就是為了造成傷害結果,而並非死亡結果。可惜,死者的個體耐受力比一般人要差,損傷也較一般的傷害更嚴重,這一系列因素,導致了‘死亡’這個本來不應該出現的結果。”

“你是說激情殺人。”劉支隊說。

“從犯罪行為來看,動機很有可能是激情殺人。”我說,“從罪名上看,我覺得用‘故意傷害致死’更為恰當。”

“可是這個案子,我們該從哪裡下手?”劉支隊問。

“顯而易見。”我說,“犯罪動機明確的情況下,結合死者的具體情況,肯定是要找鎮子裡的人。之前,我瞭解過情況,這個鎮子的人口流動非常少,結合我開始判斷的死亡時間以及現場相對於鎮子的地理位置。我覺得,大家現在要找的是本鎮子的人,在那特定的四個小時時間內,從外地回到鎮子,或者從鎮子準備去外地的人。還有個關鍵的要素,就是這個人肯定是個男人,而且比死者還要強壯,至少他要打得過死者啊。注意,從屍檢照片看,死者已經很強壯了。所以,這個人應該不難找吧。”

“鎮子上人口不多,還有許多出去打工的。”劉支隊說,“找這麼個人應該不難,但是如何甄別嫌疑人呢?找到十個相似的,哪一個才是兇手呢?即便是找到一個相似的,我們又如何判斷他就是兇手呢?會不會是死者家屬呢?”

“說老實話,我開始懷疑過死者家屬。但是在認定這是一起激情殺人後,我覺得死者家屬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而且,留在本鎮的死者家屬,都是婦孺,不具備我剛才刻畫的嫌疑人特徵。至於如何甄別嫌疑人,這確實是本案的難題。”我說,“我也沒把握,不如等一等祁江,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祁江是青鄉市公安局DNA室的主任。

“不出意外的話,一個小時內會有結果。”我說。

這四十分鍾相當難熬。對於我,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會奏效;對於大夥兒,都不知道我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四十分鍾後,祁江走進了會議室,朝我點了點頭。

我心裡的大石塊瞬間放了下來。

“現場提取了27份檢材,其中5份來自血泊,22份來自血泊周圍的滴落血跡。經檢驗,血泊為死者牛建國所留,22份滴落血跡中,有7份是牛建國所留,剩餘15份都來自一個不明男子。”

“他就是嫌疑人。”我笑著說。

“這麼多?”劉支隊說,“什麼情況?”

“這一切要從我判斷的‘激情殺人’開始說。”我說,“既然是激情殺人,那麼總要有個激情的來頭。我們見過比較多的激情殺人都是言語不合等情況導致的,但是這個牛建國是個精神病患者,鎮上盡人皆知,沒有人去和死者發生什麼言語衝突。同時,我們都知道這個牛建國是個武瘋子,經常會無緣無故打人,有時遇見更強的對手,他也會因為無緣無故打人而被打。這就是我猜測的激情殺人的根源。牛建國又打人了,這次碰見個狠角色,所以他反而被打死了。”

“嗯,這我們都能想得到。”劉支隊說,“我問的是現場怎麼會有那麼多嫌疑人的血。”

“哈哈,搞慣了疑難案件,碰見證據多的案件反而不知所措了。”我笑著說,“一個知道牛建國是精神病患者的人,為什麼會這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肯定是他被牛建國弄傷了。既然是弄傷了,現場那麼多血跡,總該有一處兩處是他的血吧。而且你們看,從我重建現場的情況來看,牛建國被擊打後,就直接倒地了。因為倒地後頭部再受力,才會形成頭部的襯墊樣創口,才會出血。雖然後期死者有可能站立起來,但是血泊周圍那麼多滴落狀血跡還是很可疑的。不過,現在科學鑑定證實了我的猜想。那些滴落狀血跡,大部分都是兇手的。”

“現在情況很明確了吧?”劉支隊對偵查員正色道,“交警的同志可以收隊了,刑警的同志按照會議的精神,迅速摸排符合條件的嫌疑人,然後進行DNA甄別。”

“現在嫌疑人的條件又多了一條。”我說,“受傷、出血,你們懂的。”

大夥兒都點頭表示會意。

“開完了?”在大夥兒開始收拾筆記本準備幹活的時候,韓亮從門口探進腦袋。

“咋啦?”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韓亮這個傢伙最近成了烏鴉,一張口就沒好事兒。

“完事兒了我們就準備回去吧。”韓亮說。

“想你的女朋友們了?”林濤戲謔地加重了“們”字。

“不是。”韓亮一臉嚴肅,“你們會場怎麼總是遮蔽訊號?師父說,龍番又發案了。”

“真是多事之秋。”我說。

此時離中秋節還有十來天的時間。

“你們辛苦了。”劉支隊一臉同情,“趕緊回去吧,我這邊沒問題的,說不準在你們到龍番的時候就破案了。”

4

“其實,這個武瘋子死了,對他的家人和鎮子上的群眾來說都是好事兒,是一種解脫。”林濤坐在車上說,“我們仍要這樣執著地揪出兇手,到底是不是正義?”

“開始我也有惰性,我的惰性來源於和你一樣的想法。”我說,“現在我可以把師父問我的幾個問題告訴你們了。我們的工作是做什麼的?逝者是不是該分尊卑?生命該不該估價?”

“我們的工作是尋找真相,是為了公平正義。逝者沒有尊卑,生命沒有貴賤。”大寶逐一回答道,“不能因為死者是一個累贅,就去剝奪他的生命。他確實是一個擾民的因素,但是他也有生的權利。”

“很好。”我說,“現在,你覺得我們的所作所為到底是不是正義?”

“如果你們不去執著地追尋真相。”韓亮插話道,“那你們和步兵這個‘清道夫’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我相信你們也注意到我當時的分析。”我說,“我強調了激情殺人,強調了牛建國可能傷人在先,強調了兇手沒有故意殺人之意。我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能夠作為為他減刑的依據吧。”

“我給你點個贊。”大寶說,“說不定,破案後,也就是個防衛過當。”

“現在咱們要去的,是什麼案子?”我問韓亮。

韓亮搖搖頭,說:“師父沒有說,但是估計案子不小,因為師父很著急。”

我沒再說話,靠在汽車的後座上,隨著車輛的搖擺,慢慢地睡著了。夢中,一個人在馬路對面朝我豎起中指,我想去抓住他,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

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的時候,我發現韓亮正駕駛車輛駛離高速。

“劉支隊來的電話。”我拿出手機,說,“看來被他說中了,我們一到龍番,就破案了。”

說完,我按下了接聽鍵,同時按亮了擴音。

“你們到龍番了沒?”

“剛下高速。”

“哈哈,看來我沒有食言啊。”劉支隊語氣輕鬆。

“破案了是吧?”

“DNA還沒做,就交代啦。”

“都交代了?”

“他賴不掉啊,一臉傷。”

“聽這意思,我判斷的沒錯咯?”

“何止是沒錯?簡直分毫不差啊。”劉支隊說,“兇手是同鎮子的牛大壯。這傢伙,你看到人就知道了,人高馬大啊,一米九的個子,一身肌肉塊。好在抓他的時候,他沒反抗,不然我看我們局的那幾個特警都未必按得住他。”

“果真就是激情殺人吧?”

“防衛過當吧。”劉支隊說,“牛大壯中午騎著電動車出鎮子辦事,到現場附近的時候,牛建國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拿著一根大棍子,一下子就把牛大壯打倒了,摔了一臉傷啊。牛大壯頓時就怒了,爬起來就把牛建國撂倒了,用腳踹了,也用棍子打了。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不記得了,但是肯定很多下。後來他發現牛建國掙扎不厲害了,而且頭下面有一攤血,就害怕了,逃離現場了。”

“這樣看,牛建國是自己爬起來走回家裡去的。”我說,“我們解剖的時候,提取的內臟,送去進行組織病理學檢驗了嗎?”

“明天就安排孫法醫送到你們省廳方法醫那裡檢驗。”劉支隊說,“不過,這還有意義嗎?管他死因是什麼,肯定是那麼多肋骨骨折、皮下出血導致的死亡啊。”

“雖然具體的死因細節對案件的辦理影響不大。”我說,“但是法醫就是一門嚴謹的科學。究竟是擠壓綜合徵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死亡,還是創傷性休克死亡,依然需要組織病理學的支援。”

“好的,我知道了。”劉支隊說。

“又破一案。”我結束通話了電話,深深嘆了口氣。

“絲毫沒有成就感。”大寶看著窗外說,“現在唯一能讓我有成就感的,就是把傷害夢涵的那個狗雜種揪出來。”

人工GPS又把我們直接拉到了現場。

這是位於城市北面的一個水庫附近,雖然城市建設已經延伸到了水庫邊,但是這片區域仍有不少荒無人煙的地方。

報案人是負責水庫周邊環境衛生的一個環衛工人。早晨8點半,當我們在青鄉市公安局的專案會開始的時候,環衛工人按規定巡視水庫周圍,走到了這個案發地點。

這是水庫的一角,原來水庫管理處的舊址。因為城市的延伸,這一片區域被賣給一個開發商,準備開發一批觀景小樓,因此管理處就搬離了這裡。此時,舊建築已經被拆除,開發商的施工隊還沒有進入,所以這裡成了一片雜草瓦礫堆積的地方。

這裡是不屬於環衛工人管的,但是環衛工人經過這片區域的時候,發現雜草堆裡伸出了一隻小腳。

“這裡怎麼會有被人拋棄的洋娃娃?”環衛工人很是好奇,於是走上前去,拽了一下。

這一拽,嚇得他魂飛魄散。

哪裡是什麼洋娃娃,這是一個小孩子。孩子的身上還有溫度,身體尚且柔軟,但是從滿頭滿臉的血跡來看,早已沒有了呼吸。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開始分揀裝備,準備收隊了。

“屍體運走了嗎?”我走上前去和胡科長說道。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們9點就趕到這裡了,120之前已經來過,確認孩子沒有生命體徵。我們來的時候,孩子的屍僵還沒有形成,根據死者的屍溫下降1.5攝氏度的情況,推斷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

“孩子的身份清楚了嗎?”我問。

“孩子的書包就丟棄在屍體旁邊。”胡科長說,“現在正在核實身份。”

“偵查工作也開始了吧?”我說。

“嗯。周邊地區已經開始布控盤查,重點尋找身上可能沾有血跡的人。”胡科長說,“監控也在調取,估計過一會兒就會有訊息了。”

“現場沒什麼嗎?”林濤蹲在草叢裡說。

“現場草上有噴濺血跡,可以判斷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胡科長說,“不過這附近地面載體很差,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那現在就寄希望在屍檢上嘍?”

胡科長點點頭,脫下手套,示意我們現在就趕往殯儀館幹活。

我們著重對小女孩屍體的屍表進行了檢驗。

死者的損傷主要集中在頭部,應該是處於俯臥位狀態下,被人反覆打擊後腦致死。其枕部的創口連線成片,幾乎無法判斷創口形態。

“首先可以肯定是鈍器。”胡科長慢慢地把屍體枕部頭髮剃乾淨,說,“好像是有稜邊的鈍器。”

“頭皮上還有一些印痕,一些直徑1毫米左右的小凹陷。”大寶說,“這是個什麼工具?”

“我認為工具上帶有一些硬質顆粒狀的小突起,就能形成這樣的小凹陷。”我說,“但是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死者的顱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外溢,是死於急性顱腦損傷。

除了頭部的致命傷,屍體的前胸有一條狀皮下出血,僅僅累及皮下,而且表皮並沒有破損,這是一個軟質物體作用所致。現場沒有什麼軟質物體,而且這個動作也毫無意義,所以我們分析這是兇手夾持小女孩的時候形成的損傷。可以印證這一點的是,小女孩的口腔黏膜有明顯破損,這是捂壓所致。

可以肯定,不管這個小女孩為什麼跟兇手走,但在現場附近肯定有過反抗和呼救。

在檢查過會陰部,確定小女孩沒有遭受過性侵害後,我們結束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屍檢工作。

專案組已經在等候我們了,所以飢腸轆轆的我們也只有扒拉一碗牛肉麵的時間。

在介紹完現場和屍檢的情況後,會場沉默著等待我們對案件性質的分析。

“說老實話,我很慚愧。”我說,“從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情況看,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和證據。我們能判斷的,第一,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第二,兇手用的兇器是帶稜邊的鈍器,至於究竟是什麼物體,因為創口融合,我們不能判斷。第三,死者是死於顱腦損傷,沒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約束、束縛的過程,主要行為是夾持和捂壓口鼻。”

“還是很關鍵的。”趙其國局長說,“至少我們排除了謀性這一殺人動機,偵查範圍也可以相應地縮小。”

“兇手把死者挾持到現場後,直接用鈍器砸頭。”我說,“鈍器應該是被兇手帶離了現場,因為現場沒有發現型別相似且黏附血跡的鈍器。整個過程動作非常簡單,所以留下可以推斷的內容也很少。”

趙局長說:“前期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死者叫張萌萌,7歲,水庫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本來張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學校裡的,因為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為張萌萌的奶奶要趕去超市排隊,買限時優惠的菜,所以早晨6點50分就把張萌萌送到了學校。沒想到8點多,就發現張萌萌在現場死亡了。”

“可是進了學校,學生怎麼出得來呢?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我說。

趙局長說:“學校門口有監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況。張萌萌進入學校兩分鍾後,就又回到了大門口。這時候大門口值守的老師上前詢問她要去哪裡,張萌萌說她奶奶讓她自己買一根直尺,她忘記了,去學校旁邊的小店裡買完就回來。老師就讓她出了校門。張萌萌很快走出了監控視野,應該是去小店了。後來我們調查了小店店主,因為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張萌萌來買什麼東西。我們分析,張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離開後再出學校,很可能是去買零食。”

“書包小口袋裡確實有幾袋辣條。”胡科長說,“還有一些零錢。”

“那我們的分析就沒錯了。”趙局長說,“在張萌萌離開監控五分鐘後,我們可以看到張萌萌和一個男子再次走進了監控視野。但這次沒有進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走開。”

“這個男子就是兇手了。”我說,“從地圖上看,反方向走開的路線正好是水庫邊。”

“應該是。”趙局長說,“可惜他們走的路線正好是視野的邊緣,所以只能看到大半個身體,看不到頭面,無法辨認。”

“我們去學校和水庫邊做了偵查實驗。”趙局長說,“用正常步速,十分鐘就可以走到現場附近。而且這一條小路是拆遷區,幾乎沒人。”

“這是蓄謀拐騙。”我說,“但動機貌似是殺人,因為拐賣孩子沒必要在杳無人跡的地方,還殺人,完全可以恐嚇、控制住孩子。而兇手下手極狠,就是朝奪命去的。”

“很可惜,從現場出來的路太多了,有監控的卻不多,所以我們沒法影片跟蹤。”趙局長說,“最近的攝像頭也在五公里開外,我們試著找一樣衣著的人,也沒找到。”

“作案緊湊,手法嫻熟。”我說,“從我們的辦案經驗看,殺害小孩的,無外乎六種情況。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親殺人,三是精神病殺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殺人,六是拐賣、綁架殺人。首先結合孩子父母親屬的情況,可以排除近親殺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殺人;兇手下手狠毒、時間緊湊,而且沒有任何勒索的資訊,也可以排除拐賣和綁架殺人;從監控僅有的那一點影像,推斷兇手的身高和體態,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殺人。那麼,就只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殺人。我覺得下一步,我們的排查重點就是矛盾關係和現場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趙局長說,“有了省廳的支援,我們對這個意見更是堅信不疑,下一步,我們就按照這樣的既定方針進行了。”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說,“既然殺人的目的那麼明確,兇手為什麼不為保護自己著想呢?”

“什麼意思?”林濤問。

“現場旁邊幾十米,就是水庫。”我說,“殺完人,把屍體撂水裡,豈不是可以延長發案時間?這樣兇手暴露的機率就更小了。”

“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兇手心智不全或者經驗不足,沒有想到。第二種是不想隱藏,目的就是挑釁警方。”大寶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感覺大寶發出的聲音和平常很不一樣,聽起來好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話。

“挑釁警方這種事兒,發生的機率還是很小的。”我關切地看了一眼大寶,說,“如果是心智不全,剛好可以用精神病人這一說來解釋。所以專案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為重中之重來進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大寶咬著牙,說出了這七個字。

這時候,我發現大寶正抱著專案組的膝上型電腦。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螢幕。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樣。

“怎麼了?”我繞到大寶的背後,朝電腦上看去。

電腦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個影片,看起來是個小學的門口,因為有學生陸陸續續進入學校。而被反覆播放著的,是一個步伐穩健的男子,牽著一個小女孩離開影片視野的這個片段。因為在視野邊緣,影像有些變形,加之畫素限制,根本無法辨別清楚男子的具體衣著。但是男子在離開視野的一剎那,衣角有一個明顯的翻動,應該是被風吹起。

“灰色,風衣!”我驚訝地叫道,“你們發現沒有!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