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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根手指_第三案 迷巷女鬼

在黑暗盡頭,冥冥之中一雙命運之手塑造著人類。

——艾爾弗雷德

1

“胡科長,怎麼說?”我氣喘吁吁地爬上了省城龍番市公安局五樓法醫科辦公室。

“這麼快?你剛才不還在高速上嗎?”胡科長驚訝道,“那邊的案子結束了?”

我拿起胡科長的茶杯,喝了個底朝天,說:“快說,快說,十一指的案件有眉目了嗎?”

“這個專案名不錯,”胡科長微笑道,“第十一根手指。”

笑畢,胡科長抬頭,發現我、大寶、林濤三人正趴在他的辦公桌前盯著他,連忙說:“別急別急,聽我慢慢道來。”

“死者是一名叫作方將的男子,今年三十二歲,是南江市一家網路公司的老總。”胡科長說,“偵查部門對死者的周邊情況進行了調查,發現方將二十五歲時從事電信詐騙,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然後組建了現在的公司,完成了從非法到合法的華麗轉身。”

“南江人?”我顯然對這個社會渣滓的發家史沒多大興趣,“南江人為什麼會在龍番?”

“他6月2日獨自坐火車來龍番談一筆生意。”胡科長說,“當天晚上和合作伙伴在龍番大酒店吃完飯後,獨自回房間。據方將的妻子反映,2日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她打了電話給方將,被方將結束通話。因方將計劃3日回南江,但3日晚上仍未歸家,再次電話聯絡時,手機已是關機狀態。”

“那他住的賓館,搜查了沒有?”我問。

胡科長點了點頭:“賓館在前兩天發現方將的房間沒有續費,也沒有退房,就派人進去看了。一切整齊,無可疑。所以,賓館就把方將的行李移到了總檯保管,直到警察查到賓館。”

“有了屍源,這個案件破獲沒問題吧?”我摸了摸胡楂兒。

胡科長眼神裡閃過一絲擔心,說:“我看未必。”

“未必?”我說,“碎屍一般都是為了藏匿屍體。藏匿屍體是因為熟人作案,害怕事發。所以找到屍源,碎屍案就等於破獲了一半。為什麼你這個案子就未必?”

胡科長說:“我們不能用常理來衡量每一起案件。所有的案件,或多或少都會有特殊性。比如這個案子,據調查,方將是第一次來龍番,何來熟人?”

“也不一定。”林濤說,“可能是在龍番有故人,或者仇家跟隨方將一齊來到龍番。”

胡科長搖了搖頭,說:“我覺得這兩種可能都能排除。首先,我們對方將近兩天的話單進行了分析,沒有任何異常。他來龍番後,除了合作伙伴,沒有聯絡過任何人。其次,如果是仇家跟隨而來,在外地殺了人,有必要碎屍嗎?”

“有道理。”我說,“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合作伙伴殺了人。”

胡科長搖了搖頭,說:“我們開始也認為是這樣,但是保密部門對合作伙伴進行了秘密偵查,可以完全肯定他不是作案兇手。”

“那個……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會是什麼樣?”大寶急了。

“說的也是。”林濤沉思,“如果只是簡單接觸的合作伙伴,不會有那麼大矛盾去殺人、剖腹、碎屍。”

林濤提醒了我,我說:“對了,死者的內臟找到了嗎?”

胡科長點點頭,說:“開始我和老韓分析,死者的頭在小區後門口發現,屍塊在前門口,這應該是兇手的行駛路線。內臟最複雜、最不好攜帶,我們分析可能是最先拋棄的。所以,我們的搜尋重點就定在小區前門口外的一個水塘裡。於是我們抽調了附近一個中隊的消防戰士,把水塘抽乾了,發現了沉在塘底的死者的全套內臟。”

“只有法醫才具備一次性取下全套內臟的本事吧?”林濤說,“我就沒這個本事。”

“我們法醫可以從死者舌頭開始,一次性拉下全套內臟。”胡科長說,“從本案死者的內臟看,確實用的是法醫的手法。”

“學過法醫學的人幹的?”我問。

“不敢確定。”胡科長說,“這確實是一個疑點。兇手分屍沒有從關節下手,顯得對人體不太熟悉,但是取內臟的手法又非常熟悉人體結構。我覺得兇手故意不從關節下刀,就是為了迷惑我們警方,讓我們分析不清他到底懂不懂法醫學。”

“那你分析,兇手取下內臟的行為,目的是什麼呢?”我問。

“吸引眼球。”胡科長斬釘截鐵。

“吸引眼球?”大寶一臉不解的表情,“會不會是精神病作案啊?”

胡科長搖搖頭,說:“精神病作案的特點是不顧後果,行為凌亂。但是這個案子分屍有序、剖腹有道,而且還有個割槽捆綁的有目的性的特徵性動作,看起來不是精神病作案。”

“那……”大寶撓撓頭。

“可能和死者不熟悉,碎屍剖腹,吸引關注,拋屍不用包裹物,拋屍地點選擇在鬧市區。”我抬起頭看著胡科長,“你覺得,兇手為什麼這麼做?”

“故意讓我們發現,”胡科長垂下眼簾,“挑釁警方。”

我點頭贊成:“兇手的碎屍行為不是為了匿屍,反而是為了讓我們更方便發現。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們的對手是在向我們挑戰!”

“而且我們的對手,還懂一些解剖知識。”胡科長說,“不會是自己人吧?”

“胡科長,”韓法醫推門進來,見到我們很驚訝,“你們都回來了?不是去弄那個什麼什麼領導被殺的案子了嗎?”

“破了。”我淡淡地說,思緒還在胡科長的那句“不會是自己人吧”裡出不來。

韓法醫繼續對胡科長說:“按你的吩咐,我們又仔細看了看這個,覺得應該是死後切下的。”

說完,韓法醫揚了揚手中的塑膠透明物證袋。

胡科長點了點頭。

我的好奇心瞬間打斷了思緒,從韓法醫手中拿過物證袋。

物證袋裡裝的是一根手指,略微彎曲,斷段黑紅,骨碴兒露在斷段的軟組織外。

“我正在考慮這個第十一根手指的問題。”我說,“你們剛才怎麼說來著?”

“對於這根手指,我們考慮了很多。”胡科長說,“經過DNA檢驗,這根手指確實不是死者的,是另一名男子的手指。開始專案組懷疑有沒有可能是兇手分屍的時候,不小心砍斷了自己的手指。”

“是啊。”韓法醫說,“畢竟屍塊的每處斷段,都有幾十刀砍痕。反覆砍擊,容易傷及自己的手。”

“所以你們就透過生活反應來排除這種可能性?”我拎起物證袋,仔細地看著手指斷段,“最近還真奇怪了,和手指耗上了。上次那個地溝油的案件,最初發現的是手指,這個案件又多出來一個手指。”

大寶湊上來看,說:“斷段出血不明顯,且有多次切割的試切創。看起來不會是誤傷。”

“嗯。”我點頭道,“確實是死後切下來的手指,而不是不小心砍下來的。”胡科長說:“不知道這兩個死者會有什麼關係?不知道這第十一根手指和這個碎屍剖腹案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如果兩起碎屍案件都拋在一個地方,”我說,“那還真是巧到了極點了。我覺得兩者關聯度很高。”

韓法醫說:“目前專案組還在排查死者方將的生前矛盾關係,另外一組人在尋找這個手指的主人,以及這個手指主人的其他屍塊的位置。”

“除此之外,”胡科長說,“專案組不知道還應該從哪些方面下手尋找線索了。”

我依舊在擺弄著手中物證袋中的手指:“對於時間問題,大家研究過沒有?”

韓法醫湊過來看了看說:“僅憑一根手指,推斷其死亡時間,沒依據啊。”

我搖了搖頭,看了眼腳邊的勘查箱,對大寶努了努嘴,說:“大寶,幫我上一把刀。”說完,開啟物證袋的袋口,準備把手指拿出來。

法醫用的解剖刀和外科醫生用的手術刀無異,都是一把手術刀柄,每次解剖會換裝新的刀片。“上一把刀”,就是給手術刀柄裝上新的刀片。

胡科長這回驚了:“等等,等等,就在這裡?等會兒啊,我鋪張報紙,我這是新辦公桌,新的。法醫要講究衛生,講究衛生!”

我忍俊不禁,等胡科長用報紙鋪滿了辦公桌桌面後,我把手指扔在報紙上,然後戴了一副手套。

“手指的主要構造是皮膚、腱膜和骨骼。”我說,“因為腱膜質地堅韌,所以腐敗會比其他軟組織慢得多。從這根手指的皮膚來看,已經明顯發黑,而且斷段的軟組織都有發黑的跡象。”

“從上次屍檢完後,到現在也只有四五天的時間。”韓法醫說。

我點頭:“所以說,幾天的腐敗,絕對不可能讓一根手指腐敗到如此程度。”

我從指腹一側,切開了手指的皮膚,暴露了皮下黃白色的腱膜。我用刀尖挑了挑腱膜,說:“你看,腱膜已經明顯軟化,這是承受長時間腐敗的結果。”

“你是說,這根手指的主人和我們檢驗的屍體不是一起死亡的?”大寶說。“肯定不是。”我斬釘截鐵地說,“不過對於屍體某部位腐敗程度和死亡時間的聯絡,還沒有具體的學說。但是從經驗來看,在春夏之交,氣溫不算特別炎熱的情況下,能讓腱膜腐敗軟化,至少是大半個月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大概五月中旬的樣子。”

“也就是說,這兩個死者的屍塊,不是一次性拋棄到垃圾桶裡的?”大寶說,“如果兩起案件沒有關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壞事。”韓法醫說,“沒有了關聯,就是兩起案件,而且一根手指更沒有什麼好的抓手破案了。”

“我倒覺得是好事。”胡科長說,“如果真的是一起的,兇手拋屍只留下一根手指,那還真的就是挑釁警方了。對於有充分準備而且專業的對手,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對我們沒有什麼優勢。”

我搖了搖頭:“誰說死者不是一起死的,就不能一起拋屍?假如,兇手是先拋了手指主人的屍體,只留下一根手指,然後把這根手指和方將的屍體一起拋棄呢?”

“那就可怕了,那就可以確定是在挑釁警方了。”胡科長說,“希望這次你著名的烏鴉嘴不會再應驗。”

“這次恐怕就是要應驗了。”我說,“不過不是烏鴉嘴,而是有依據的判斷。我覺得吧,腱膜軟化,除了長時間腐敗的結果,更有可能是冷凍後再腐敗。”

法醫們都知道,如果屍體經過冷凍後,再拿出來放到常溫環境下,會加速腐敗的發生。有的屍體,可以在解凍過程中,迅速腐敗,導致屍表的變色。在解凍前屍體是黃色的皮膚,解凍後變成黑黃色是常見的事情。

“可是那次屍檢後,我們沒有對這根手指進行冷凍處理啊。”韓法醫說。

“所以說,有可能是兇手冷凍儲存這根手指,然後和方將的屍體一起拋棄。”我說。

大家都沉默了,看來這個案子比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不管怎麼樣,這個案子得從這根手指的屍源入手吧。”林濤打破了沉默,“如果真相是我們分析的這樣,那麼查方將的矛盾關係怕是沒什麼用了。”

“不管有用沒用,也得查。”胡科長說,“這是專案組定的偵查方向。這個案子中,我們法醫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只有等著偵查部門告訴我們好消息了。”

“是啊。”我說,“全靠偵查部門的努力了。我得和專案組說,找手指主人的屍體,也刻不容緩。”

“還有個事情沒做完吧,”我說,“死因呢?”

“死因沒問題。”胡科長說,“死者的尿液中檢出毒鼠強,含量可以致死。我們分析是兇手給死者在食物、飲料裡下了毒鼠強,但是刀口處有輕微生活反應,會不會是兇手未等到死者死亡就開始剖腹了,或者兇手在死者剛剛死亡的時候就立即剖腹取內臟了?所以因為細胞的超生反應,在刀口處彷彿還能看到一些生活反應。”

“也就是說,因為無法判斷剖腹時死者有無生物學死亡,根據屍體現象,我們還不能判斷中毒和失血哪個是主要死因。”我說,“至少可以下一個聯合死因——中毒合併失血死亡。”

“投毒案件,大多是女性作案。”韓法醫說。

“我不這樣認為。”大寶立即又頂了上去,“活體解剖啊這是!多殘忍!女人肯定幹不出來。”

2

“對了,陳總最近怎麼看不到人影?”胡科長認定法醫的工作已經完成,於是起了個頭,開始了閒聊。

“最近有個槍案,”我說,“跨多省、殺多人。兇手喪心病狂,銀行門口開槍殺完人,搶了錢就走。而且這人還能突破警方的重重封鎖,多次逃出我們的手掌心。公安部很重視,師父被抽調到專案組,估計不破案是回不來了。”

“哦。這案子我知道,網上炒得挺熱的。”胡科長點頭。

我的手機突然在口袋中振動了起來。

多年來形成的習慣,聽見手機響,心臟就拎到嗓子眼兒。“我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家報個平安呢,不會又有案子吧?”我驚恐萬分,急忙伸手去口袋掏手機。

“那個……那個……手套沒摘。”大寶說。

我急忙去摘緊緊裹在手上的橡膠手套:“再這樣出差下去,鈴鐺非得跟我離婚不可。”

“怎麼會?”林濤笑著說,“我姐對你這麼好,你還幫她的家族破了個千古奇案,她這輩子該對你忠心不二嘍。”

“我這邊焦頭爛額了,你們的案子還要我煩神嗎?”電話裡傳來了師父的聲音,說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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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這是?”我說,“師父,我剛從青鄉市回來,到龍番市局討論一個案子。”

“出差就出差,辦公室不留人,手機還打不通,你這不是找罵嗎?”師父怒道。

我看了看手機,這個破手機經常會沒有訊號,看來要攢一個月工資買個新的了。我說:“對不起師父,咋啦?”

“麗橋市發了個案子,具體情況我也沒時間聽。”師父說,“你們趕緊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好的。”我一口應允下來,然後突然感到全身疲憊,“兄弟們,又回不了家了。”

接著便是在高速上賓士的大半天。夜幕降臨時,我們趕到了麗橋市公安局專案會議室。

會議室裡沒有開燈,投影儀照射著幕布,讓整個會議室裡的光線一會兒亮一會兒暗。飄浮的煙霧在投影儀發射出的光線裡慢慢移動,讓整個會議室看起來像是個嗆人的人間仙境。

“咳咳。你好,強局長。”雖然是抽菸的人,但乍一進會議室,我還是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我和麗橋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強局長握了握手,說:“陳總命令我們第一時間趕到麗橋,不知道你們這個案件是怎麼回事。”

“挺詭異的。”強局長苦笑了一聲,說,“我們剛開始看這段監控錄影,一起看吧。”

“這個巷子,位於我們麗橋市城東,是民國前期的建築,屬國家三級文物保護建築。”偵查員介紹說,“城東大部分舊宅都已拆遷,但因為是保護建築,所以這個區域的小巷子都被保護了下來。”

偵查員喝了口水,接著介紹:“這個區域是由十七條縱橫排列的小巷子組成的,像是迷宮一樣,所以被當地人稱為迷巷。迷巷裡的十七條巷道連線著二十一戶人家,每家都是小四合院的建築。這二十一家戶主,有十六家已經不住在這裡,房子都是出租給外來人員居住,還有五家住在這裡。”

偵查員開啟鐳射筆,用紅色的光點指著大屏幕上定格的畫面,說:“這裡因為曾經發生過強奸案,所以當地轄區派出所在迷巷的幾個點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就是其中一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畫面。”

偵查員敲了一下電腦,大屏幕上的畫面開始動了起來。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男子經過巷道的攝像頭,走了過去。接下來就是閃爍的燈光照射著巷道角落,沒有一絲動靜。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三五分鍾,看得我眼睛發澀。我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再向大屏幕看去時,發現巷道上一個黑影閃過。

這個黑影是一個穿著連衣裙的短髮女子的影子。女子奔跑到攝像頭監控區域的牆角,往攝像頭的方向看了眼,慢慢地靠著牆轉臉望向監控照不到的巷道。

偵查員插話說:“從體態和衣著來看,這個女子應該就是失蹤人員陶紫。她跑到這臺攝像頭監控的位置後,發現這條巷子到了盡頭,而另一頭,則是讓她逃跑的情況。可惜這情況處於監控死角,我們看不見。”

監控裡的陶紫靠著牆慢慢地蹲下,用雙手捂住臉,像是很害怕,或是很沮喪的樣子。

“請注意巷口拐角處的影子。”偵查員用鐳射筆點了點陶紫前方的一個拐角。

這個拐角出現了一個黑影,像是一個長髮女子的頭部的影子。影子出現後,陶紫突然跳了起來,不斷地跳,她用手抓扯自己的頭髮,然後轉過身去,面朝著牆壁,用雙手捂住眼睛。

“這應該是極端恐懼的表現吧?”強局長說。

突然,陶紫轉身朝巷子的拐角衝了過去,並在即將消失在監控範圍的時候,摔倒了。監控視野的一側,是巷子的拐角,陶紫摔倒後,雙腿還在監控視野裡,而上半身則被拐角的牆壁遮擋了。

“下面就是詭異的景象了。”偵查員說。

畫面上,長髮女子的影子越來越長,慢慢地遮蓋了陶紫的雙腿,然後一個白影從陶紫雙腿旁露出了拐角。偵查員“啪”的一聲按了暫停。

“監控裡看得不是很清楚。”偵查員說,“我們請影片處理的同事處理了這個截圖,結果是這樣的。”

偵查員開啟一張圖片,是這監控截圖經過處理後的圖片。

圖片被區域性放大,我們可以看到影片中的白影是半個人身,另一半被牆壁遮擋。這半個人身的頭部顯然是一頭長髮,看不到面孔,而長髮下方則是一副完整的白色的身體,看不到手臂和腳。

看到這個截圖,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貞子。

《午夜兇鈴》是我看過最震撼的恐怖片,所以看到這個截圖後,冒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作為一個法醫,怎麼可能相信什麼鬼怪?我安慰著自己,扭頭看看林濤,調侃說:“你不是最相信鬼神論了嗎?這回見到真的了?”

林濤的臉色都變了,說:“今晚我倆住一屋,大寶一個人單住。”

“派出所一個女民警在審查監控的時候,看到這一段,被嚇哭了。”偵查員不屑地笑著說,“她認定她的轄區鬧鬼了。依我看,這不過是一個披著白床單的人在裝神弄鬼罷了。不是說鬼沒影子嗎?這個鬼的影子還挺清楚的。”

偵查員敲了下鍵盤,影片繼續播放。

白影在閃現了一下後,立即又隱藏在拐角裡。根據監控區域裡的人影看,白影蹲了下來,可能是在逼近陶紫的身體。不一會兒,影子又直立了起來。陶紫的雙腿開始移動,顯然是這個“鬼”在拖移陶紫的身體,慢慢地,影子和陶紫的腿消失了。

偵查員又開啟一張幻燈片,是迷巷的俯覽示意圖。偵查員說:“大家看,圖上標示的紅點是我們公安監控的位置。我們調取了所有監控,只有這一臺記錄了陶紫在失蹤前的最後行蹤。從這以後,白影和陶紫都失蹤了,再沒有監控拍攝下可疑畫面。”

“失蹤了?”林濤顫聲說道。

“嗯。”偵查員說,“如果白影很熟悉迷巷,有兩條路可以直接從陶紫摔倒的地方離開,而不被監控拍下。”

“也有可能是白影就住在迷巷裡,”我說,“那就沒有必要離開迷巷了。”

“還有可能是移魂大法,直接消失了。”林濤低聲說。

“可以介紹一下案件的基本情況嗎?”我用聲音蓋住了林濤的聲音,害怕這個迷信的傢伙被基層的刑警們笑話。

會議室燈被開啟,一片大亮。我眯了眯被突來的強光刺激的眼睛。

“是這樣的。”強局長說,“麗橋市稅務局的局長今天早晨去派出所報案,說他十六歲的女兒陶紫昨天晚上失蹤了。說是陶紫失蹤前,晚八點左右,接到同學電話,約她去國盛KTV唱歌。當時來了一輛計程車,陶局長從陽臺上看,是她的三名同學在車裡,於是就沒太在意。晚上十二點,陶紫還沒有回家,陶局長就給她的幾個好朋友打電話,幾個人一致反映陶紫十點多的時候就離開KTV,獨自回家了。”

“國盛KTV離迷巷有多遠?”我問。

“不遠。”偵查員說,“大概兩百米。但是,KTV的門前是大路,可以直接打到計程車,如果陶紫回家,完全沒有必要走到兩百米外的迷巷裡去。”

“那對迷巷裡的住戶逐一排查了嗎?”我問。

偵查員說:“我們是在下午的時候,才從諸多監控錄影的畫面裡找到了這個畫面,所以對迷巷二十一家住戶的排查剛剛開始。與此同時,我們正在對陶紫的幾名同學進行調查。”

“那陶紫她人呢?”我問。

會議室的人紛紛搖頭。強局長說:“目前還沒有找到。”

我頓時有點兒尷尬:“既然沒有確定陶紫死亡,你們叫我們過來做什麼?”

強局長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指著林濤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們給陳總打電話,主要是想請林濤林科長來給我們一些指導,對陶紫摔倒的位置以及周圍的痕跡進行一些勘查。陳總當時可能正在忙,所以他可能沒聽清楚,就把大家都弄來了。”

“哦。”我點點頭,“那我和大寶可以回去了?”

林濤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別啊,等我一起回去唄。反正明天是週末,又沒啥事兒。再說了,你們把車開走了,我怎麼回去呢?”

我看林濤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他是害怕晚上一個人住賓館,於是調侃道:“怎麼沒事兒?週末我要陪老婆。”

“秦科長不如也留下來吧。”強局長說,“從目前的情況看,陶紫凶多吉少。我們的民警正在事發周邊進行地毯式搜尋,說不準一夜的搜尋之後就會有所發現。”

“您可不能這麼說話,”我說,“給陶局長聽見了會和你拼命的。您這樣一說,給人感覺就是認定陶紫已經遭遇不測了。”

“這樣吧,”偵查員說,“才七點半,不如林科長和我們一起去看看現場?”

林濤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我微微一笑:“不如一起去看吧。”

現場果真十分復雜,在路燈微弱的燈光的照射下,感覺自己真的進入了一個迷宮。在偵查員的帶領下,我們找到了監控視野所在的位置。偵查員說:“偵查實驗我們都做過了,根據燈光照射下的影子的長度推斷,那個白影,應該是一個一米七五左右的人。”

林濤點點頭,趴在地上,用側光照射著地面:“你們這地面有經過保護嗎?”

偵查員搖搖頭:“這裡有住戶,我們也是事發後十多個小時才發現這裡有情況,所以保護也沒有什麼價值了。”

林濤跳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說:“沒戲。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到,全部被破壞了。”

“對了,你不是說,有兩條路可以繞開監控離開迷巷嗎?”我說。

偵查員點點頭。

我接著說:“那你帶著我們走走這兩條路,讓林濤看看巷子兩邊牆壁的情況。”

在陰森森的巷子裡,我跟著林濤,林濤跟著偵查員逐個兒試著路。試到第二條路的時候,林濤突然有了發現。

“這個痕跡有價值!”林濤叫道,“一個手掌印,一個擦拭狀痕跡。”

我湊過頭來,問:“怎麼說?說明了什麼?”

林濤指著牆壁,說:“這個手掌印不是手掌直接接觸牆壁的痕跡,而是隔著纖維很細的紡織物按在牆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一大片擦拭狀痕跡位於手掌印的上方十釐米左右的地方。你說,這說明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這個天氣,一般人不會戴手套。那麼手掌怎麼會隔在紡織物的後面呢?”

“監控裡的影子,不就是疑似一個披著床單的人嗎?那他的手藏在床單裡,扶牆的時候,不就會留下這樣的痕跡嗎?”

我點點頭。

“不僅這些,”林濤一臉成就感,“還有這處擦拭狀痕跡,應該是紡織物刮擦牆壁形成的。再結合位置,應該是人肩膀上扛著的東西。”

“你是說,一個人扛著陶紫走到這裡的時候,扶了牆?”我問。

林濤點點頭。

“太好了,我們確定了白影行走的路線,就可以斷定他的走向,從而鎖定他的居住區域。”偵查員說。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一些其他的問題。”我補充道。

3

“扛著一個可能昏迷的人走路,”我說,“能說明什麼?”

“說明這個人的力氣不小。”大寶搶著說。

“不錯啊,小樣兒。”我笑著說,“都學會搶答了。結合偵查部門的實驗,白影應該是個身高一米七五的人,那麼有身高、有力量,這個白影不應該是個長髮女子,而應該是個男人。”

“是個男人又怎麼樣呢?”偵查員問。

“是個男人,就不該有那麼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我說,“畢竟留那麼長、那麼飄柔的頭髮的男人是極少的。所以,我們多了一條線索。”

“查假髮銷售!”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接著說:“另外,還可以肯定是一個人作案。不然兩個人可以抬著陶紫,而不是扛著。從監控上看,陶紫可不輕。”

“嗯。”偵查員說,“據陶局長說,陶紫一米六八的身高,一百二十斤左右。”

“這處痕跡,應該是扛著陶紫的人體力有些不支,倚在牆壁上休息留下的。”林濤說,“如果是兩個人,應該不會這樣受累。”

“好了。”我抬腕看看表,時針已經指到了十點半,“走吧,我們回賓館睡覺,等明天調查的訊息。”

“我倆住一屋。”林濤對著我又強調了一句。

可能最近接觸的兩起疑難案件都和手指有關,於是我夢了一晚上剁椒鳳爪。我在那裡啃啊啃,突然發現,手中拿的不是雞爪,而是人手。接下來的就是一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好在賓館的電話鈴聲把我從這兇殘的噩夢中拖了出來。

我坐了起來,咽了咽口中的酸水,看了眼林濤。這個迷信的傢伙裹著被子蒙著頭呼呼大睡。真是膽小,這麼熱,裹著被子睡覺,也不怕被熱死。我心裡想著,看了看錶,居然才五點多。這是誰啊,這麼早打電話?難道是破案了嗎?

一想到破案,我就異常興奮。今天是週六,如果破案了,或者是找到陶紫了,那我豈不是還可以回去過大半個週末的假期?我一把抓起電話:“喂?”

“秦科長,”是麗橋市公安局法醫吳響的聲音,“不好意思,這麼早打擾你,不過陶紫的案件有重大進展了。”

我感覺腎上腺素突然分泌了不少,急著問:“怎麼樣?什麼進展?”

吳法醫說:“搜尋組在麗橋河發現了陶紫的屍體。”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好的,我們馬上好,你們來個車帶個路。”我邊說邊把林濤推醒。

現場位於麗橋河的一畔。麗橋河是麗橋市的中心河,東西走向,橫穿了整個麗橋市。麗橋市政府也充分利用了這個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把麗橋河打造成麗橋市的一道美麗風景。河的兩側柳樹成蔭、花團錦簇,還有一些小橋、亭子作為點綴,這裡成了市民們晨練、散步的理想地點。

此時天剛矇矇亮,麗橋河旁的一座小亭被數輛警車的警燈閃得五彩斑斕。我、林濤和大寶走下警車,來到小亭旁,看見眾人正圍著一個大號行李箱議論紛紛。

強局長見我們到了,一臉沮喪地站起身說:“我早說陶紫凶多吉少吧,五點左右,一個晨練老大爺發現亭子下面好像沉了個東西,於是報了警。”

我探頭看了看水面,清澈見底。

“110指揮中心直接指派我們專案搜尋組來了這裡,打撈上來一個大號行李箱,裡面裝著陶紫的屍體。”強局長補充道。

“這裡離迷巷有多遠?”我問。

“不太近,有好幾公裡呢。”派出所民警說。

我點點頭,蹲下來端詳行李箱中的屍體。

陶紫全身赤裸,蜷縮在行李箱中。屍體的一旁放著她的全部衣物。

“不會是攔路強姦案件吧?”強局長說,“那可就麻煩了。”

我見技術員已經照相固定了行李箱的情況,便戴上手套,和吳法醫一起把屍體從行李箱中抬了出來。屍檢前的照相被我們稱為固定。因為解剖檢驗會破壞屍體的原始狀態,所以這一個環節尤為重要。技術員會對屍體的面部、頸部、正面全身、背部全身、雙手雙足、頭頂、足底先進行一輪拍照,固定原始的屍體狀態。然後法醫再開始屍表檢驗,屍表檢驗的目的是瞭解屍體表面的損傷情況以及收集可能在屍體上殘存的線索和痕跡。

“屍僵還沒有完全緩解。”我破壞了屍體的屍僵,想把屍體放平,“角膜快達到重度混濁了,屍斑按壓還有些褪色。前天晚上到現在是三十個小時左右,時間應該差不多。”

“你是說,我們看到陶紫栽倒以後不久,她就死亡了?”強局長說。

我看了看屍體面部的幾處擦傷,和她摔倒的姿勢基本吻合,點了點頭。

屍體被我們放平,這是一個略胖的短髮年輕女孩,身邊的衣物提示她就是陶紫無疑。屍體上黏附著不少血跡,我揮手讓技術員來對屍體進行照相,然後從勘查箱裡找出一卷紗布,剪下一塊,慢慢地擦拭著屍體胸腹部沾染的血跡。

吳法醫掰開屍體的雙腿,檢查了一番,長舒一口氣,說:“強局,還好不是強姦殺人,會陰部無損傷,乾淨,處女膜完整。”

此時,屍體上黏附的血跡已經被我擦拭乾淨,露出了雙側肩膀上多條縱橫排列的創口。

林濤顫聲說:“這……這……這是什麼傷?這麼密集,而且凌亂。這不是咬的吧?”

“你是學痕跡的,”我說,“這顯然不是咬痕。”

“你說的咬痕是人類的咬痕,”林濤繼續顫聲道,“如果是鬼怪的抓咬痕,我們就不知道了,沒見過啊。”

林濤身邊一個派出所女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很窘地看了眼林濤,用止 血鉗探查了一下創口:“野獸的咬痕有時候也會很凌亂,但是都是以撕裂創為主,而這些創口創緣很整齊,所以是銳器創。創口下方骨質有損傷,這應該是砍痕,用銳器多次砍擊所致。”

“砍痕?為什麼要砍?”大寶問。

我說:“創口周圍皮膚無捲縮,斷段軟組織無明顯生活反應。這是死後損傷。這樣看起來,有人是想把陶紫分屍,只是因為未掌握人體結構的知識,所以沒有砍斷。最後兇手可能放棄了分屍的想法,就把屍體裝在行李箱裡扔到了河裡。”

“不懂人體?碎屍?”大寶驚道。他說完,拿起陶紫的雙手仔細觀察。

“你不會以為十一指案件中的第十一根手指是陶紫的吧?”我說,“你忘了嗎?DNA檢驗部門確定第十一根手指來自於一名男性。”

DNA檢驗可以透過檢驗是否有Y染色體來判斷微量細胞來自於男性個體還是女性個體。

“等等,等等。”林濤好像回過了神,“既然你確定是砍痕,憑什麼說是死後分屍的損傷呢?為什麼不能是生前傷害行為?你看啊,這個行李箱裡有不少血跡呢,屍體上也黏附著血跡。死了的人,傷口還會出血嗎?”

“當然可以。”我說,“生前損傷有出血,是因為人的心臟在不斷搏動,像泵一樣把血液擠壓到全身各處的血管內,一旦有血管破裂,被擠壓上來的血液就會源源不斷地從破裂的血管處流出。除非破裂的是小血管,凝血因子可以封住破裂的地方。人死亡後,雖然沒有泵把血液推送到各處,但是一旦血管有破裂,加之屍體的體位變化,血管的張力會隨之變化,那麼血管裡原有的血液會因為血管張力的變化而從破裂口中流出。所以死後也會流血,但是量不多罷了。”

林濤點頭。

我用止血鉗翻開屍體肩部的創口,說:“你看,創口很深,有不少動脈、靜脈破裂,如果是生前損傷,會有大量失血。你知道失血死亡的屍體會有什麼徵象嗎?”

“屍斑淺淡。”林濤說。

我點頭:“對。因為血液都流失了,那麼就沒有紅細胞會在死後沉積在屍體底下部位而形成屍斑了。陶紫的屍體屍斑很顯著,而且還呈現出紫紅色,肯定不是失血死亡。不過從這個屍斑的情況來看,陶紫在死後十二個小時之內就被裝進了行李箱,然後拋在了這裡。”

“我知道是為什麼。”林濤跟著我們也學習了很多法醫學的知識,“十二個小時內,屍斑沒有浸潤軟組織,所以隨著屍體體位改變,會像沙漏一樣,不斷在新的底下部位形成屍斑。而陶紫的屍斑全部位於屍體左側底下部位,和行李箱平放在河底的狀態是一致的。”

“那麼,陶紫的死因是什麼呢?”強局長對法醫學知識不是很感興趣。

我翻看了屍體的眼瞼和口唇,沒有機械性窒息的徵象,口唇和頸部也沒有受力的痕跡,說:“目前還不好判斷,需要進一步屍檢。”

冰冷的解剖刀在屍體上劃過,露出黃色的皮下脂肪。我們按照解剖程式,逐項檢驗眼前這個年輕死者的屍體,結論是一無所獲。

“怎麼會沒找到死因?”林濤說。

“誰說我們找不到死因?”大寶開始上課,“一般情況下,機體死亡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是機械性損傷死亡,比如血管和臟器破裂,大量失血死亡,或者顱腦損傷,生命中樞受損。這裡還包括了一些物理、化學因素引起的損傷死亡,比如雷擊啊、皮膚大面積腐蝕等。第二就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有異物堵塞呼吸道、呼吸道被壓閉,比如捂死、勒死、溺死。第三是中毒死亡。第四是疾病猝死。”

大寶一連說了這麼多,咽了口唾沫,接著說:“目前我們排除的是損傷和窒息死亡,從屍體徵象來看,也不像是中毒死亡。看似沒有發現死因,其實我們還沒有排除疾病死亡呢。”

“疾病?”一旁的偵查員笑了,“聽你們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郭德綱的那個段子了,咳咳,這個碎屍案是自殺。哈哈哈哈。”

我對這個偵查員的輕率很反感:“別人不知道,你是警察也不知道嗎?碎屍案為什麼不能是自殺?自殺、他殺、意外死亡是死者的死亡方式,而碎屍是死後對屍體的手段,這兩者沒有什麼關係好吧?”

偵查員有些語塞。

我乘勝追擊:“比如自殺投河的屍體,被螺旋槳打斷,是自殺嗎?是碎屍嗎?再比如一個人在姘頭家上吊自殺,姘頭為了掩蓋姦情,碎屍藏匿,是自殺嗎?是碎屍嗎?”

偵查員撓了撓腦袋。

“你說這個案子,會不會是有什麼病猝死了,別人怕擔責任所以拋屍?”大寶舉一反三。

我沒說話,把屍體的內臟全套取了下來,一一切開來觀察。

吳法醫說:“猝死多見於心腦血管疾病,而心腦血管疾病引發猝死多見於中老年人。陶紫還這麼年輕,應該不會啊。你們說,會不會是心臟抑制,或者是胸腺淋巴體質?”

我搖了搖頭,說:“心臟抑制,一般是心區受到外力,不巧導致心臟抑制停博而死亡,死者的心區附近皮膚應該有對應的損傷。而胸腺淋巴體質導致的猝死,死者胸腺應該增大,而且發育會有問題。從死者的發育來看,可以排除。”

“那會是什麼問題?”大寶問。

我剪開死者的心臟,說:“心室很厚,而且死者的心臟也應該較正常人大。一般人的心臟是自己的拳頭大小,而她的應該有一點五個拳頭大了。”

“你懷疑是心臟疾病引起的猝死?”林濤問。

我點點頭。身邊的偵查員說:“明白了,我現在就去調查陶紫的親屬,看她有沒有先天性心臟疾病史。”

“好的。”我響亮地答應,想緩解剛才窘迫的氣氛,“另外,派車把死者臟器抓緊送到省廳,我會電話通知方俊法醫,他是病理這方面的專家。我讓他觀察一下心臟的狀態,然後儘快檢查死者的內髒器官鏡下結構,確證是否存在病變。”

透過器官切片的方式,用顯微鏡觀察組織細胞的形態,稱之為病理學。病理學在法醫學中的運用,被稱為法醫組織病理學。這是法醫判斷死者是否存在器質性疾病的一種主要手段。這種檢驗需要把器官用福爾馬林固定,然後脫水、包埋、切片、染色,最後才能在顯微鏡下觀察,所以耗時比較長。

“我們呢,”我伸了個懶腰,“還是回去補個午覺好了。”

4

因為晚睡早起,所以午飯後,我們就回到賓館,很快進入了夢鄉,一覺睡到晚飯前,我才被睡眼惺忪的林濤叫醒:“都五點了,趕緊起來,不知道調查得怎麼樣了。”

我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恰巧此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法醫組織病理室的方俊打來的電話:“秦科長,你今天讓他們送來的內髒器官我看了。從器官的結構上說,可以診斷死者的心臟存在肺動脈瓣狹窄的問題。”

“肺動脈瓣狹窄?”我說,“那是先天性心臟疾病啊。可以肯定嗎?”

“可以肯定。”方俊說,“下一步我再進一步切片確認,不過這需要兩天的時間。”

“看來被我猜對了。”我打了個哈欠,對林濤說:“死者還真的有能夠引發猝死的先天性心臟疾病。我們去專案組匯報情況吧。”

林濤說:“你去彙報吧,我再去現場看看環境。”

進了專案組的大門,發現專案組的人少了一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專案組聽說死者可能死於疾病,所以撤了一半的警力。

“死者有先天性心臟疾病,肺動脈瓣狹窄,可以導致猝死。”我說,“結合屍檢情況看,死者應該就死於這種疾病。”

“我們聽說了。”強局長說,“那麼這起案件應該不是一起命案了?”

“我不這樣認為。”我說,“誰說疾病導致死亡的案件就一定不是命案?別忘了那個迷巷白影的影片,結合死者的死亡時間,我認為死者應該是受到那個疑似鬼魂之類的東西驚嚇,誘發了原有的疾病而死亡的。如果這只是一起單純的惡作劇,那麼是過失致人死亡;但如果白影知道她有心臟疾病,經不起驚嚇,那這就可能是一起用隱匿手段殺人的命案!”

強局長沉吟了一會兒,說:“用這種方式殺人,太不保險了吧?”

“未必。”我說,“從白影的影片圖像處理後的照片看,假髮遮住了面部,即便他嚇不死死者,死者也不會認出他。我反而覺得,這是一個安全而且高明的殺人手段。”

“生活不是推理小說,我覺得情況不會那麼複雜。”主辦偵查員說,“經我們調查,當天晚上,死者的兩名同學在陶紫離開後不久,便也離開了。”

“是啊。”另一名偵查員說,“據他們的同學反映,後來離開的這兩名男同學,其中一名一直在追陶紫,而被陶紫一直拒絕。所以我覺得這兩個人可能存在嚇唬她的動機,這種低等幼稚的嚇人手段,一般都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一時沒有什麼理由去反駁他們,雖然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任憑強局長下達命令,對兩名男學生進行審查。

回到賓館,恰巧林濤也從現場回來。

“怎麼悶悶不樂?”林濤問道。

“沒有。”我沒什麼精神,說,“專案組初步認定這可能是一起中學生之間的惡作劇引發的死亡事件,專案組對當天晚上和陶紫先後離開的兩名男學生進行審查了。”

“怎麼可能是男學生?”林濤叫道,“你沒反駁他們嗎?”

我搖搖頭,迷茫地看著林濤。

林濤拉開包,拿出一張現場圖,鋪在賓館的寫字檯上,說:“我有兩個依據否認這是一起中學生作案。”

“說來聽聽。”我頓時來了精神,“剛才他們分析兇手的作案手段,說是幼稚低等,符合中學生的手段。我還想說幼稚到了極點就是不幼稚了呢。”

林濤點點頭,說:“第一,你忘記了我們之前看到的痕跡了嗎?那是一個人扛著另一個人靠牆休息的痕跡。既然這樣,這案子肯定不會是兩個人作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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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了下腦袋,說:“對啊。我怎麼就給忘了?”

“第二,”林濤接著說,“我下午睡覺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問題,所以晚上又去看了看現場環境。你看啊。”

林濤用鉛筆在現場圖上畫線:“這是兇手扛著死者逃離現場的路線。在這裡休息,這附近就沒有住戶了,那麼他只有在這個出口離開迷巷。”

我點頭認同。

“離開迷巷的這個出口,緊挨著大路。”林濤說,“即便是晚上十二點,大路上也可能有來往行人和車輛。那麼,這樣一個穿著詭異、扛著個人的人,不會被人發現嗎?”

我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說,兇手既然離開迷巷,那麼他肯定不會住在迷巷,另外,就是他有信心不被路人發現,是因為這個出口很安全。”

“為什麼緊挨大路的出口會安全呢?”林濤挑了挑眉毛,他的這個表情曾迷倒過不少女孩。

“知道了。”我說,“這個出口沒有住戶,那麼唯一安全的方式,就是有車停在這裡。”

“是啊。”林濤笑著說,“一個不到十六歲的中學生一個人扛著陶紫,繞出複雜的迷巷,專挑沒有監控的路走,然後開車逃離?這符合常理嗎?符合一個中學生的能力嗎?”

“不符合。”我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喂,強局長嗎?我需要兩名偵查員同事一起,去找稅務局的陶局長聊聊天。”

“這個陶紫還是挺悲劇的。”在我們去陶局長家之前,偵查員已經來到了我們賓館。在我們屍檢結束之前,他們已經趕赴陶局長家,對陶紫的情況進行了瞭解。

偵查員說:“陶紫其實是一個棄嬰。十六年前,陶紫被親生父母拋棄在了陶局長家附近。陶局長的妻子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們果斷收養了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可是在收養後不久,陶局長發現陶紫總有憋氣的現象,於是把她送去醫院進行了全面的檢查,結果發現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這可能是她親生父母拋棄她的原因吧。”

“我現在關心的是,有多少人知道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我急著問。

偵查員喝了口水,說:“知道的人不少,陶局長當年的鄰居、同事,還有醫院的幾個醫生都知道。關鍵是這麼多人中,誰最有可能利用陶紫的疾病害陶紫。”

“對對對。”我使勁兒點頭。

“我們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陶局長很抗拒。”偵查員說,“但是他反復強調一句話,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給陶紫治病。”

“治病?”我一頭霧水,“他都做了什麼了?”

偵查員搖了搖頭:“我看他臉色不對,也不好再問下去。”

“既然是迴避我們的問題,”我說,“那他做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稅務局長,”林濤說,“他說的事,會不會是貪汙腐敗?”

“我們也這樣推測。”偵查員說,“一來不是什麼好事,二來是為了給孩子治病。那麼肯定是和錢有關的不好的事,也只有聯想到腐敗問題了。”

“我大膽猜測一下,”我望著天花板,說,“如果是什麼人,給陶局長送了錢,但是事情沒有解決,由此生恨,於是害死了陶紫,合理不合理?”

“嗯,很合理。”大寶說。

“還有一個條件,”林濤說,“這個人和陶局長很熟悉,知道他孩子有病。”

“對呀。”我說,“正是因為很熟悉,所以送錢還沒幫到忙,才會恨得要殺人。另外,對當事人的孩子下手,而且還用這麼陰毒的手段,肯定是個性情陰鷙的人。”

“我們還有其他排查條件,”林濤補充道,“這個人有車,身高一米七五,偏瘦,對迷巷的周邊環境非常瞭解,尤其是迷巷裝了監控錄影後,對監控位置很清楚。”

“還有,他買過假髮!”我說。

偵查員嘿嘿一笑:“這麼多條件,我們還破不了案,那就真是廢物了。”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晚上一夜未眠。

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法醫專業老師教會我們在屍檢的時候如何運用自己的十根手指。哪幾根手指持刀,哪幾根手指持止血鉗,哪幾根手指可以探查心腔,哪幾根手指縫線打結。

老師說:“我們法醫做屍檢的時候,最常用的不是任何一根手指,而是第十一根手指——手術刀。”

老師把手術刀比喻成我們的第十一根手指,目前我們卻被一個十一根手指的案件搞得暈頭轉向。

多出一根手指會不會是兇手留下的一個什麼線索呢?他在給我們出一道多麼兇殘的題目!我一定會抓住他,抓住他。

我滿腦子都是那具被剖腹、碎屍的屍體,滿腦子都是那根彎曲的發黑的手指。

不知不覺已經天亮,我推醒林濤:“真能睡,到底還是年輕啊。”

“可能知曉陶紫有心臟病史的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二人。”偵查員揚了揚手中的名單,“我們昨晚奮戰一夜,對這一百多人進行了逐一排查,篩選出四人完全具備作案條件。哦,當然,買假髮這個情節,我們不能確認。四人中有兩個人案發時不在本地,剩下的兩個人的基本情況如下。”

偵查員清了清嗓子,說:“鄭曉峰,四十歲,陶局長的同學,人民醫院醫生。當年陶局長就是透過他,找到心血管科的醫生確證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鄭曉峰身高一米七五,六十二公斤,家住在迷巷旁邊的一個新建小區。唯一不符的是,這個人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

我微微搖了搖頭。

偵查員繼續說:“何鴻,四十六歲,陶局長以前的老鄰居,曾和陶局長關係甚密。身高一米七八,五十八公斤,性格內向,在經營一家飯店。”

“這個很關鍵。”我打斷了偵查員的話,“可能和陶局長的權力發生關係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這人條件都很符合,而且身高三釐米的誤差,在偵查實驗的誤差範圍內。”

“有一點不符合。”偵查員說,“何鴻家住城西,和迷巷相距很遠,生活區域主要在西邊,據瞭解,他不應該對迷巷的狀況很熟悉。”

“對現場環境熟悉,也是一個重要條件。”強局長說。

大寶推門進來,拿著一張列印出來的照片,說:“這人是何鴻嗎?”

大寶最近在研究影片偵查學說理論,於是他就被我要求去影片室,觀看迷巷各個監控影片的內容。除去二十一戶住戶,反覆出現在監控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這種提前熟悉現場環境的做法,被警方稱之為“踩點”。我堅信,對現場環境熟悉,除了居住在附近,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踩點。

照片上的人,就是何鴻。

“這人只在監控裡出現了一次,”大寶說,“但是他手裡拿個盒子,局裡一個禿頂同事一眼就認出那是個名牌假髮的包裝盒。”

“可以抓人了嗎?”我微笑著看著有些吃驚的強局長。

何鴻和陶局長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做了三十多年的鄰居。在何鴻的酒店必須靠著偷稅漏稅維持生意的狀況下,陶局長登上了市稅務局長的位置。

何鴻暗自竊喜,利用這個關係,加之“老規矩”的厚禮,何鴻的酒店迎來了轉機。何鴻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居然取了他偷稅漏稅的證據,並以此為要挾,不斷變相問他要錢。老陶不是這樣的人,他在稅務局二十年,一直很踏實。為什麼坐上了局長的寶座,卻要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下手?何鴻不能理解。

唯一的答案,就是欺負我老實。何鴻這樣想。

“他說他是為了給孩子治病,沒辦法,才會收我的錢。”何鴻想,“放屁!十幾年來,他就攢不到二十萬手術費?”

其實陶局長沒有騙他,陶紫每年的維持性治療費用,就花光了陶局長的積蓄。因為他的妻子沒有工作,靠著他那微薄的工資,還真是很難攢夠手術費用。

明刀明槍去殺人,何鴻不敢,一些陰招,還是可以試試的。“不嚇死她,也得把她給嚇出個新毛病。”何鴻打算這樣去報復老陶。

他跟蹤陶紫,到KTV樓下等她,然後很熱情地說要開車送陶紫回家。他載著陶紫開到了迷巷附近,說是去解個手,其實是拿著“道具”去化了妝。他以一個女鬼的形象出現在車窗前的時候,陶紫沒有被嚇暈,而是本能地跑下了車。好在陶紫沒有經過有監控的區域,好在陶紫對迷巷不熟。他成功地把她逼到了牆角。當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時候,何鴻還是充滿了恐懼。他怕事情敗露,嚇暈她就離開的原計劃沒有實施,而是扛著陶紫的屍體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迷巷。

他想焚屍、想分屍、想化屍,想了很多,又發現都不可行,於是他把陶紫的屍體裝在行李箱裡扔進了麗橋河。

勘查員在何鴻家的浴室裡發現了陶紫的血跡,何鴻沒有任何抵賴的餘地。

紀委介入,對陶局長的受賄行為進行了調查。

這兩個昔日的老鄰居,一起住進了看守所。

“用這種不確定性的殺人方式殺人還真是少見,”大寶說,“回去可以寫一篇論文了。”

“為了給女兒治病而腐敗,”林濤自言自語,“卻因為腐敗而害了女兒的性命。這是多麼的諷刺啊。”

“多麼辛苦、待遇多麼綿薄,都不能成為不廉潔奉公的理由。”我看著林濤和大寶,說,“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