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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者_第二案 孤烈母女

世界上有兩根槓桿可以驅使人們行動,利益和恐懼。

——拿破崙

1

週三的上午,是輪到我坐班法醫門診進行傷情鑑定的日子。“傷情鑑定”作為傷害案件中一個為定性、起訴、審判、量刑提供依據的程式,幾乎成為我國公安法醫,尤其是基層法醫最日常的工作。

但是,法醫們對這項工作通常是不感興趣的。畢竟沒有偵破命案時的絲絲入扣,沒有那種破案後的酣暢淋漓。而且,這項工作實在是很容易惹麻煩的。比如我的“堂兄”的稱號就是這麼來的。

被誣告過的法醫,不計其數,即便是一身清正,也會明白“眾口鑠金”的道理。至少,在網上,沒幾個清白的法醫。

好在我們在省廳法醫部門,所以傷情鑑定的受理量是很少的。但是,按時坐班法醫門診也是一項必需的工作。最近沒有積壓的案件來給我們增加心理壓力。我的兒子茁壯成長,大寶和寶嫂也終成眷屬,所以整個勘查小組都處在一種輕鬆、愉悅的氛圍當中。即便是坐班這麼枯燥的事情,也不覺乏味。

怕我和大寶兩個人太無聊,林濤、陳詩羽和韓亮一起來到了法醫門診,一邊討論著以前辦理過的案件,一邊閒聊。美其名曰:總結提高。

說到過去的案件,大家回味無窮;說到那些悲傷的故事,也是唏噓不已;說到人情冷暖,更是感慨萬千。

法醫門診設在公安廳大門口的門衛樓裡,隔壁都是保衛科的同事,所以雖然整個公安廳有一千五百多名同事,但是只有我們和保衛科的同事混得最熟。

正聊得開心,保安隊隊長張炎開啟法醫門診的門,探進一個腦袋,神秘兮兮地說:“韓亮,門口一個美女找你。”

公安廳裡有很多保密部門,所以肯定不能隨便進出。凡是來廳裡找人的人員,都必須要被找的同事帶進公安廳。為了安全,也為了秩序。

韓亮哦了一聲,低頭出門,去門口會見張炎口中的“美女”。

在一起工作了好些年,有美女來找韓亮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但是情緒高昂的我們,還是抵擋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韓亮一走出辦公室,我和大寶還有林濤就扒在窗戶上往大門口望去。

“就那個吧?”大寶說,“長髮短裙大長腿,哎喲喂,看起來真不錯呀。”

我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說:“嘿,你剛度蜜月回來,就色兮兮的,你好意思不?”

“你不也在看嗎?”大寶摸著腦袋說。

“韓亮真是不缺女朋友啊。”林濤別有用心地瞥了一眼陳詩羽。

陳詩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沒動,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雖然她的半邊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龐,但還是能看清她那漲得通紅的下巴。

韓亮站在門口和美女交談了幾句,看得出來,他並沒有把她帶進法醫門診的意思。美女聲情並茂地在和韓亮說著些什麼,而韓亮則冷冷地不做回應。不一會兒,韓亮像是丟下幾句話,轉身往廳裡走,美女上前想拉住他,但是被他輕輕拂開。

見韓亮回到了廳裡,我們幾個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做出正在認真工作的樣子。

陳詩羽把頭髮捋到耳後,輕輕地嘁了一聲,以表示對我們的鄙視。

“誰啊誰啊?”大寶還是憋不住,問道。

韓亮進門見我們都在側眼看他,有些尷尬,說:“咳,沒誰,一個朋友。”

“朋友?”陳詩羽突然冷冷地說,“我看是女朋友吧?”

韓亮更加尷尬地撓撓腦袋說:“嘿嘿,前女友,前女友。”

“怎麼?前女友來認錯?要和你破鏡重圓是嗎?”我笑著說。

“不是。”韓亮苦笑著說,“來報案。”

“報案?報什麼案?”大寶跳了起來。他是一個“無案不歡”的人。

“其實,也不是啥案子,估計就是找個藉口吧。”韓亮說,“她和我說,週末去龍番溼地公園玩的時候,在一片沼澤的旁邊聞見了一股特殊的臭味,懷疑那兒是不是有埋屍。”

“埋屍?要不要去看看?”大寶說。

“看你個頭。”韓亮說,“誰聞見臭味,你省廳勘查組都要去看看?那你豈不是天天都要進出於汙穢之地?”

“可是,群眾來報案,你不能置之不理啊。”大寶嘟噥道。

“我讓她去派出所報案了,派出所會去看看的。”韓亮說。

我點點頭,說:“這樣也好。其實你剛才那麼一說吧,我就有些擔心。溼地公園那個地方,又偏僻,又是敞開式的,還沒有監控設施。如果誰殺了人,那裡還真是個很好的埋屍地點。成片的沼澤地,埋哪兒了,還真是不好找。”

“你這是多慮了,哪兒有那麼多兇殺案啊,哈哈。”林濤看起來很開心。

“你剛才說,是個藉口?藉口來見你一面是嗎?”大寶一臉壞笑。

“可能是吧。”韓亮也不避諱,“前女友這個東西,還真是挺神奇的。”

“有什麼神奇的,你那麼多。”陳詩羽眼神一直沒有離開桌上的《命案現場行為分析》,但一直保持在同一頁,沒有翻動。

“其實,我還是女性朋友居多,不能算前女友。”韓亮抓了抓後腦勺。

“說說唄。”大寶一臉八卦。

“有啥好說的。”韓亮攤了攤手,說,“頂多是一起喝喝酒、泡泡吧什麼的。多半還是看中我老爸的那棟別墅和那輛賓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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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談了那麼多次戀愛,就沒有能夠走進你心裡的嗎?”我真誠地問。

“頂多是能排解排解寂寞吧。”韓亮苦笑道。

“寂寞?你還寂寞啊?”大寶說,“一大家子,住滿了一別墅的人,天天開TT來上班,還寂寞?”

韓亮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老秦呢,你有前女友嗎?”大寶覥著臉說。

“我……我……我哪裡有過。”我急忙說。

“有也不能告訴你們。”林濤笑著說,“他和鈴鐺姐在大學相識,然後一直到結婚生子,鈴鐺姐為了他都放棄了法醫職業,小小秦還那麼小,你們這樣問,是想要破壞他家庭和諧啊,哈哈!”

我捶了林濤一下。

“那林濤呢?你那麼帥,該有前女友吧?”大寶說。

“我?”林濤瞥了一眼陳詩羽,尷尬地說,“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什麼時候談過戀愛?”

“我剛剛遴選到廳裡三四年,誰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情況?”大寶說,“不會是因為你怕鬼怕黑,沒女孩跟你吧?你真是白長那麼帥了。”

林濤見自己的私生活被大寶生生地揭露了,連忙說:“我那是一心為公,沒心思談戀愛,和怕黑怕鬼有什麼關係?”

“嘿,你到底性取向有沒有問題?”大寶做著鬼臉看著我。

我一臉無辜:“臭流氓,和我有什麼關係?”

韓亮哈哈大笑:“別問人家了,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在寶嫂之前,你有沒有過前女友?”

“對啊,你不是說要和我們說你和寶嫂之間的故事嗎?”陳詩羽仍然盯著那一頁書,幽幽地說。

“那時候是情緒激動,胡言亂語,我哪兒有什麼故事?”大寶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說說嘛,到底有沒有前女友?”林濤步步緊逼。

我看大寶表情難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趕緊過來打圓場,說:“小羽毛呢?有沒有前男友什麼的?”

“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陳詩羽抬起頭來說,“你這是想岔開話題嗎?”

話音剛落,張炎又一次開啟了我們的門診大門,說:“嘿,你們勘查組,今天是要開家屬聯誼會嗎?門口又有個美女。”

“找韓亮?”我、大寶和林濤異口同聲。

“不是。”張炎說,“這回找的是李大寶。”

大寶沒有像韓亮那樣,在門口簡單講幾句就打發走了人家。他垂頭喪氣地重新走進法醫門診,後面跟著一個穿著女式小西裝的女人。女人穿著簡單、大方而且正式,微卷的長髮垂在胸前。身材苗條高挑,舉止優雅,神情卻極為落寞。

我大吃一驚:“曲小蓉?”

曲小蓉抬起眼簾看了看我,禮貌地點點頭,卻沒有擠出一絲笑容。

“這……”我看了眼大寶,又看了眼曲小蓉,說,“你,怎麼來龍番了?”

“我來找大寶。”曲小蓉淡淡地說。

我有些著急,又有些氣憤,冷冷地說:“大寶已經結婚了,很幸福,他們剛剛度完蜜月回來。”

曲小蓉沒有接我的話茬兒,仍是低著頭一臉憂傷。

氣氛有些尷尬,有些冷場,我乾咳了兩聲,看了看小組其他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說:“需要我們迴避嗎?”

“不不不,不要。”大寶急著說,“她來是和我說,杜洲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我問,“怎麼失蹤的?”

“說是吵了一架就走了,這都好些天了,也沒見回去。”大寶說,“算是離家出走吧。”

“離家出走,找我們大寶有何用?”我的抵觸情緒很強。

“我覺得,我覺得他肯定出事了。”曲小蓉突然抽泣起來,說,“他以前從來不會幾天不回家的,而且現在是音信全無。他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去派出所報案啊。”我又強調了一遍,“來找大寶有什麼用?”

“我託朋友找了些線索,杜洲有可能是來龍番後失蹤的。”曲小蓉哭著說,“我在龍番也不認識什麼人,就認識大寶,只能來找他幫忙了。”

我咬了咬牙,說:“你什麼線索都沒有,即便大寶是公安,也沒許可權幫你去找一個失蹤的人。”

大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成淚人的曲小蓉,臉上露出一絲不忍。

“我真的害怕他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該怎麼辦?”曲小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孩子在肚子裡三個月了,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沒爸爸。”

“不至於吧?”我依舊是冷冷的口氣,說,“一個成年男人,又那麼有主見、有勇氣,能出什麼事?過幾天,等他氣消了,肯定就會回去吧。”

我故意把“有主見、有勇氣”這幾個字加重了一下,算是一種諷刺吧。

曲小蓉並不以為忤,說:“秦老師,您能不能幫幫我?我現在真的是六神無主了。如果找不到杜洲,我真的也不想活了!”

我用徵求意見的眼光看了看大寶,大寶顯然已經心軟了,正滿含期待地看著我。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你需要我們幫什麼忙?”

曲小蓉咬著下嘴唇,說:“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們能動用一些內部關係和情報線索,幫我找到杜洲。”

“你當我們有什麼特權嗎?現在我們的許可權根本就調動不了情報資源!”我又瞥見了大寶的表情,心軟道,“你報警了嗎?”

“報了,但是我們青鄉市警方給我的答覆是,一有訊息會立即通知我。”曲小蓉說,“我知道,他們每天那麼多失蹤報案,是絕對不可能給我們優先辦理的。然後我又來到龍番,龍番警方說沒有依據證明杜洲是在龍番失蹤的,所以不能立案。”

“他們說得沒錯。”我說,“你是怎麼知道杜洲來了龍番的?”

“有個朋友說,他最近可能想把業務拓展到龍番來,但是一直還沒有落實這個事情。”

“既然業務還沒有拓展到龍番,你又是怎麼知道他是來龍番後失蹤的?”

“直覺。”曲小蓉擦了擦眼淚。

“直覺?”我說,“這個依據,沒有派出所會接受的。如果按照一般的成年正常人失蹤的事件來辦理,確實不會有什麼進展。你還有什麼其他的線索嗎?”

曲小蓉看著我搖了搖頭,這眼神顯然是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我們也是人,不是神啊。”我說了一句師父慣用的口頭語,“這什麼線索都不掌握,龍番一千多萬人口,我上哪兒去找?而且,而且……”

我看了看大寶,欲言又止。

“不是,你們,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林濤問,“請問這位女士,您究竟是……”

“我是大寶的前妻。”曲小蓉在我攔住她之前,搶先說了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大寶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臉惆悵。

因為曲小蓉和大寶都在,大家雖然一肚子疑問,也不好直接問出來,只好默默地想著下一句自己該說些什麼。

好在這個時候,指令電話響起,打破了即將發生的冷場。

“指揮中心,是勘查一組吧?”指揮中心的電話,“昨天晚上,青鄉市發生了一起命案,母女二人在家中被殺,經過一晚上的偵查,初步發現犯罪嫌疑人,但是因為證據問題,不能草草定案,想請求省廳支援,對下一步證據進一步完善。”

“可是今天我坐門診。”我見是一起幾乎沒有挑戰性的案子,就有些懈惰。

“陳總在外出差,我們已經和他彙報過案件了。”指揮中心說,“他的意思是讓你們組出勘,法醫門診的工作交給你們科其他同志。”

看來師父真是對我瞭如指掌,他已經猜到了我的懈惰,所以早已做好了安排。

我無奈只有領下了任務,結束通話了電話,才發現這兒還有個燙手的山芋。

“我們現在要去青鄉市出勘一個命案現場。”我說,“命案大於天,所以,你這事兒只能暫且放一放了。”

“不行啊秦老師。”曲小蓉又哭了起來,“如果你和大寶都不願意幫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邊的案子很簡單,不會花多少時間的。”我又有些心軟,說,“而且,我們去的是青鄉市,正好也可以在杜洲失蹤的事情上,做一些功課。畢竟我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直覺。”

聽我這麼一說,算是等於接下了杜洲失蹤案的活兒,曲小蓉的情緒平復了一些。

“你是留在龍番,還是和我們一起回青鄉?”大寶低頭不看曲小蓉,問。

曲小蓉說:“我留下來,我的直覺不會錯,他一定是到龍番來了!說不定,我可以在街上遇見他呢?”

“那你注意安全吧,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整理勘查箱,招呼著大家上車出發。

大家坐在車上,都很想問個究竟,但是鑑於嚴肅而且尷尬的氛圍,誰也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

倒是我先說:“大寶,其實你不該心軟,不然傷害的不只是你自己,還有寶嫂。”

“可是,那畢竟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我也著急。”大寶輕聲地說。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林濤還是沒忍住。

“寶嫂知道的話,會不會被你傷著心?她是剛剛從死神那裡回來的。”我沒有理林濤,繼續說道。

“寶嫂怎麼會被大寶傷著?”韓亮說,“是大寶把寶嫂從死神那裡拽回來的,大寶是寶嫂的英雄。”

“其實,某種程度上講,寶嫂才是大寶的英雄。”我說。

在眾人的不解中,大寶說:“出發之前,我已經在電話裡和夢涵說過這事兒了,她表示支援我們的決定,現在估計她讓曲小蓉住我們家裡去了。”

“真是識大體的女子啊,好好珍惜吧。”我嘆了口氣,說。

“你們這是在打啞謎嗎?”林濤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了起來。當然,他只是作為其他兩個人的代言人發話。因為所有人都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也是個挺俗套的故事。”我在徵求了大寶的意見後,徐徐說道,“曲小蓉和杜洲,是大寶的兩個發小,一起長大。大寶和曲小蓉是先墜入愛河的,也順利領了證。不過就在大寶和曲小蓉婚禮的那天,杜洲來到婚禮現場,把曲小蓉搶跑了。”

“我去,拍電影嗎?”韓亮握著方向盤,說。

“是啊,電影裡的情節,不過被參加婚禮的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說,“這種事情在電影裡,可以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但是到了現實中,可就很慘烈了。雙方的父母、朋友幾乎都傻了。真可謂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不過,也沒啥吧。大寶這麼樂觀的人,應該不會有啥不適吧?”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恰恰相反。大寶從那場婚禮之後,一蹶不振,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甚至不能看到婚紗,一看到婚紗,就會全身抽搐、不省人事。更誇張的是,有一次路過一個婚紗店,他突然倒地,好在事發地離醫院不遠,同事趕緊把大寶送進醫院搶救,可是當時連CPR(心肺復甦術)都沒用,醫生用了電擊才把大寶搶救過來。”

“這麼誇張?”林濤張大了嘴巴。

我點點頭,說:“是癔症。”

“癔症可以致命?”韓亮也覺得不可思議。

“按照醫生的說法,還有藥物的作用。大寶那段時間一直靠藥物維持睡眠,那幾天熬夜辦案,沒有吃藥,出現了藥物的戒斷反應。不過,我一直認為人的精神可以控制身體。”我說,“同樣,可以控制神經系統和心電傳導。治療過程中,大寶偶遇了以前的老同學寶嫂,她是當地醫院的神經內科醫生。可以說,大寶和寶嫂一路走來,極為不易。最後,也是因為寶嫂的不懈努力,才讓大寶走出了陰霾。他們兩個人一起參加了省城的遴選考試,雙雙考來省城,也是為了離開那傷心之地。”

“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經歷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想克服心理障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韓亮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是啊。”大寶說,“夢涵是我的英雄。”

“你也是她的英雄。”林濤安慰道,“你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不。”大寶把臉埋進手掌裡,說,“從那場婚禮後,我一直不能看見婚紗,就連拍結婚照都沒敢穿。後來老秦教我哄夢涵的辦法,就是答應她結婚的時候,她穿婚紗。畢竟,只有我能正面婚紗,才能說明我走出了曲小蓉的陰影。夢涵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實我是答應她晚上九點鐘,去賓館找她,她會穿著婚紗來見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過了心裡的那道坎兒。可是,我當天晚上還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沒去。如果我去了,她就不會被傷害!她被傷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

說到後面幾句的時候,大寶的聲音哽咽了。他藏了好久的內疚,今天終於全部發洩了出來。

我恍然大悟,說:“怪不得那天晚上你一直坐立不安。怪不得寶嫂遇襲後,你一直很內疚很懊悔。而且,正因為這個,你才知道寶嫂遇襲的具體時間。寶嫂當天晚上遇襲的時候,確實穿著婚紗,所以應該是你們約定的九點鐘之後遇襲的,當初你一直堅持寶嫂的遇襲時間是九點以後,而我們都不知道你的依據是什麼。”

“寶嫂甦醒後,你已經看到了她穿著婚紗的樣子,而且能夠坦然接受。”林濤感慨地說,“這就說明你已經過了那道坎兒。你對寶嫂的愛,早已掩埋了那些傷害。”

“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家整理心情,迎接新的挑戰吧。”我嘆了口氣,正色說道,“現場就要到了。”

2

引導我們的警車並沒有把我們直接帶去現場,而是來到了市公安局。

專案組正在進行案情研討會,我們走進專案組大門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走到會議桌旁坐下。王傑局長和陳強支隊長見我們走了進來,示意現場勘查人員把幻燈片恢復到頭一張,重新彙報一遍。顯然,這場研討會剛剛開始不久。從偵查員們疲憊的神情也可以推斷,從昨天晚上發案到現在,大家一直都沒有閤眼。

確實,即便是有頭緒的案件,為了第一時間紮實證據,也不可能給偵查員們留睡覺的時間。

案件是發生在昨天晚上九點,在青鄉市的一個老小區內,一棟六層樓的三樓。住在案發現場樓上的住戶晚間下班回家,經過現場的時候,發現大門下方門縫裡,往外滲著血跡。當時這人就被嚇蒙了,再仔細一看,樓梯上有不少滴落狀的血跡,於是趕緊報了警。

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的時候,門縫滲出的血液似乎又多了一些。民警不由分說,踹開了大門,發現這套房屋的一家三口中的兩口——母親和女兒被殺死在客廳裡,血流成河。

幻燈片顯示出整個中心現場,也就是客廳的全景圖。

“客廳的擺放很簡單,一個電視櫃、一臺空調、一組沙發、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青鄉市公安局刑科所的張成功所長介紹道,“被害人主要的被侵害地點是在那一組沙發上。”

這一組沙發的“貴妃靠”上,躺著一個年輕女性,大概三十歲。上身的衣著沒有異常,但是下身是赤裸的。她的棉毛褲和外褲被脫下來,整齊地放在沙發“貴妃靠”一旁,內褲褪下一條腿,掛在另一條腿的腳踝處。

“這不像是強姦啊。”大寶說,“衣服那麼整齊地脫下來,那麼整齊地放在旁邊。”

“大寶和我們

不謀而合啊。”張成功神秘一笑,說,“死者是頸部左側中了一刀,是切割創,一刀直接劃破了死者於萌軒的左側頸動靜脈。”

“切割?”我問道。

“是的,很肯定是切割創。”青鄉市公安局法醫,也是大寶以前的同事,孫偉說,“有拖刀的痕跡,刀很鋒利。從我們仔細觀察來看,創口的周圍像是有試切創。可是試切創多見於自殺,難道兇手是因為害怕才會留下試切創?”

我示意孫偉把死者頸部的照片放大。

“這不是試切創。”我說,“試切創一般都會在創口的起始端,多半是自殺的人不敢輕易下手而導致的。這些創口旁邊密集的小切創並不位於創口的起始端,而是和創口平行。我認為,這是威逼創。威逼不成,直接割頸。”

孫偉使勁點頭,說:“秦科長說得有道理。一來我們實在不好用試切創來解釋這些損傷;二來死者身上還有其他的威逼傷。”

投影幕布上顯示了一張死者的衣物照片,死者上衣上有幾個小洞,應該是刀尖形成的。衣服下方,死者的胸腹部也有幾處細小的裂口,應該是被刀尖威逼、頂住而形成的。

“威逼強姦?”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當然也不能排除是自願發生性關系,因為畢竟衣服脫得很整齊。第一現場沒問題吧?”

孫偉點點頭,說:“從我們的勘驗來看,有血跡的地方,只有現場客廳,其他地方都完全沒血。而且,於萌軒所躺位置的牆壁上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可以判斷,她就是在這個貴妃靠上被割頸的,而且割頸後直接喪失行動能力,就沒動彈過了。另一名死者周圍也有大量噴濺狀血跡,說明兇手在殺死另一個人後,也沒有移動她的屍體,而是直接離開了現場。”

“另一名死者呢?死因如何?”陳詩羽的聲音有些啞。她最看不得小孩子被害,一碰見這樣的案件,她就全程情緒低落、咬牙切齒。

“死者趙於樂,五歲,女,死在餐桌旁邊,身中十八刀。”張成功也有些沮喪。

“十八刀?誰這麼殘忍!”大寶叫道。

照片切換到餐桌腳下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她一身潔白的外套幾乎已經完全被血浸染了。從接下來的幾張屍檢照片可以看出,趙於樂的頭部、胸部、腹部遭受了多次銳器刺擊,導致全身多組織器官、多處大血管的破裂。這種急性失血,可以讓一個五歲的孩子在一分鐘之內死亡。

“現場沒有什麼痕跡物證嗎?”林濤問。

張成功搖搖頭,說:“其實客廳地面的條件還是蠻好的,但是大部分區域都被血跡浸染。也就是說,即便是兇手留下了血足跡,也被後來流出來的血液覆蓋了。”

“其他房間呢?”我問。

張成功說:“其他房間沒有任何翻動的跡象,地面我們都看了,但是腳印雜亂,實在無法甄別出有沒有外人的足跡。”

“案件性質呢?”我問。

“沒有侵財跡象,又沒有任何社會矛盾關係,只有性侵的跡象。”張成功說,“而且性侵動作發生得不猛烈,又沒有提取到精斑,最關鍵的是,法醫屍檢的時候,在於萌軒大腿內側發現了一小片亮晶晶的區域,初步看應該是避孕套外的油漬。由此,我們初步判斷兇手是戴套了,現場衣物又脫得整齊,所以,我們分析有沒有可能是在性生活過程中,發生口角,然後激情殺人。”

“沒有社會矛盾關係是什麼意思?”我問。

陳支隊插話道:“經過了一夜的調查,死者沒有任何婚外戀的跡象,也沒有什麼有矛盾的人。這樣說吧,她在一家幼兒園裡當會計,收入不低,但是接觸的人很少。加之性格較為內向,每天都是幼兒園、家裡兩點一線,幾乎沒有社會矛盾點。”

張成功說:“而且,我們透過現場勘查,可以確定現場門窗都是完好的,不可能有人非法侵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敲門入室或者開門入室的。也就是說必須是熟人或者有鑰匙的人。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下午六點半左右,也是她剛剛下班回家後不久,從現場廚房的情況看,她還沒有開始做飯。這個時候能進入室內的,會是誰呢?既然沒有關係複雜的矛盾人員,又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來偷情,那又會是誰呢?”

“我知道了,你們說的頭緒,就是指她的丈夫?”我點點頭說,“門窗完好,不一定要敲門或者開門入室吧?尾隨,趁其開門的時候衝入門內也是可以的。”

“這個絕對不可能。”陳支隊說,“因為兩名死者一起回家上樓的時候,正好迎面碰見了二樓的住戶。二樓的住戶和她們有一些遠親的關係,所以平時走動也比較多。這個調查點不會錯,也就是說,昨天下午六點鐘,兩名死者上樓,正好碰見二樓住戶下樓。如果有尾隨的人,自然會被二樓住戶看到。然而,並沒有。所以我們可以大膽地排除尾隨進入室內。”

“看起來,你們已經把她的丈夫控制住了?”我問。

陳支隊點點頭,依舊愁容滿面,說:“其實我們內心都確認是她丈夫幹的。”

“有什麼依據呢?”我心存疑竇。

陳支隊說:“派出所接到報案後,立即保護現場,然後從市局調集了血跡追蹤犬。畢竟樓道裡有滴落的血跡,兇手手上和兇器上也應該沾有大量的血跡嘛。果真,警犬跟著血跡行走的方向一路追去,直接找到了死者丈夫的家。”

“這是很好的證據。”林濤說,“不過,她丈夫不和她們住在一起?”

“是這樣的。死者丈夫在市電力公司上班。嗯,怎麼說呢,就是國家的一個蛀蟲吧。”陳支隊說,“他嗜酒如命,每天早晨到單位點個卯,就會立即到附近的小酒吧裡去喝酒。天天都處於醉酒狀態。因為死者對他這一點不滿,就要懲罰懲罰他。在半個月前,死者要求她丈夫趙輝到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裡住。因為趙輝的父母也都是電力公司,以前供電局的老職工,所以分的房子也在這個小區,距離案發現場也就隔著幾棟樓。父母去世後,房子就一直空著。趙輝住到老房子後,不但不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我們去他家裡勘查的時候,發現地面上全是二兩裝的二鍋頭的瓶子,滿滿一屋子。”

“這應該就是病理性醉酒了。”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陳支隊接著說:“警犬追到趙輝居住的一樓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了趕來趙輝家出警的另一隊警員。一問,說是趙輝在兩個小時前,也就是七點鐘左右的時候,剛剛報案說,自己在家裡被人搶劫了。這隊警員剛給趙輝做完筆錄準備離開。”

“啊?”大寶說,“他正好在這個當口也被人搶了?”

“賊喊抓賊的事情也不少見。”王傑局長開口說。

大寶點了點頭。

陳支隊說:“我們當時就覺得不對。血跡是直到趙輝家的,中間都沒打彎兒。然後趙輝還正好在死者被害半個小時後報警說自己被搶劫了,而根據技術部門提供的情報,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又那麼大,最後加之趙輝對整個‘被搶劫’的經過根本就說不清楚,所以我們二話不說,就直接把趙輝帶回來了。經過對趙輝家現場勘查,我們在客廳裡發現了一把匕首,大小和法醫說的殺人兇器差不多,然後提取了匕首上的血跡和趙輝家裡的幾滴滴落狀血跡送檢。昨天晚間,DNA結果出來,匕首和趙輝家裡的血跡都屬於死者於萌軒、趙於樂的血。”

“那豈不是證據確鑿?”大寶問。

我擺擺手,讓大寶不要輕易下結論,說:“這個趙輝敘述的被搶劫的經過是什麼?”

“他說,一個蒙面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比他瘦,拿著匕首來到家裡,讓他給錢。”陳支隊說,“趙輝正在喝酒,藉著酒勁和蒙面男人發生了激烈的搏鬥。雖然趙輝的肩膀被攮了一刀,但是最終趙輝還是奪下了對方的刀子。然後對方就倉皇逃竄了。”

“現場有幾滴滴落的血跡,血並不多。”孫偉一邊放著對趙輝進行人身、衣著檢查的照片,一邊說,“地面是水泥地面,不具備檢驗足跡的條件,但肯定沒有血足跡。”

“這就是你們困惑的原因。”我說,“死者六點半死亡,趙輝七點就報案。半個小時,他可以走回家,可以打電話,但是不一定有時間把身上的血衣,還有自家的地面全部清除乾淨。我們說了,殺人現場,查不出足跡是因為血足跡被後來流出來的血跡覆蓋了。然而,兇手的身上、鞋底一定會有大量的血跡。如果是趙輝幹的,他的家裡也應該有血足跡。”

“有道理啊!”大寶恍然大悟,“這個案子有問題。”

“即便是這樣,我們內心還是確認是趙輝所為,因為他的表現太反常了。”王傑局長說,“一進來就哆哆嗦嗦的。會不會是他中途拋棄了鞋子,然後回到家中換掉血衣?”

“王局長說的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他哆哆嗦嗦,也不排除可能是因為病理性醉酒,所以才讓你們覺得反常。”我說,“我倒是覺得還真不一定是趙輝所為。你看啊,一來,這個小孩子是他的親生女兒,即便他是激情殺人殺了於萌軒,但也沒有必要殺害自己的女兒啊!即便是殺人殺紅了眼,要滅口,也不至於捅那麼多刀啊!二來,如果是趙輝所為,就是他和妻子在沙發上過性生活的時候發生矛盾而殺人。這個時間點是發生性生活的時間點嗎?很顯然,死者的女兒也在客廳或者� �間,至少他女兒是有可能看到這些的。夫妻過性生活的時候,誰不避著子女?孩子五歲了,也懂一些事了。”

“如果按照趙輝的說法,”林濤顯然是支援我的觀點,補充道,“如果兇手在強姦殺害完於萌軒、趙於樂以後,直接去了趙輝家,然後對其進行搶劫,過程中滴落了死者的血跡,匕首又被趙輝奪了去,這就符合我們現在的證據支援了,而且也印證了趙輝說的都是真的。”

“按林科長說的這樣,也是可以形成整個現場證據過程的。”陳支隊說,“但是案情不合理。趙輝說,搏鬥中拉下了兇手的面罩,確認他是不認識這個兇手的。既然是個生人,又是如何能進入於萌軒家裡的呢?於萌軒一個人帶個孩子,警惕性應該是很強的。這就不符合我們現場勘查的結論。而且,如果是不認識他們兩口子的人,又怎麼會在殺死兩人後,準確定位到另一個人,然後去實施搶劫呢?隨機的嗎?如果是巧合,這巧合都已經不合情理了。”

“那倒也是。”我說,“這裡面肯定有一個謎團沒有被我們解開。在這個時間點作案,又能準確找到受害人所分居的兩個家,受害人還聲稱絕對不認識。最重要的,還不是尾隨進入現場,而是和平進入現場的,這些點之間,矛盾太多了,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

“連那麼可愛的孩子都殺,太可惡了,必須得破案!”陳詩羽咬牙切齒地說。

投影幕布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趙於樂躺在血泊之中,現場盡是血液,慘不忍睹。這讓大家的惻隱之心紛紛高漲了起來。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殺人現場,確實不存在財物丟失對嗎?”

“呃,也不是絕對的。”孫偉說,“現場勘查,確實沒有發現什麼地方被翻動過,而且也沒有什麼地方沾有血跡,看起來是沒有翻找財物的動作。但是趙輝一直聲稱他們家的床頭櫃裡有一個鐵盒子,鐵盒子裡面長期放著三四萬塊錢作為平時的機動資金。我們後來又去床頭櫃看了,鐵盒子有,裡面一分錢都沒有。不過,這個醉鬼到底哪句真話、哪句假話,誰也不知道。就是在審訊室裡,他都迷迷糊糊的,老是吹牛說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多高,年薪幾十萬什麼的。”

我靈光一閃,微微一笑,頓時覺得好像看見了一絲曙光。我說:“那趙輝不是受傷了嗎?”

孫偉點點頭,切換照片,說:“你們看,他就是左側肩膀上中了一刀。其他地方沒傷了。”

“如果是賊喊抓賊的話,自己也可以形成這個位置的傷吧。”王傑局長說。

大寶點點頭,說:“這裡自己可以形成。”

“但別人也可以形成。”我說,“凡是自己可以形成的損傷,別人都可以形成。”

“誰說的?”大寶和我抬起了槓,“自己咬舌頭,形成的是外向圓弧的損傷。別人咬你的舌頭,形成的是內向圓弧的損傷。不信你試試,別人怎麼咬你的舌頭能形成外向圓弧的損傷?所以,自己咬舌頭的傷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別人就形成不了。”

我看大寶說得還真是很有道理,眼看抬槓要抬不過他,果斷轉移了話題:“這案子疑點諸多,我覺得我們必須復勘現場、複檢屍體才能有進展。現在的偵查工作,我覺得還是要以趙輝一家三口平時接觸的人為調查的重點。”

“出發吧!”陳詩羽已經急不可耐。

3

小區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建設的,所以比想象中要破舊不少。死者夫妻倆工作單位都不錯,收入也不低,所以住在這樣的小區裡,也算是將就著了。

現場三樓被警戒帶封閉了,門上還貼著封條。負責看護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幫我們開啟了房門。

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好在我們已經習慣在這種氣味下工作,所以也沒有什麼過分的不適。

經過了接近24小時,地面的血跡已經凝結成塊,不過依舊可以看出當時的慘烈。

屍體所在的位置,也被痕檢員們用粉筆畫了出來。現場搭了一座由勘查踏板組成的小橋。我們穿戴好勘查裝備,沿著勘查踏板到中心現場走了一圈。

確實,在這種大面積血跡覆蓋的地面上,是不可能尋找到有利物證的。我們看見中心現場的各個重點部位都已經被痕檢員刷黑,說明他們已經注意到每一處犯罪分子可能觸碰到的地方。不過,按照他們的說法,要麼就是載體不好,要麼就是被汙染。總之,整個現場並沒有提取到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嫌疑人的證據。

踏板延伸到主臥室的門口就到了盡頭。根據現場勘查,並沒有依據證實犯罪分子和被害人在案發當時進去過主臥室。但是按照趙輝的說法,他丟了床頭櫃內的三四萬塊錢。

我檢查了自己的鞋套沒有問題,和林濤一起走進了主臥室。我們邊走邊拉開櫃門、抽屜進行檢查。我們檢查的重點,是死者的床頭櫃。

拉開床頭櫃,裡面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果真,抽屜的裡面,藏著一個鐵皮小盒子,其貌不揚。正是這種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盒子,才最適合藏錢吧。我們開啟了鐵皮小盒子,見裡面有一些存摺和首飾,不像是被洗劫過的。但是,裡面確實沒有一毛錢。

“鐵皮盒子也都看了,除了死者的指紋,就沒有其他人的指紋了。”痕跡檢驗出身的張成功所長說。

我點了點頭,順手扒拉了一下床頭櫃裡的雜物。雜物之中,有一枚避孕套包裝。我拿起這枚避孕套看了看,是一個錫紙包裝的避孕套。這應該是兩枚避孕套,包裝連在一起,使用的時候可以撕開。但是這剩下的一枚,還保留著被撕下的那一枚避孕套的一小部分錫紙。顯然,這是在被撕掉的時候,撕口沒有沿著分割線離斷,而是從錫紙袋的一端離斷了,殘留了一小部分錫紙袋的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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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來聞了聞,又用手套蹭了蹭。殘留的錫紙袋的內側,還有不少潤滑油。

“這上面有指紋嗎?”我把避孕套丟給林濤。

林濤打起側光,翻來覆去把避孕套看了個遍,說:“肯定沒有指紋。”

“兇手可能戴了手套。”我說。

林濤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對對對。”

“意義不大。”我說,“現場看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周圍看看環境吧。”

走出了現場大門,派出所民警趕緊把大門鎖好,然後恢復了封條。

陳詩羽和大寶沿著樓梯走到案發樓房周圍,進行簡單的外圍搜尋。而我和林濤則順著樓梯爬到頂層,見頂層並沒有通往樓頂的途徑,於是順著樓梯往下走。

走到四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平臺的時候,我們發現這個寬敞的平臺一邊擺放著一輛破舊的腳踏車。腳踏車已經好幾年沒有動過了,車輪胎都已經爛掉,和地面上的灰塵融為一體,整個車輛都被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覆蓋。

我蹲在腳踏車旁,細細地看著腳踏車,指著腳踏車的坐墊問林濤:“你看這坐墊的側面有什麼問題?”

林濤眯著眼睛看了看,說:“有一個新鮮的擦蹭痕跡,但是沒有鑑別的價值。”

“足夠了,去解剖室吧!”此時的我,雖然不能說是胸有成竹,但是對本案的定性,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我充滿信心,又充滿期待地招呼著大家,駕車趕往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檢驗室。

屍體從冰櫃裡被重新拖了出來,分別擺在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解剖室內的兩張解剖臺上。兩具屍體,因為失血,顯得格外蒼白。

兩名死者的死因和損傷都不複雜,在屍表上就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而且第一次解剖的時候,照片和錄影都很細緻。所以,我們沒有必要重新開啟死者的胸腹腔。

畢竟解剖孩子的屍體,實在是一件震撼人心、摧人心志的事情。

我走到於萌軒的屍體旁邊,仔細看著她頸部的創口。雖然創口旁邊有小的細紋,但是致命的一刀又準又狠,直接深至頸椎,一刀斃命。

而於萌軒胸部的幾處威逼創,不禁讓我想起了數年前的那起滅門慘案,在那起案件中,正是這樣的損傷讓我們明確了偵查方向,從而破案。此時,眼前的這幾個細小的創口,幾乎和那起案件的威逼傷一模一樣。

我的心裡更有底了。

我走到趙於樂的屍體旁邊,她可愛的小臉上毫無血色,雙瞼可憐地低垂著。她身上的十多處刀口,此時仍在往外流著血。我心情沉重地用紗布拂去流出來的血跡,仔細觀察著創口的分佈。十八處創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這個兇手為何如此殘忍,能夠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下這般狠手?我似乎看見女孩在遭受刺擊的時候,翻滾著的身體,以及兇手那凶神惡煞般的眼神。

我程式性地翻看了趙於樂的嘴唇,突然發現她的齒間似乎有一絲血跡。不過這也正常,她流了那麼多血,汙染到口腔也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刀子刺破了肺臟,導致咯血也是正常的。

但就是那麼一念之間,我試著用手指晃動了一下她的牙齒。

咦?怎麼好像有鬆動?

我一緊張,趕緊挨個兒檢查了趙於樂的所有牙齒。

“牙齒有鬆動!”我叫道,“你們昨天晚上的屍檢,沒有發現嗎?”

“昨天晚上屍檢的時候,牙齒已經因為屍僵的作用無法檢查了。”孫偉說,“死者是失血導致死亡的,屍僵緩解可能會提前,現在看來,她的下頜屍僵已經開始緩解了,所以能感受到牙齒的鬆動情況。”

“所以複檢屍體很有必要啊!”我說,“上牙列,從左三到右三,全部二度鬆動。下牙列,中切牙和側切牙都有鬆動。”

“五歲了,換恆牙了嗎?”大寶問道。

我看了看牙齒,說:“有恆牙,也有乳牙。乳牙因為沒有根,所以鬆動的程度厲害一些。下牙列都是恆牙,所以鬆動的程度輕一些。”

“為什麼牙齒會鬆動?是正在換牙嗎?”大寶問。

我搖了搖頭,陷入了思考。

我最先想到的是小女孩前胸後背的多處損傷,隨後想到的,則是法醫對趙輝進行人身檢查拍攝的那一組照片。

此時,我的心中已經豁然開朗。

“可以放人了。”我對身邊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

“放……放人?”偵查員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還沒抓人,就放人?放誰啊?”

“趙輝。”我說,“他不是兇手。”

“可是,誰才是真兇?有方向嗎?”偵查員擔心地問。

“有!你先回去報告專案組放人,別超了12小時的拘傳羈押期限。”我說,“等會兒,我們專案組見。”

我們回到專案組的時候,刑警隊已經把趙輝放了,但還是安排了警員對其進行監控和跟蹤。畢竟,毫無依據地放人,專案組並不放心。可是刑拘還沒有辦下來,拘傳的時限也確實快到了。

“放人的依據是什麼?”王傑局長很擔心,開門見山地問道。

“王局長別著急,我們慢慢說。”我微微笑了笑,說,“我們從案件的性質開始說吧。在此之前,我們並不明確這起案件究竟是謀人、謀財還是謀色。因為從現場來看,幾乎具備了全部案件性質的可能性。但是透過對現場的復勘和對屍體的複檢,我現在堅定地認為,這是一起以謀財為主要動機的殺人案件。性侵只是順帶的。”

“願聞其詳。”王傑局長說。

“首先,我們從死者於萌軒胸部的威逼傷來說起。”我說,“兇手威逼於萌軒的動作,是讓她拿錢,而並不是性侵。我們試想,於萌軒如果躺在沙發上,兇手的刀子還會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嗎?不,只需要用刀子威逼她的脖子,就可以讓她完全動不了了。那為什麼兇手還要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呢?

是因為兇手是在運動過程中,威逼著於萌軒運動。簡單說,就是逼著她走到有錢的地方,拿錢給他。”

“錢是放在床頭櫃的盒子裡?”主辦偵查員問,“趙輝說的是真的?”

“極有可能。”我說,“因為我發現床頭櫃裡真的有個小鐵盒子,小鐵盒子裡真的沒錢了。最關鍵的是,小鐵盒子的旁邊,放著兩枚避孕套,而其中一枚,被慌亂中撕下了。撕下的避孕套殘留的錫紙裡,還有一些潤滑油沒有幹。趙輝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於萌軒又沒有婚外情,那麼,我有理由認為,這枚被撕下的避孕套是和本案有關的。換句話說,兇手並沒有做好性侵的準備,而是在威逼於萌軒找錢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避孕套,這才起了色心。這一點從法醫的檢驗中可以證實,現場有性侵跡象,但是沒有留下精斑,而且死者大腿內側有避孕套的油跡。”

“也就是說,兇手的目標,是床頭櫃裡的錢。”林濤解釋道。

我點點頭說:“依據此行為特徵,我有理由分析認為兇手的目標是錢。”

“如果是侵財的話,那就真的不像是趙輝作案了。”王傑局長沉吟道,“兩口子雖然分居,但是趙輝有足夠的金錢來過日子、買酒。他沒有必要去自己家裡搶錢。這就是你排除趙輝作案的主要依據吧?”

“而且,從作案手段來看,兇手是個老手。”我搖搖頭,表示這並不是我的唯一依據,說,“換句話說,他肯定有過前科劣跡。從兩名死者身上的損傷可以看出,這個人心狠手辣,不計後果。其二,他知道戴著手套作案,這一點從林濤對避孕套的勘查以及大家對整個現場的勘查來看,可以證實。他不可能在不留下任何指紋的情況下完成所有作案過程。其三,他即便是強姦,也知道要用避孕套,甚至在強姦完成後,把避孕套,甚至避孕套的包裝錫紙袋都帶離了現場。”

“熟人?前科劣跡?”主辦偵查員翻看著筆記本,說,“我可以肯定,趙輝和於萌軒的社會關系中,絕對沒有有前科劣跡的人員。秦科長你的這一點推斷應該是錯了。”

“不是我錯了。”我說,“因為作案人,根本就不是熟人。”

“趙輝這一句說的也是真話?”偵查員問,“不過,不是熟人的話,怎麼會讓於萌軒乖乖地整齊地脫下褲子?又是怎麼敲門入室的?更不能理解的是,不是熟人,怎麼會先後搶劫這一家人的兩套房屋?難道真是巧合?”

我見偵查員急得漲紅了臉,朝他擺了擺手,笑著說:“兄弟別急,聽我慢慢說來。第一,乖乖地脫下褲子,並不表示就是熟人。此時兇手在於萌軒的頸部留下了多處類似試切創的損傷,就是為了讓她乖乖地脫下褲子。而且小孩子也在家裡,兇手完全有可能用小孩子的性命來作為要挾。被小孩子看到不雅的一幕,總比奪取小孩子的性命要強得多。第二,我自始至終也沒有說過兇手是敲門入室的,他完全有可能是尾隨。”

“我打斷一下。”偵查員說,“住在二樓的鄰居可是反映,她下樓的時候,死者正在上樓,後面沒有尾隨的人。一旦死者進了家門,就會關門鎖門,兇手就進不去了。”

“我記得之前你們說的這一點。”我說,“但是,如果兇手之前就藏在三樓去四樓的過道平臺上呢?這樣,二樓的鄰居看不到兇手,而躲在平臺的兇手完全可以利用死者開啟房門的這一瞬間,推她入室,然後關門,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作案了。”

這一點,是整個專案組都沒有考慮到的。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開啟投影儀,指著幕布上的照片說:“這是三樓到四樓的過道,上面停著一輛腳踏車,覆蓋了許多灰塵,但是座椅上的一處新鮮擦蹭痕跡,可以證實我的觀點。雖然這處擦蹭痕跡沒有比對的價值,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平臺很寬敞,腳踏車又很髒,所有上樓的住戶,都會繞開它走。這就是為什麼它可以覆蓋那麼多灰塵,而沒有任何擦蹭。然而,兇手長時間潛伏在這裡,難免就會碰到腳踏車,留下新鮮的痕跡。”

“這個觀點很精彩。”王傑局長說。

偵查員說:“確實精彩。但是,這恰恰又證實了是熟人作案。不然,為什麼兇手放著這麼多住戶不去搶劫,而非要搶於萌軒家?”

“你說得對。”我讚賞道,“兇手對於目標的選擇,是非常單一的,目的性非常強。這就說明,兇手對死者的情況是非常熟悉的。不過,一定要是熟人,才會對他們熟悉嗎?如果是有熟人和生人共同作案呢?”

“熟人放哨,生人殺人?”偵查員說,“可是我們調查到現在,也沒有發現趙輝兩口子的哪個熟人具備作案時間。”

“如果只是熟人提供情報,生人獨立去作案呢?”我說,“趙輝和兇手搏鬥的時候,兇手失利了,甚至被趙輝看見了面目。如果有幫手,這時候應該一起來殺人滅口了吧?但是沒有,兇手選擇了逃離。”

“對了,之前你們不是介紹過嗎?趙輝即使在審訊室裡,也總是吹噓他有錢。”陳詩羽插話道,“如果這樣的話,應該有很多他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有錢。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啊!”

“很有道理。”我說,“下一步,排查所有趙輝可能接觸,並且在其面前吹噓自己有錢的關係人。然後再找這些關係人的關係人。一旦有過前科劣跡,尤其是搶劫、強姦的前科劣跡,就要作為重點排查物件。”

“可是,即便是有了懷疑對象,我們又如何甄別呢?”偵查員問,“也沒有證據可以證實犯罪啊,如果嫌疑人到案後,打死不承認,我們又該怎麼突破口供?又該用什麼證據起訴?”

“既然不是趙輝作案,那麼趙輝說的肯定是實話,那我們找到所有可疑人員的照片,都可以給他辨認啊!”大寶說。

“會不會是趙輝指使人幹的?那他也有可能說假話啊。”一名偵查員插話道。

我搖搖頭,說:“趙輝僱兇殺人?有仇嗎?他不考慮自己的女兒嗎?難不成趙輝會僱兇去搶劫自己家裡?或者是僱兇去性侵自己的老婆?肯定不會。我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小羽毛剛才說的。”

我怕大家不知道小羽毛是誰,於是朝陳詩羽的方向努了努嘴。

即便我這樣說,主辦偵查員還是沮喪地搖搖頭,說:“不可能辨認。我們之前讓趙輝看過一些照片,他說誰都像是兇手。這是一個病理性醉酒的人,成天暈暈乎乎的。在那種緊急情況下,天色又暗,肯定是沒有辨認能力的。”

“沒關係,只要你們找得到嫌疑人,我就有證據確定他是兇手。”我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樣自信堅定的語氣,是為了給偵查員提供信心。其實我的心裡,還是有一絲擔憂的。

“好。”幾名偵查員一掃連續作戰的疲憊,信心滿滿地夾著本子出了專案組大門。

王傑局長也在收拾著自己的公文包。

“王局長,我倒是有件私事想麻煩你一下。”我說。

4

我簡單地向王局長介紹了曲小蓉和杜洲的事情,並且希望王局長能夠調動一些資源,對杜洲是否還在青鄉,或者已經離去進行明確調查。這是我們尋找杜洲需要走的第一步,就連杜洲有沒有離開青鄉都不知道,是不可能進行下一步查詢的。

當然,假如在杜洲離開了青鄉的情況下,如果王局長能夠給我們明確杜洲去了哪座城市,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男?33歲?”王傑局長說,“一個大男人,才失蹤三天,你們就急成這個樣子啊?也太誇張了一點吧?說不準他在哪兒瀟灑呢。”

我見王傑局長一臉嘲笑,心想連局長對此事都毫不在意,更不用說派出所了。他們肯定沒把這事兒當成一回事兒。當然,王局長說得也不錯,一個大男人消失三天,還不至於凶多吉少。於是我打圓場似的說:“朋友所託,朋友所託。”

“放心吧,你幫我這麼大一個忙,我也應該幫你這個忙。”王傑說,“於公於私,我們都可以好好查一查。天色不早了,我覺得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這忙了一天,也怪不容易的。明天早上吧,給你雙重喜訊。”

我知道王傑局長說的雙重喜訊是指破案加上找到杜洲的訊息。

我因王傑局長的表態放寬了心,甚至我對於破案的擔憂也放下了許多。於是,我們小組的幾個人,找了一家小賓館住了下來。

“我昨天在網上看到有些人罵我們這些公務員,說我們出差就是浪費納稅人的錢,一晚上要花那麼多錢。”大寶委屈地說,“真想叫那些人來看看,我們住的都是什麼地方!”

我笑著看了看大寶和韓亮住的房間的浴室,頂都快掉下來半邊,淋浴間連花灑都沒有,直愣愣的一個PVC管子往下流著水。

“警犬隊給狗洗澡就是用管子,而不是用花灑。”我嬉笑著。

“頭兒!我們出差的標準是300元一間好不好!你非要來住150的!”大寶抗議著,“反正也是被罵,我為什麼不能按照標準住好一點?省了錢還捱罵,圖啥啊?”

我笑著說:“住的地方,乾淨就行,那麼多要求幹嗎?我和你說啊,越高檔的賓館,風險越大。說不定別人會認為住高檔賓館的人都是有錢人,這些人就會找個小姐,敲詐勒索、誣告陷害你什麼的。”

“你這都是什麼理論!”大寶不悅,“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嗎!”

“行了行了,下次住好點,住200的!”我笑著說,“今晚將就一下吧,明天我們估計就要打道回府了。”

大寶還有心情嬉笑,我認為這說明此時此刻,寶嫂和曲小蓉可以和平相處了。一個和老公的前妻可以和平相處的女人,不僅有著寬廣的胸懷,更是對自己老公信任,也自信。

不過,此時此刻的曲小蓉,應該是無心睡眠吧?

我在辦案的過程中,一直還是比較相信直覺這個東西的。比如我對青鄉市這一起案件的下一步證據問題,完全建立在直覺之上。但是我認為,直覺是諸多經驗累積出來的,而並不是憑空得來的。

但是,有的時候我對女人的第六感,還真是有些佩服。如果想解釋女人的第六感、直覺,那已經超出現有的科學範疇了。

杜洲到底會不會真的去了龍番?曲小蓉的直覺如果真的那麼準,會不會杜洲真的出了事兒了?我和杜洲見過一面,是在大寶的婚禮上。對大寶的好兄弟——我來說,杜洲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眾目睽睽之下,他奪走了大寶的愛妻,讓所有人都下不了臺,更是險些讓大寶因此丟掉性命。

我為啥要找他?唉,既然大寶和寶嫂都能坦然面對,都能原諒他們,我又有什麼理由責怪呢?

想著想著,我就進入了夢鄉。

很奇怪。

我總認為專案組會在七點鐘之前就給我打電話求助,所以連鬧鈴都沒有定。可完全沒有想到,我這一覺一直睡到八點多也沒有人來打擾,是被隔壁等不及的陳詩羽敲門喊醒的。

我們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青鄉市公安局的專案組,看到偵查員們急切的眼神,就知道嫌疑人可能已經歸案了。

“我讓他們別那麼早打擾你們。”王傑局長笑著說,“你們養好了精神,也好給我們儘快破案。”

“雙喜臨門是王局長給我的承諾吧?”我也笑著說,“怎麼樣呢?”

“必須的啊!”王局長說,“第一喜,你交代的任務,基本完成了。我們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現在可以確定,杜洲是在三天前的中午,乘坐長途大巴,去了龍番。”

我渾身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了。毫不誇張,這一次,女人的第六感又神奇地準了。不過,這個訊息確實是個喜訊,至少給我們下一步尋找指明了方向,也算是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把一億分之一的尋找機率提高到了兩千萬分之一。

“感謝感謝。”我由衷地說道。

王局長說:“不過,他去了龍番之後,究竟在哪個區域失蹤的,我也就無能為力了。但經過我們的調查,杜洲應該和這個人在龍番聯絡過。”

王局長遞給我一張紙,上面有一個人名,還有他的工作單位和電話號碼。

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穫。我如獲至寶似的把字條摺疊好,放進了衣服的口袋,說:“私事兒就這樣吧,後面我們自己會去做的。那第二個喜訊呢?”

“不知道是喜是憂啊。”王局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昨天晚上,我們經過徹夜調查,發現了一個犯罪嫌疑人。這個人叫作張龍,廣西人,曾經在廣西因為搶劫、強姦被判處了十二年有期徒刑。一個月前,他剛剛刑滿釋放。這個人的侄子,叫作張希若,是一家酒吧的老闆。”

“就是趙輝經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吧?”我搶著說,“趙輝上班點完卯,就會去的那家酒吧?”

王傑局長點了點頭,說:“不錯,正是那家酒吧。”

“這個張龍近期在青鄉?”我問。

“是的,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張希若酒吧的後堂裡睡覺。”陳支隊說,“於是我們把張龍、張希若一起給抓了回來。”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他們具備了所有的條件!”我欣喜若狂。

王傑局長說:“可是,經過一晚上的突審,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無辜模樣,這讓我們的偵查員都快喪失信心了。”

“正常,案發這麼久了,兩個人也該攻守同盟了。”我依舊喜形於色,說,“帶我去見他們。”

走進了審訊室,一個平頭男正坐在審訊椅上打瞌睡,似乎對我的進入毫不關心。偵查員說,這個男人就是張龍。

“醒醒。”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臉頰。

“別動手,現在的審訊全程錄影。”偵查員提醒我道。

平頭男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我。

從他的眼神中,不知怎的,我自己內心已經確認,那個殺人犯就是他。

“起來,脫光衣服。”我命令道。

平頭男依舊惡狠狠地盯著我,動都沒動。

“沒開空調,有點冷。”偵查員又在提醒我,“檢察院會質疑我們是不是用寒冷手段刑訊逼供的。”

“對待殺人犯也要像對待大爺一樣嗎?”我咬著牙,狠狠地拍了拍平頭男的臉頰,“我說話你他媽聽不見嗎?”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一直很恨強姦犯,更恨那些對小孩子都下得去手的畜生。此時的我,被這個平頭男挑釁的眼神刺激得有些歇斯底里。

那是一種不能控制的情緒。我自認為,我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剋制了。

平頭男慢慢地站起,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我,一邊慢慢地脫著衣服。

我耐心地等到他脫光,開始對他進行人身檢查。

當我看到他小腿後側的那一塊紅色區域的時候,就徹底放下了心,之前的擔憂一掃而光。

“這是什麼?”我一邊指著張龍小腿後側的紅色區域問道,一邊張羅著林濤照相。

“胎記。”張龍說。

我冷笑著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砸在張龍的臉上,說:“看看我是幹什麼的,胎記?你怎麼不說是痣?”

“那是……什麼?”偵查員耐不住好奇,探頭問我。

“咬痕。”

我說完這一句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一下張龍的表情。他很會表演,面部的表情依舊惡狠狠的,但是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睪丸瞬間提了一下。

這是驚嚇的表現。

“小女孩咬得你很疼吧?”我說,“所以你下了那麼狠的手?若不是隔著褲子,估計得撕下你一塊皮來吧?”

“胡說!”張龍的眼神明顯有些閃爍,“你們憑什麼說是咬痕?”

“你不知道有一種技術,叫作牙痕比對嗎?”林濤插話道,“認定能力,可以和DNA媲美了!傻×。”

林濤和我一模一樣,平時文質彬彬,遇見可恨的畜生,難免蹦出幾個髒字。

“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偵查員見我們拍照完畢,張羅著張龍穿衣服,生怕被檢察院挑出什麼毛病。

張龍穿好了衣服,坐回審訊椅,側身對著我們。

姜振宇教授說過,這是一種保護型姿態。我知道,因為這一處咬痕,張龍的心理防線其實已經出現“蟻穴”了。他的負隅頑抗,堅持不了多久。

我和林濤靜靜地坐在審訊室隔壁的觀察間裡,看著審訊人員一步一步徹底攻破了張龍的千里之堤。

張龍刑滿釋放後,為生活所迫,來到兩千多公里外的青鄉市投奔只比他小五歲的侄子張希若。

張希若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對於好吃懶做、花銷還大的張龍,實在是伺候不起。但是迫於血親的關係,還有張龍的兇惡,張希若只能忍氣吞聲。

每天想著如何把張龍這尊“大神”請走的張希若,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經常來店裡喝酒的趙輝,不是成天吹噓他的待遇有多好、存款有多多嗎?正好,這是一個又能請走張龍,又能發洩心中嫉妒的機會。張希若決定唆使張龍去搶一把。這個成天不用幹活、嗜酒如命,還能拿著穩定高薪的人,也該出出血了。

因為數年的接觸,張希若對趙輝家瞭如指掌,也知道他現在和老婆分居。逐個擊破、化整為零,正是張龍可以搶劫的一個絕佳策略。於是,張希若把趙輝家的現狀以及具體地址都告訴了張龍。

張龍自己也表示,只要能弄到幾萬塊錢,他就回廣西去發展。兩地距離這麼遠,不過一樁小小的搶劫案,警察怎麼也不會找到他。

按照預謀,張龍在於萌軒家樓上的平臺潛伏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等到她帶著孩子回家了。他趁著於萌軒開門的機會,猛然從樓上衝下,把母女倆推進了屋裡,反鎖了大門。

在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的威逼之下,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於萌軒表示自己會完全配合。趙於樂被張龍關進了小房間,然後威逼著於萌軒獲取了三萬多塊錢現金。欣喜若狂的他,偶然間看到了床頭櫃裡的避孕套,頓時興起,要求於萌軒和他發生性關系。

於萌軒性格內向而且懦弱,面對這樣的情況,只能乖乖就範。

張龍一邊把避孕套包裝紙裝進口袋,一邊拉開拉鍊準備性侵。

可是就在張龍爬到於萌軒身上的時候,趙於樂不知道怎麼從小房間裡走了出來。這個性格剛烈的小女孩,看見張龍正在“欺負”媽媽,果斷地衝了上去,又抓又打,還一口咬住了張龍的小腿後側。

張龍沒想到一個小女孩會如此潑辣,咬合力也這麼大。吃痛的張龍回身要毆打小女孩,而此時,於萌軒也趁機想抓住張龍持刀的手,防止他傷害女兒。

然而,一個弱女子怎麼會是一個壯漢的對手。張龍掙脫了於萌軒的手,直接一刀,殺害了她。

即便是這樣,趙於樂依舊咬著張龍不鬆口。張龍只有反持著匕首一頓亂扎,他也沒有想到,這把銳利的匕首扎了一個小女孩十八刀,才讓這個五歲的小女孩力竭鬆口。

張龍逃出於萌軒家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韌帶受傷,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但是他執著地按照既定的方案,又去了醉鬼趙輝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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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這個點兒,趙輝正是喝得爛醉不省人事的時候,搶劫動作可以進行得毫無阻礙。可沒想到,這個醉鬼此時正喝到興頭上,甚至戰鬥力比清醒時還要強上幾倍。

酒精是先興奮中樞神經,再抑制中樞神經,所以才造成了後期搏鬥、張龍失利、被掀開面罩、丟棄兇器的一系列狼狽不堪的情況。當然,按照張龍的說法,若不是小腿受傷,也不會如此不堪。

張龍被趙輝看到了長相,極為恐懼,準備當晚離開青鄉市。可是,那個時候警察已經全部上街,開始密集排查犯罪嫌疑人,張龍一時半會兒也走不掉,只能藏匿於張希若的酒吧之中。不過第二天,張希若探來訊息,說是警察抓了趙輝,這讓張龍高枕無憂。他決定好好瀟灑幾天,等風頭一過就逃離青鄉。

警察抓到張龍的時候,他剛剛從賣淫店裡回來。

警方根據張龍的交代,找到了他埋藏血衣的地方,加之牙痕的比對,本案的破獲板上釘釘。

“你看到小女孩的牙齒鬆動,怎麼就敢確定是咬人所致?”大寶問我。

我笑了笑,說:“依據經驗的直覺吧。而且,當時我要求專案組放人的主要依據,也正是如此。趙輝的人身檢查照片顯示,他全身並不存在咬傷。”

“只可惜了那個剛烈的小女孩。”陳詩羽有些哽咽,“那麼勇敢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就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

“缺少父愛的女孩子,都會比較剛烈和自主嗎?”韓亮笑著對陳詩羽說,“師父在你小的時候,也很少陪你吧?”

陳詩羽突然漲紅了臉,狠狠地盯著韓亮。

韓亮嚇了一跳,趕緊岔開話題:“這個趙輝,真算是害死老婆孩子的元兇啊!酒精這個東西真的是害人啊!”

“希望她們母女倆安息吧,黃泉之路,也不孤單。”我惋惜道,“回龍番,繼續找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