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的確良
董愛華
一
七月西瓜八月蒜，九月柿子紅了皮。每到夏秋時節，二妮請假回鄉的時間總要長一些。
田裡的莊稼和家裡的活計平時靠丈夫和兒子勉強維持著。從春種到秋收，關鍵的那麼幾天都要二妮回去親自打理。每次從鄉村回來，白白胖胖的二妮就變得黑黑瘦瘦，全身皮囊鬆鬆垮垮，精氣神也減弱了許多，要十天半月才能養回來。
二妮常給我帶點花生、玉米或者西瓜、柿子之類土產，對我幫助找的打掃衛生工作心存感激而且非常滿意，每天哼著小曲拖地擦窗洗廁所，動作幹淨利落就像一陣風。但她的主管部門和同行們對她都不滿意。倒不是因為她工作不好。二妮能吃苦肯下力，幹活認真嘴又甜。問題是她請假太多了，又愛佔小便宜。只要家裡有點事，不管不顧地說走就走，自然很影響工作；各辦公室的廢舊報紙還沒攢多少就被她要了去賣錢，根本不容別人收購。單位做環衛保潔工作的多數都是農民工，誰家沒個春種秋收、老人孩子和生存壓力呢？要是都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想走就走，那豈不是亂套了？對二妮見便宜就佔的行為更是讓同行們深惡痛絕。所以主管部門一次一次找我要求換人。
二妮只要聽到一點風聲，就急吼吼地跑到我家來，一手掐著腰，一手拽著衣角，瞪大兩隻渾濁的眼睛，開門見山地向我打聽又是誰在整她想把她擠走。看著她眼角深深的魚尾紋和花白的頭髮，我既不能告訴她部門要求換人的事，也不能對她說我不想換人的心。只能吵罵她幾句，勒令她必須嚴格遵守勞動紀律；再開導勸慰幾句，告訴她在單位幹工作不是在地裡幹活，不能想走就走。
“拿單位當自家菜園子啊！”說到這句，就意味著工作基本保住了。
二妮似乎什麼都明白，對我的吵罵毫不在意，也從不拿我當外人。她總是認為自己回家的理由充足的很，如果不回去天就會塌了。常常說著說著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拍著大腿肆無忌憚地咀咒那些想把她擠兌走的人。問完咒完罵完後，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從“我們下力的人遭揶”開始，然後是家境如何艱難，如何被人瞧不起，最後到兒子都三十了，還沒找上媳婦結束。好幾年了，這問、罵、哭三部曲我一般都耐著性子一直聽下去。
“遭揶”是二妮家鄉話，可憐的意思。二妮也著實可憐，心氣那麼高的人偏遇到夫痴兒傻，一個家全靠她一人支撐。她固執地認為只要在城裡有份工作，回到鄉里無論如何都體面些，給兒子找媳婦也就多了一些籌碼。“人往高處走，哪個姑娘不想找個爹媽在城裡拿工資的人家呢？”“只要有錢，我兒子就不愁找媳婦”。
有時她習慣性地把鼻涕抹在屁股下的乳白色真皮沙發上。我提醒她，在我家要象在單位一樣必須講衛生，把紙巾推到她面前，她覺得用紙太浪費，就往自己的灰不灰黑不黑的褲子上抹。哭完訴完後，二妮精神恢復的很快，臨出門總是再三囑託，讓我務必去找她的主管，再幫她求求情。“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她總是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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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象打太極一樣，主管部門和保潔工們一次次地把她往外推，二妮又一次次地被留下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