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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羅桐柴爾德家族的徽章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巨龍嗎?嗯,就是守護龍巢專門做掠奪公主勾當的那種神話生物。”

六歲的李浮屠分別向公爵夫人和巫婆如此詢問,得到的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前者語重心長地摸著他腦袋親暱對他說:“我的孩子,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去殺巨龍奪回公主,那是帝國騎士才做的事情,你只是個貴族少爺,等你再大些只要在宮廷晚宴上挑選公主就是了,再說,一個流淌著高貴血液的貴族,是不可以莽撞挑釁傳說的,呃,孩子,我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離那種生物越遠越好。”

而後者則是斜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帝國瑪雅山脈深處有幾條阿泰斯冰龍,你如果想救公主,我不介意把你丟到那條連頂尖冒險者和遊吟詩人都到不了的古老山脈。”

其實李浮屠的本意是既然自己前世能搞到鷹雕這麼拉風酷斃的寵物,這輩子是不是可以在騎馬的時候折騰一條巨龍在他頭頂飛翔,照巫婆的意思這個想法不怎麼可行。龍騎士?李浮屠從沒這麼想過,以他的普通身軀,那跟沒錢就爬波音飛機機翼出國旅行沒什麼兩樣,純粹找死。

一想到巨龍在這片大陸是如此難以尋覓和捕獲,正在抄寫《魔法七大基石定律》的李浮屠不禁嘆了口氣,如今他已經可以嫻熟地運用鵝毛筆左手抄寫文字,帝國文字沒有中文的博大精深,卻有拉丁文的晦澀基調。

書桌後的巫婆從一堆古書中抬頭,看了眼卷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符號,工整而飄逸,一點都不像一個孩子的筆跡,這讓一生都在追究完美細節的她很滿意,臉上的冷漠也褪去幾分,道:“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要求你用左手寫字?”

李浮屠點頭,這確實是他心中一個不大不小的疑問。

“因為左撇子平均能比習慣使用右手的人多活六七年。”她輕聲道,重新把頭埋入深奧的魔法書籍中。

李浮屠微微訝異。

並沒有抬頭的她以一種冷漠的語調輕聲道:“你是個貴族,以後會繼承羅桐柴爾德家族,等你老了,就會明白在政治上,最大的勝利就是活得比對手更久一點,再久一點。”

李浮屠撓了撓頭,繼續抄寫那本他很想撕成碎片的《魔法七大基石定律》。

書桌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作為一個眼中只能存在符號和陣法的魔法師,活得久一點,往往意味著離永恆更近一步。”

李浮屠只是背誦了幾十本魔法書籍,做了些莫名其妙的試驗,遠沒有踏足對他來說充滿神秘色彩的魔法世界,至於魔法師,他更是敬而遠之,眼前這麼一個巫婆就已經讓他的童年充滿了抹殺不去的心理陰影。

她輕聲道:“有機會應該帶你去奧格斯歌城西部的挪盾區看看,如果說這裡的塔伯區是歌舞昇平的天堂,那麼梛盾區就會展現給你一幅人間地獄的場景,很多貴族一輩子都看不到,因為90%的奧格斯歌城貴族一生都未曾踏入過梛盾區。”

李浮屠點頭道:“好,現在就去。”

眼神中掠過一抹驚訝的黑袍女人放下書本,正視李浮屠,道:“孩子,難道你沒有接受過‘一個真正的奧格斯歌貴族是不允許被梛盾區骯髒土壤粘上靴子的’這類觀點?你的公爵父親和家庭禮儀官應該每天都會向你唸叨這類語句吧?”

李浮屠嘀咕道:“去***奧格斯歌貴族!”

————

在神聖帝國,作為一個貴族,不管是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還是一心想要鑄造輝煌的青年才俊,都必須接受系統的繁瑣的苛刻的貴族教條,學習從擊劍到舞蹈再到飲酒等一大系列的專案,所以貴族***有這樣的流傳“一個衣衫襤褸的落魄爵士,也比一身珠光寶氣的暴發戶更像個貴族。”

這就是帝國內奴隸、平民、富人這三個群體跟貴族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李浮屠也就是所謂的奧古斯丁少爺作為一名羅桐柴爾德家族的繼承人,絕對是貴族中的貴族,他如果說要去被神遺棄的梛盾區,絕對會引發軒然大波。

但李浮屠卻偏偏跟著巫婆離開了公爵府。

聽到老管家第一時間的稟報,公爵大人不出意料地勃然大怒,那兩撇漂亮的小鬍子翹起一個大弧度,正在喝下午茶的他狠狠舉起手,就想要把那只名貴的琉璃琺琅茶杯摔下,這成何體統?!一個流淌著羅桐柴爾德家族高貴血液的繼承人怎麼可以踏上那片只會盛產小偷和賤民的該死土地?!

“這個茶杯可是值六個凱撒金幣呢。”

公爵夫人柔柔弱弱道,依舊優雅地品茶,但就是她這麼一句可有可無的輕柔話語,讓雷霆大怒中的公爵頓時沒了火氣,乖乖用一個貴族才有的標準姿勢端坐喝茶。

公爵夫人很滿意,也許是滿意這奶茶的正宗味道,也許是滿意身旁公爵丈夫的溫順態度,淺嘗一口後懶洋洋道:“一個真正的奧格斯歌貴族,需要體恤憐憫他所有視力可及的人,高雅的,富貴的,貧窮的,低賤的,這樣才能將皇帝陛下的光輝撒滿奧格斯歌城,顯然,我們的兒子,就是這麼一個富有同情人的純正貴族,你說呢,公爵?”

“是是是。”

帝國公爵原本暴風雨的心情霎時間和風細雨起來,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摸了一遍兩撇小鬍子,笑逐顏開。

奧格斯歌城最優雅的女人望了眼老管家,緩緩吩咐道:“老丕平,去仔細護著少爺,但是記住,沒有事情的話就不要打擾少爺的視察,我們的奧古斯丁也該見識見識這座城市了。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懂得一枚羅桐柴爾德家族的家徽是多麼的沉重和不易。”

老管家那張被歲月鐮刀刻畫得斑駁縱橫的滄桑臉龐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躬身,低頭,轉身,邁著嚴謹而恭敬的步伐緩緩走出大廳。

————

馬車從貴族府邸林立的泰勒大街走過勳章大道,許久後再來到將奧格斯歌城切分為東北兩城的中央大道,馬車在一個小巷僻靜角落停下,巫婆示意李浮屠下車,李浮屠沒有疑惑,他知道一輛雕刻有羅桐柴爾德家族徽章的馬車大搖大擺去西城的話,第二天就會有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或者桃色緋聞傳遍奧格斯歌,他可不想聽到類似“7歲的奧古斯丁伯爵與西城梛盾區某大街的妓女私奔”這種亂七八糟的訊息。

巫婆當然是那一身不曾變換色調的黑袍,而李浮屠也特地將能夠彰顯貴族身份的一切飾品都摘下,天曉得這個世界的平民會不會仇富到畸形的地步,他可還想不缺胳膊不缺腿活蹦亂跳地回到公爵府做個不需要擔心三餐溫飽的紈絝。

兩人走出巷弄,悄悄匯入擁擠的人海。

中途換了兩輛馬車,李浮屠和她終於來到奧格斯歌城最小的一個區,梛盾區。

李浮屠前世騎腳踏車旅行的四年裡去過安徽最落後的農村,去過河南艾滋病村莊,也去過陝北高原上零星散落的偏僻黃土窯子,見過很多雙迷茫絕望到麻木的眼睛,見過很多窮苦很多災難,可當他以奧古斯丁的身份和身體來到梛盾區,仍然觸目驚心。

身體流膿的窮人奄奄一息地隨意趴在街道上,一排排衣衫破舊的女孩舉著牌子要做別人家的奴婢,一路的婦人在販賣註定不久後就要餓死的親生嬰兒,狹窄的街道飄蕩著砧板上腐肉和人群集體散發出來體臭交織而成的作嘔氣息。

街道上肥碩的鼠類明目張膽地四處亂竄,時不時仰起頭張望那些根本無心去打擾它愜意生活的人類,眼睛中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同情。

“原來在任何一個世界生活都能輕鬆把人逼入絕境。”

李浮屠忍不住低聲感嘆。

他想到自己何曾不是一個被命運當作傀儡玩弄的可憐蟲?

一襲黑袍的女人臉色正常道:“奧古斯丁,你想改變這個世界嗎?”

李浮屠歪著腦袋望向她,笑道:“夫人,按照常理來說,一個伯爵能做救世主嗎?”

她輕輕搖頭,隨即淡漠道:“我也不奢望你會去做救世主,在這個世界,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我要你來這塊土壤,是要你感受一下弱小的悲哀,出身貴族,這本身就是一種無關正義邪惡的稀缺性強大,當然,這並不值得得意,也不值得自嘲,孩子,告訴我,你應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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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浮屠眨巴著眼睛,道:“變得強大?”

她沒有理會李浮屠,而是環視一週,冷冷道:“被規則傾軋,遵守規則隨波逐流,破壞規則,制定規則,這四種人,你自己選擇,不管你選擇哪一種,我都只會冷眼旁觀。”

“夫人,母親說要我做個貴族少爺就夠了。”

李浮屠露出一個很孩子氣很人畜無害的笑臉,似乎很純潔很稚嫩地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試著時不時像個傻瓜貴族那般去做一些幾件被規則傾軋的糗事,讓整個世界都覺得我是個老老實實遵守規則的正值貴族,然後以純正貴族的名義揹著神祗和惡魔去破壞規則,最終在黑暗中制定規則。夫人,您說我這樣,可以嗎?”

“奧古斯丁,你真的不像一個才7歲的孩子啊。”

她笑容古怪,盯著眼前還帶著一臉稚氣的小伯爵,也不知道是讚賞還是挖苦,道:“倒是像極了一個70歲的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