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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硃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緻的黃金酒樽,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在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眯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耀目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彷彿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佈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立刻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烘烤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緻的菜餚。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

她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餚,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都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道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伏地接駕。

皇上能夠御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排程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彷彿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緻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裡。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恆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佔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計。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佔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

“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髮,羊脂白玉佩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貴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 ***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伕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將他自思緒中拉回,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冷道:

“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

“歌兒……”

暖轎有節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得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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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貼著她和他。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怦!怦!怦!怦!……”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彷彿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