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年前黃河決堤開始，大宋的財政就急劇惡化。”
“先是西征党項人，打了好幾年，然後征討宋江方臘，接著又北伐，北伐結束了又打西夏，而河北山東的叛亂起來卻愈演愈烈，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水災、旱災地震，朝廷的財政早就到了崩潰的邊緣。事實上已經崩潰了，否則官家不會請出蔡京後，但僅僅過了四個月，官家又把他趕回家了，因為蔡京也無法力挽狂瀾了。”
“收復幽燕，朝廷純粹賠錢；河東山東因為叛亂，財賦銳減；陝西、河東的財賦因為連續征伐早就入不敷出了。汴京之所以到現在還能勉強支撐，全靠東南，但東南因為十幾年的花石綱，早就被掏空了，汴京還能維持多久，誰都不知道。”
“這時候，官家在東南重建朝廷，等於卡住了汴京的脖子。汴京從哪獲得錢糧支撐龐大的軍隊和收復河北、幽燕的戰爭？”
“目前黃河以北的各路州縣是無法給汴京提供財賦收入了，京畿一帶遭金軍擄掠，估計短期內也難以恢復，所以除了東南，只有荊湖和川蜀了，但東南一個朝廷，汴京一個朝廷，荊湖和川蜀聽誰的？就算兩不得罪，也是一邊給一半。如此一來，汴京怎麼辦？小皇帝不是說守住汴京就可以了，他必須奪回河北和幽燕，否則割讓三鎮的賣國之舉必將把他推進深淵。”
童貫望著李虎，冷笑道：“你現在可明白我的意圖？”
李虎已經明白了，他的確因為不瞭解汴京，結果當機立斷發動了兵變，破壞了老皇帝的全盤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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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剛剛登基，急於奪權，內部不穩，也不敢相信勤王大軍，他的退敵之策只有一招，那就是賣國，能賣多少賣多少，直到讓女真人滿意為止。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守住了汴京，他也無法贏得聲望和民心。金軍撤走，老皇帝卡死他的錢糧，小皇帝就無法反攻河北和幽燕，而鄆王和童貫又帶著虎烈軍威脅他，汴京必然大亂，小皇帝乖乖地下臺，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
但李虎不願意被鄆王控制，他要控制鄆王，繼而透過鄆王控制大宋權柄，所以在太原發動了這場兵變，然而，這場兵變不但沒能緩解大宋的惡劣局勢，反而讓局勢更加不可收拾了。
“你控制了鄆王，但你會把鄆王交給汴京嗎？”童貫質問道，“你不會，你需要鄆王，而你控制鄆王對大宋造成的威脅之大，汴京比誰都清楚，所以，汴京即使和你握手言和，那也是短暫的，我這顆人頭不過給你和汴京贏得了一段緩衝時間。”
“你對汴京的威脅更大了，汴京就不敢北上收復河北和幽燕。他們會利用你來牽制女真人，然後集中力量解決東南朝廷。汴京必須把錢糧的問題解決了，才能回過頭對付你。很顯然，太上皇和小皇帝要打起來，小皇帝總不至於把太上皇請回汴京，再把權柄還給太上皇吧？”
“老皇帝和小皇帝打起來了，你當然會坐山觀虎鬥，以便漁翁之利，但女真人呢？女真人這次南下，勢如破竹，基本上摸清了大宋的虛實，他們會繼續南下攻擊，那時候你怎麼辦？你如果竭盡全力阻擋女真人，你和女真人就要死拚，而汴京就會漁翁得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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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被汴京這些複雜的權力鬥爭搞得頭暈腦脹。大宋的事太複雜了，憑著武力和一腔熱血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的確太危險。當然了，如果像女真人一樣，抱著擄掠的心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你看來，只要你控制了鄆王，和汴京握手言和，汴京的小皇帝在勤王大軍的幫助下，實力暴漲，太上皇就會束手就縛，然後小皇帝就可以揮軍北上，收復河北和幽燕，和金軍打得兩敗俱傷，接著你帶著軍隊南下，輕輕鬆鬆拿下汴京，奪取皇統。是不是？”童貫嗤之以鼻，“你以為汴京城裡的人都是白痴啊？”
李虎手捻棋子，望著童貫不屑的眼神，臉色有些難看，感覺自己很白痴。
“你在太原發動兵變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想控制大宋權柄嘛，不就是想像太祖一樣，將來也搞個黃袍加身嘛。”童貫盯著李虎，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不錯，你的確有這樣的實力，也的確有這樣的才能，你所缺乏的，不過是一塊發展壯大的地盤而已。趙氏大宋的江山本來就是從孤兒寡母的手上搶來的，你現在把它佔為己有，也在情理之中。王朝更替，說到底就是強者為王敗者為寇，誰厲害江山就是誰的，但做為強者，要有強者的魄力，你這樣偷偷摸摸欲拒還迎的算什麼？有強者的風範嗎？”
李虎傻不拉唧地望著童貫，被他罵暈了。這位閹帥好強悍，他要幹什麼？不會誘惑我打汴京吧？
“像你這樣搞下去，大宋不但爆發內戰，而且還會分裂，最後也不知道便宜了誰。”
李虎驚愣良久，問了一句，“太師的意思是……”
“拿下長安。”童貫面如止水，語調突然一改，變得異常冷肅，“乘著西北軍主力一部在橫山以北，一部在汴京，其主力完全分散之際，迅速拿下長安，佔據關中。”
李虎頓感窒息。這個時候拿長安，據關中，做西北王，那不等於分裂大宋，摧毀大宋？童貫這個閹人是不是瘋了？
“使相是不是認為我在挖陷阱？”童貫問道。
“我的確有這種感覺。”李虎老老實實地說道。
“你若想實現目標，這是最好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恐怕你再也沒有機會佔據整個西北了。”童貫平靜地說道，“拿下長安，佔據關中，等於切斷了熙河、環慶等路的糧道，西北軍沒有糧食補充，不得不向你俯首稱臣。從關中南下進入川蜀和荊湖，可以迅速獲得錢糧支撐，這樣你就能在西北立足，並打下堅實的根基。”
李虎怦然心動。童貫主掌西北軍事二十多年，其間還數次領樞密院事主掌大宋軍事，他這番話當然不是胡扯八道，而是一個完美的王霸策略。
童貫知道李虎心動了，暗自嘆氣。現在就看鄆王了，如果鄆王沒有王者霸氣，那此策就白白便宜了李虎。
“金軍後撤是必然的，只是時間問題。”童貫說道，“你已經從賀蘭山撤回，而金軍孤軍深入糧草不濟，現在後路又有被你切斷的危險，當然要火速後撤，但後撤並不代表他們放棄河北和幽燕。”
“金軍後撤了，當依舊保持對汴京的威脅，而汴京又被太上皇卡住了脖子，這時候鄆王把西北大元帥府遷到長安，和太上皇東西呼應，汴京的日子非常難過。”
“西北大元帥府遷到長安，鄆王隨即可以假借太上皇的名義，迅速控制川蜀和荊湖。”
“這個時間非常短，鄆王和使相帶著大軍進駐長安的時候，汴京恐怕還一無所知。等到汴京得到訊息的時候，汴京已經失去了對西北的控制。”
“這樣一來，東南有太上皇，汴京有小皇帝，西北有鄆王，三方對峙，內戰短期內也就不會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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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知道這是個陷阱，但這個陷阱美輪美奐，自己無法抵擋這個誘惑，心甘情願地要跳進去。
虎烈府的實力侷限於代北，此刻算是進入了河東，然後馬不停蹄，再進入長安，控制關中，繼而控制整個西北，並把川蜀和荊湖納入勢力範圍，這根本就是蛇吞象，雖然蛇吞象不是沒有可能，但時間太短了，蛇會給活活漲死。
童貫的目的很簡單，你李虎不是要建立王霸之業嘛，那好，我給你機會，的確，也只有這個機會，一旦金軍撤離了，老皇帝和小皇帝分出高低了，就再也沒有乘火打劫的機會了。如果把握住了這個機會，李虎佔據了整個西北，霸業也就成了，至於王業，那就慢慢來，急不來的。
這個陷阱你跳不跳？你要跳，你就要承擔風險，但李虎有代北，有河東，即使在關中失敗了，還可以退回來，但這一退回來，西北就是鄆王的了，接著，李虎的處境就很艱難了。
李虎當然要跳，而且毫不猶豫，捨身就跳。
“只要內戰短期內不會爆發，只要一年或者兩年時間，你就可以牢牢控制西北了。”童貫說道，“但大宋有太上皇，有皇帝，還有一個雄踞西北的宗室王，這種事實上的分裂狀態維持不了多久，內戰必然爆發。”
“太上皇要奪回權柄，鄆王要成為皇統繼承人，那麼他們共同的敵人就是汴京的皇帝。汴京的皇帝處於弱勢，不會輕易挑起內戰，但女真人不會錯過這個入侵的機會，他們要打，要乘著大宋分裂的時候攻城掠地，於是你的第二個機會就來了。”
童貫長長嘆了一口氣，把手上的棋子放到棋盤上，“虎王，你能把握住機會嗎？”
李虎大笑。一夜之間，形勢數變，就連他自己都感覺眼花繚亂了。
“太師，你能活到八十歲嗎？”李虎問道。
童貫笑笑，神情淡漠，眼裡漸漸湧出濃濃的悲哀。活到八十歲，這天還是藍的，這地還是廣袤無邊，這地上的人還是貪婪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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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