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涉到達了目的，隨即起身告辭。軍政分離嘛，樞密院議事他沒有必要參加，免得讓李虎不高興。現在李虎的位置事實上就是大丞相，軍政一把抓，把皇帝架空了，而相權在本朝被宰執制度和臺諫制度嚴重削弱，除非宰相領三省事，否則宰相的權力有限。黃涉要削弱臺諫的權力，本意就是要增大相權，但在李虎這位大元帥之下，宰相不可能領三省事，李虎肯定要把相權牢牢控制住。
李虎沒有挽留，但起身相送，似乎有話要和黃涉私下說。
走到迴廊上，不待李虎說話，黃涉先說了，“朝廷建立後，大元帥府和虎烈府是否合二為一？”
李虎正要徵詢這件事。兩人在一起十年了，非常默契，李虎想什麼，黃涉一般都能估猜個八九不離十。
“你的意見呢？”李虎問道。
“代北和代北的軍隊是我們的根基，在我們沒有統一中土之前，兩府不能合併。”黃涉的口氣很堅決。
“讓王妃一直坐鎮太原？”李虎有些猶豫。
“羅帥或者鐵帥都可以坐鎮太原，統領虎烈府。”黃涉笑道，“如果我們能平安度過今年冬天，那麼明年初春，總帥就可以把王妃和幾位夫人接到長安了。”
“沒有王妃坐鎮的虎烈府，還能稱之為虎烈府嗎？”李虎搖搖頭。
“虎烈府的存在相當於藩鎮的存在，虎烈府在太原就代表總帥還是代北的藩鎮，由此可見推之，總帥南下完全是為了戍守大宋國祚，這有助於我們在大宋立足。”
“自欺欺人？”李虎笑問道。
“天下人中，居於廟堂之高者只有少數，大部人看到的都是假象，但他們相信這個假象，這就足夠了。”黃涉笑道，“等他們發現真相的時候，這個天下已經翻天覆地了。”
李虎臉色驀然一冷，眼露殺氣，冷森森地說道：“跛子，你不行了，腦子不靈光了，我看這趟東南之行，就由你跑一趟吧，順便醒醒腦子。”說完轉身就走。
黃涉心臟劇跳，差點窒息了，一臉恐懼，急行兩步，一把抓住李虎的胳膊，跟著“撲嗵”跪下，“總帥，我知道怎麼做，我知道啊。”
李虎憤然甩開黃涉的手，怒目而視，“現在想起來了？”
黃涉連連點頭，“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我看你這顆腦袋是不想要了。”李虎冷哼一聲，“說給我聽聽。”
“虎烈府的地位，讓總帥左右為難啦。”黃涉不敢再和李虎東拉西扯了，直接說正題，“虎烈府是藩鎮之府，按律應置於大元帥府之下，但這樣一來，總帥為了中興國祚，有忍痛交出藩鎮之意，這讓那些看不到真相的人擔心自己的未來。反之，如果把虎烈府和大元帥府並置，或者合併，雖然可以讓大多數人看到總帥有雄霸天下之意，但藩鎮之制將成為後患。”
李虎微微點頭，臉色稍緩。這個跛子就是厲害，幾句話就說中了要害。李虎伸手把黃涉拉了起來，示意他繼續說。
“總帥雄霸天下還要不少年，還要南征北戰，還要靠武將去統軍作戰，為了防患於未然，在兵制上必須徹底消除藩鎮之禍，所以總帥這個藩鎮最好隨著新兵制的出臺而消失，但矛盾恰恰就在這裡。”黃涉看到李虎臉色轉好，膽子又大了，衝著李虎用力擠出一張笑臉，“總帥是不是一籌莫展啊？”
李虎冷笑，眼神輕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一籌莫展的樣子，尤其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更是露出一絲陰冷的殺氣。
黃涉笑容僵硬，暗自發寒。李虎終究是李虎，這麼多年了，何曾有他犯難的事？
“皇帝是總帥擁戴上位的，正當盛年……”黃涉說到“正當盛年”四個字的時候，嘴唇哆嗦，聲音幾乎聽不到，就在喉嚨裡打了個轉，“總帥每打一場勝仗，功績最終都要記在皇帝頭上，大宋軍民只知皇帝，而不知總帥。中興大業越是有望，皇帝的威信也就越大，將來的事也就越麻煩。就虎烈府的地位來說，不管是屈居大元帥府之下，還是與大元帥府並置，最終都對皇帝有利，於總帥則不利。”
李虎揹負雙手，抬頭望著夜空，神情異常冷峻，眉宇間更是殺氣凜冽。
黃涉望著李虎的背影，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是否繼續往下說。還有繼續說的必要嗎？
“皇子今年多大？”李虎問道。
黃涉頓時松了一口氣。既然不謀而合，那就沒有必要再說了。幼帝登基，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皇帝到西北之前，皇后受孕，其後產下一子，至今不過兩歲。”黃涉馬上又補了一句，“這是嫡長子。”
李虎負手前行，低頭沉思。
黃涉跟在後面，感覺冷颼颼的，隨手一摸，前襟竟然溼透了。黃涉苦笑，暗自搖頭。自古成大事者莫不心狠手辣，李虎也是一樣。幼帝登基，皇太后攝政，李虎以皇帝義弟的身份順理成章成為輔弼大臣，獨攬朝政。幼帝年幼，距離親政時間還有十幾年，李虎因此有足夠時間做好改朝換代的準備。在這段時間裡，李虎主動交出藩鎮，既得到了名聲，又消除了藩鎮之禍，而武將們看到皇帝年幼，李虎有絕對的把握建立王霸大業，自然矢志追隨。當中興大業將成，李虎的功績和威望震懾天下之刻，李虎也就可以黃袍加身了。
年幼的皇帝才是今日王朝更替的關鍵所在。
“度過今冬的危機，明年初春就可以了。”李虎走到迴廊盡頭，停下腳步，淡淡地說了一句。
黃涉站在他的背後，垂著頭，低聲問道：“總帥，今冬危機四伏，稍有不慎……”
李虎搖搖手，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我不會給女真人足夠的時間。明年春天，我和女真人決戰，然後天下三分。”
“總帥，欲速則不達。”
“中土是我的家。”李虎說到，“中土的百姓都是我的親人，我不會看著他們陷入無邊的黑暗，飽嘗一年又一年的苦痛，我要拯救他們。”
黃涉躬身告辭，走出了迴廊。
“跛子。”李虎喊道，“不要太累了，保重身體。”
黃涉轉身望向李虎。李虎笑容滿面，剛才那駭人的殺氣已經蕩然無存。“總帥，我不會讓你失望。”黃涉揮揮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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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回到書房，董小丑和劉延慶正在爭論中原戰局。
宗澤前幾日在送別皇帝的時候，曾提議向河北發動反攻，以積極防禦代替被動防禦。岳飛昨日送來奏章，也有同樣的意思。今天晚上就是商量這事，劉延慶、折可求都認為，在河東戰場已經取得絕對優勢、金軍同時在兩個戰場都遭遇挫敗的情況下，可以向河北發動反攻。
董小丑不同意。金軍在河東戰場應該是主動撤退，而宗望東帳軍在濮陽的戰敗並沒有傷其要害，女真人馬上就會發動新的攻勢，今年冬天汴京應該有一番苦戰。董小丑建議以不變應萬變，頑強堅守。
李虎坐下後，安靜地聽著，也不說話。
“總帥，梁山軍的宋帥給你寫了一封信。”原野從卷宗中翻出一封信遞到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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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什麼？”
“他要求到中原戰場作戰。”原野說到，“梁山軍完成阻擊重任後，撤出壽陽，南下到隆德府。這封信就是從隆德府送過來的。”
“這麼說，盧俊義也有同樣的想法？”李虎問道。
原野笑笑，“梁山人本來就出自中原、河北和山東，現今黃河一線戰火紛飛，他們積極要求參戰完全可以理解。”
“河東戰場大局已定，總帥可以考慮從河東調兵南下了。”折可求在一旁勸道，“從隆德府南下翻越太行徑，可以直達洛陽，行程不過四百餘裡，五六天就能趕到黃河一線。”
“好吧。”李虎想到梁山軍就想到了梁山泊和梁山好漢。金軍已經殺到梁山泊，殺到這些人的老家了，如其讓這些人繼續留在河東休整，不如滿足他們的願望，把他們調到中原抗擊金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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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趙明誠夫婦、馬擴陪同潏水先生李復到達洛陽。
李虎、李綱、董小丑等宰執大臣到城外迎接。
七十四歲的李復鶴髮童顏，聲音洪亮，氣度不凡，大概是因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關學在走向衰落的時候突然奇跡般地有了崛起的機會，這位關中大儒非常興奮，看到李虎後緊緊握著這位年輕人的雙手，毫不吝嗇讚美之辭。李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宗師級別的大儒，很崇拜，都不敢隨便說話，唯恐給大儒留下一個粗鄙武夫的不好印象。
李虎謙恭而知禮，談吐不凡，給李復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李虎見過趙明誠夫婦，連道辛苦。
“幸不辱命。”趙明誠笑道，“隨同潏水先生趕來洛陽的還有二十多位關學弟子，他們都曾在地方官署出任過官職，卸任後繼續追隨先生研習學問。這些人肯定是大帥所急需的人才。”
“叔父費心了。”李虎感激不已，“朝廷急待重建，正缺人手。”
李清照打斷了兩人，把李虎拉到身邊，低聲說道：“茂德公主隨我們一起回來了。”
李虎眉頭微皺。李清照急忙解釋：“聽說汴京出事了，太上皇帶著皇子、公主和後宮嬪妃們逃到了東南。公主非常擔心皇帝，一定要回來看看。”
李虎搖搖頭，驀然想到了趙嬛嬛，她不會也從襄陽趕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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