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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十軍杖

二十六日,中原戰場。

下午,宗望在汴京城下接到了耶律餘睹在板橋全軍覆沒的訊息,這個訊息如同晴天霹靂,給了宗望迎頭一棒,讓他被熱血衝昏的頭腦突然清醒了過來。他呆呆地望著前方巍峨的汴京城,驀然意識到這是李虎拋下的一個誘餌,這個誘餌牽制了金軍幾十萬大軍,誘使女真人做出了錯誤的決策,現在,女真人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巨大代價了。

一股強烈的挫折感和恥辱從心底深處噴發,瞬間襲遍全身,宗望消瘦的身軀輕輕顫慄著,劇烈的痛苦突然無限制放大,彷彿萬箭攢心一般,讓他忍不住仰首痛呼,跟著一抹鮮血從嘴裡湧了出來。

宗望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想抓住手上的馬鞭,但馬鞭掉到了地上;他想抓緊馬韁,但馬韁從手中滑落;他想穩住身形坐在馬背上,但身子一軟,向地上倒栽而去。

完顏撻懶、完顏闍母、劉彥宗、郭藥師等人駭然驚呼,宗弼、宗輔更是左右搶出,在宗望的身體墜地之前牢牢抱住了他。

褐色的血從宗望嘴裡不停湧出,一張臉白的像紙一樣,一雙眼睛緊緊閉著,淚水無聲的流淌。

周圍的扈從驚呆了,直到聽到宗弼的叫喊才醒悟過來,把宗望和一幫將帥團團圍住,唯恐主帥吐血的訊息洩漏了出去。

馬蹄急驟,又一個斥候飛馳而來,驚慌的稟報聲穿透人群,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中。

“李虎帶著大軍正急速殺來,距離汴京不足五十裡。”

眾人面面相覷,不祥的預感從每個人的心底升起。這裡的每個人都和李虎打過仗,但沒有一個人曾經戰勝過李虎,當年宗望曾在蒺藜山佔據絕對優勢,但最終還是讓李虎殺退了。時光一晃就是十年,十年後的今天,李虎已非昔日的反賊,他已經崛起為當世梟雄,與女真人、大宋人逐鹿天下,而今日這一仗,從代北到中原,虎烈軍處處佔據先機,女真人屢屢受挫,形勢並沒有因為金軍即將攻克汴京城而得到扭轉,相反,越來越嚴峻了。

耶律餘睹全軍覆沒,金軍側翼完全暴露,本來這也不算什麼,最多打擊士氣而已,但問題是,李虎一直在利用打敗仗來欺騙金人,讓金軍誤以為李虎手上兵力有限而且不堪一擊,接著突然之間代北形勢危急,迫使燕京從中原調兵攻打太原,結果宗翰剛剛離開,耶律餘睹就被李虎一口吃掉了。此刻李虎的實力暴露了,精心策劃的陰謀也暴露了,十幾萬大軍直殺汴京而來,而汴京方向的金軍已經連續攻城二十多天,疲憊不堪,無法在分兵抵禦李虎的同時繼續攻城,也就是說,攻克汴京的計策已經失敗,汴京城下的金軍必須集結所有力量和養精蓄銳的虎烈軍作戰。

李虎處心積慮,設了一個大局,這個局把代北、河東和中原全部算計在內,雖然金軍早先已經意識到李虎的目的,但自上而下都被汴京這個大誘餌所吸引,驕橫而貪婪,結果一不錯,步步錯,被李虎牽著鼻子跑,疲於奔命,以致於現今全盤皆輸。

“撤,撤出汴京。”宗望聲音嘶啞,痛苦低語,“於汴河北岸列陣,做出決戰態勢。”

話音未落,又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眾將惶恐不安,也沒有任何質疑,紛紛打馬而去。

入暮,虎烈軍在距離汴京城三十裡外的汴河南岸紮營。

各軍將帥齊聚帥帳,人人喜笑顏開。中原戰局在經過數月低沉之後,終於開啟了局面,接下來,汴京城的安危已經不足為慮,虎烈軍要發起最後一戰,把金軍趕出中原,直殺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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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帥中,西北人的笑容後面卻隱藏著危機,因為他們的統帥楊可世在今天早上拳打諸夏,拒絕遵從李虎的命令,這嚴重違反了軍紀,按律當斬。

楊可世無所畏懼。現在李虎需要西北人的幫助,而西北軍裡除了劉延慶以外,他算是西北將門下一代裡的翹楚,李虎需要他。

自姚古、种師道辭世之後,西北這一代的悍將中,王淵、折可求、楊可世三人不論是戰績還是資歷,都可以排在第一,其次就是姚平仲、劉光世、折可存等人。劉延慶和折可求現在身居中樞,王淵主掌陝西軍事,楊可世在中原作戰,但楊可世的軍隊被整體併入了虎烈軍,這使得楊可世迅速獲得了李虎的信任。

整軍的時候,楊可世迫於形勢,交出了軍隊,沒有和李虎為難。李虎當時很高興,給楊可世加官進爵,並做出了一系列承諾。李虎的目標是雄霸天下,在這個過程中他肯定要吞併西北軍,完全控制軍隊。楊可世這個人不僅打仗勇猛,學識也很不錯,為人處世都有一套,否則也不會在猛將如雲的西北軍裡脫穎而出,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他對未來的形勢看得比較清楚,知道李虎野心大,遲早都要吞噬大宋,而西北軍則是李虎雄踞天下的阻礙。順從李虎者昌,反對李虎者亡,他有必要自取滅亡嗎?

楊可世順從李虎,必將在西北軍裡引起極大震撼,並帶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楊可世和折家不一樣,折家早年就和李虎結盟聯姻,雙方利益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有些小爭執小摩擦,但關鍵時刻還是聯手抗敵。楊可世則不然,他在西北軍裡也算是一方勢力,他歸附於李虎,意義完全不一樣。李虎由此重用他,信任他,這是必然,而楊可世只要忠誠於李虎,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這時候,楊可世一拳打翻帥府的行軍參謀,拒絕接受李虎的命令,讓雙方間並不牢固的信任頓時產生了巨大裂痕。

楊可世殺完了敵人,胸中的戾氣消散了,頭腦清醒了,這才意識到後果嚴重。他馬上決定到帥府請罪,臨走之前,他把楊惟忠、楊志等人叫來,囑咐他們不管自己出什麼事,就算被李虎殺了,也不要造反,更不要回西北,而是老老實實跟著李虎打仗,將來也能做個開國功臣,更能保住自己一家老小的榮華富貴。楊可世算計得很清楚,李虎如果藉助軍紀殺了自己,但為了拉攏西北人,他肯定厚待自己的家人。這就足夠了,沒有必要讓一家老小和一幫兄弟都陪著自己死,那太不划算了。

楊可世一走之後就沒了訊息,楊惟忠等人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晚上到了帥帳,沒有看到李虎和董小丑,也沒有看到楊可世,心裡更不安了。岳飛、折可存等人不知道此事,發現楊可世沒有來,紛紛詢問,搞得楊惟忠等人心驚膽戰,不知道如何遮掩好。

楊可世主動認錯,並發誓忠誠於李虎,這讓李虎的怒氣不翼而飛。

把楊可世拉過來,再把韓世忠、吳玠等人拉過來,再加上折家,西北軍至少有一半已經控制在手,剩下一半勢力主要控制在劉延慶和王淵手上,其它諸如姚家、種家已經日薄西山,不足為慮。

李虎和董小丑、柴雲、原野商量很久,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叫楊可世給諸夏道歉。李虎和董小丑又好言安撫諸夏。諸夏當然知道楊可世的重要性,他原本就無意追究,相反還打算勸諫李虎妥善處理此事。諸夏的大度和豁達讓這件事變得很簡單。楊可世對他感激不盡,李虎則對他有了很大的好感。

戌時初,李虎和董小丑到了帥帳,首先就是處理楊可世。

岳飛等人這才知道楊可世違反了軍紀,而且還是嚴重違反軍紀。

諸夏率先出列,替楊可世求情。其他人一看諸夏主動替楊可世求情,知道李虎無意處置楊可世,當即做個順水人情,紛紛跪下求情。好不容易打贏了一仗,士氣大振,突然陣斬大將,那這一仗豈不白打了?李虎、董小丑和柴雲等人起先還冷著臉,後來看到帳下眾將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好象有罪的不是楊可世而是帥府了,趕忙就勢決定從輕處理,品秩降一級,爵位降一級,罰薪六個月,打六十軍杖。

楊可世被虎衛拉了出去,虎衛都統方進親自行刑,重責六十軍杖。打完了,把楊可世抬進了帥帳。楊可世當著眾將的面自責了一番,一臉痛悔,中氣十足,怎麼看也不像是剛剛被打了六十軍杖的人。

李虎再次重申了軍紀。楊可世違令,雖然沒有影響到戰鬥勝負,但造成了更多將士的傷亡,這是不可原諒的罪責。

接著李虎宣讀了羅青漢的書信。

二十日,羅青漢率大軍在斷雲嶺全殲完顏昱部,誅殺完顏昱、完顏宗賢,現正率大軍急速北上攻打完顏婁室。

大帳內頓時歡聲雷動。雖然兩天前就知道代北戰局已經取得優勢,但今天聽到完顏昱和完顏宗賢被誅殺,那心情完全不一樣。完顏昱是大金國的國論昊勃極烈,完顏宗賢是蓋天大王,這兩人被殺,對金國的打擊遠遠超過全殲五萬餘人的金軍,更超過了全殲耶律餘睹部,這是一個空前的勝利,直接決定了這場大戰的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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