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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鷂鷹

十一月七,清晨,廣豐帳。

步利設阿史那咄爾接到斥候急報,黎明前後,敵軍開始頻繁調動,有數千奚族控弦飛馳廣豐,而烏丹城外則在一夜間新建了一座千帳軍營,軍營裡迎風飛舞著中土軍隊的大纛,由此不難估猜昨夜有中土軍隊支援而來,天亮後,他們極有可能憑藉步軍團的優勢,向烏丹城發動攻擊。

中土軍隊的出現,在阿史那咄爾的預料當中,這也是他催促牙旗第二批援軍提前南下的重要原因,只是中土軍隊出現的數量太少,這倒是出乎阿史那咄爾的預料,不得不謹慎分析,唯恐失察疏忽遭遇不測。

“中土主力軍隊沒有蜂擁而至,我認為有多種可能。”蘇尼阿史那晃忽爾看到阿史那咄爾沉思不語,遂主動分析道,“中土此次北上攻擊,目標是我松漠牙旗,但長途跋涉遠征千里,對其不利,所以以奚族軍隊攻打遙輦部,包圍烏丹城,同時以主力東進攻打契丹,做出兩線作戰之勢,以此來誘惑我牙旗南下支援。如今我們將計就計,南下支援而來,聯合遙輦部、霫族諸部的力量,以少郎河為戰場,竭盡全力拖住中土人。而這是中土人所不願看到的局面,他們要速戰速決,要畢其功於一役,這種局面下,中土軍隊如果傾巢而出,鋪天蓋地而來,必然嚇倒我們,一旦我們避而不戰,一退千里,他們的計謀就失敗了,所以迫不得已,只能不動聲色地依次增加兵力,保證不會驚嚇到我們,就此把我們拖在戰場上,並利用奚族來消耗我們,等到我們和奚族兩敗俱傷了,他們的主力也陸續趕到戰場了,於是便能集中力量向我們發動致命一擊。”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中土軍隊在東路戰場上遭到了契丹人的頑強反擊,中土軍隊的主力尤其是他們的馬軍,被拖在了紅水河、通剌河一線難以脫身,而僅憑中土步軍團的力量,即便有奚族控弦的通力配合,也無法對我們形成決定性優勢,無法給我們致命一擊,所以還不如暫時示敵以弱,雙方打個旗鼓相當,先把我們拖在戰場上,等待決戰時機。”

“第三種可能就是我們高估了中土軍隊的實力。”阿史那晃忽爾看了阿史那咄爾一眼,稍作遲疑,說道,“磧東南牙旗的實力有目共睹,如果叱吉設要救援奚族,必定大舉進兵,如此雙方激烈廝殺,即便叱吉設敗了,中土軍隊也會付出慘重代價。這一推測如果正確,中土北上征伐弱洛水的軍隊數量有限,那麼也能解釋中土軍隊的主力為何遲遲不至了。”

阿史那咄爾眉頭緊皺,思考了片刻,問道,“有何對策?”

“靜觀其變。”阿史那晃忽爾說道,“達幹所率的牙旗第二批援軍今日就能抵達廣豐,但遙輦部控弦在哪?依照約定,老郎帳的遙輦控弦昨日就應該抵達廣豐,但至今杳無蹤跡,而麝香城的遙輦控弦也是拖延不前,如果今日還不能抵達廣豐,我們就要考慮,是否採取一些必要手段了。”

阿史那咄爾心領神會。說白了還是讓遙輦部打頭陣,消耗遙輦部的力量,同時耐心觀察戰局變化,靜靜等待中土軍隊主力的來臨,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只要我實力儲存完好,哪怕你中土軍隊變幻無數,我就是拖住你,不與你決戰,你能奈我何?

“還是打一打,向敵軍持續施壓,竭盡所能幫助遙輦延磧堅守烏丹。”阿史那咄爾說道,“如果我們在廣豐這邊消極怠戰,中土人極有可能攻城,而以烏丹城的防禦,根本抵擋不住中土步軍的攻擊。”

“這種可能性不大。”阿史那晃忽爾不以為然地說道,“中土人就是要圍城打援,如果他們把烏丹城拿下,把遙輦延磧和守城控弦都殺了,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少郎河?還有什麼必要繼續與中土人僵持對峙?”

阿史那咄爾搖搖手,“今天先讓巴圖和蘇臺兩部控弦主動攻擊,如果麝香城和老郎帳的遙輦控弦及時趕來,則立即投入戰場。”

阿史那晃忽爾一口答應。既然這是一場消耗戰,那就藉機削弱別部,消耗對手,突厥人樂見成。

十一月十七,上午,雲豐帳。

天空陰霾,厚厚的雲層下,寒風呼嘯,一隻孤獨鷂鷹展翅飛翔,耳畔隱約可聞的角號聲讓它有不詳預感,雙翅扇動愈發快速,間或發出急促叫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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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咻”一聲刺耳嘯叫隨風傳來,那是鳴鏑之音,是它所熟悉的報警之聲,這聲音非常淒厲,仿若臨死前的慘嚎,猛烈衝擊著心靈,有魂飛魄散之感,然而不待它有所反應,風中便傳來更多的連綿不斷的嘯叫聲,似乎有數十支鳴鏑從不同方向扶搖上天,雖然遠近不同,聲音大小不同,但所有嘯叫聲裡都散發出濃濃的恐懼、憤怒和絕望。

鷂鷹急速俯衝,迎著寒風,射向白皚皚一望無際的原野,銳利目光如利箭一般掠過稀疏的樹林,掠過冰封的湖泊,掠過如波浪起伏的草場,白色原野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它的視線,然而從風中傳來的角號聲、鳴鏑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漸漸可以聽到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聽到激烈戰鬥的殺伐聲,聽到生命逝去前的慘烈悲嚎聲。

鷂鷹急了,飛得更快、更低,轉眼便飛進雲豐帳的外圍,距離它的主人越來越近,但就在這時,遠處一股股騰空而起的狼煙映入它的眼簾。狼煙在風中搖曳,仿若一頭頭猛獸在搏鬥,在嘶吼,在殺戮,狂野血腥之氣瀰漫了整個天空。

鷂鷹長唳,如劃空流星衝向地面,飛向前方。

眼前畫面越來越清晰,漸漸它看到了狼奔豕突的人群,男女老幼哭天嚎地,奪路而逃,中間還夾雜著成群的牛羊,人畜互相衝撞踐踏,不時有人倒在地上掙扎叫號,仿若人間末日,混亂不堪,慘不忍睹。

鷂鷹飛過逃亡的人群,越過狂奔的牲畜,然後看到了倒塌的帳篷,看到了毀壞的柵欄,看到了橫七豎八的屍體,看到了一灘灘醒目的已經冰凍的黑褐色血液。

“咻咻咻”突然幾支流矢破空而來,一路厲嘯,擦著鷂鷹瘦小身軀飛過。

鷂鷹大驚,雙翅猛扇,沖天而起,接著繼續向前飛去。

角號聲越來越密集,戰馬奔騰聲越來越大,殺伐聲越來越震耳欲聾,箭矢破空之聲更是連成一片驚心動魄。鷂鷹距離戰場越來越近,距離自己的主人也是越來越近,它飛得更快,叫聲更急切,死亡的恐懼讓它害怕,但對主人的擔憂又讓它義無反顧地向前,再向前。

越過一片白雪覆蓋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眼前就是血腥戰場,眼前廣袤的雪原上有成千上萬的控弦在角逐廝殺,有成千上萬匹戰馬在往來飛奔,有成千上萬的箭矢在厲嘯奪命,之前一排排錯落有致的帳篷由外而內一片片倒塌,之前一面面五彩繽紛的戰旗如今已大都折斷,草料場更是在熊熊大火的肆虐下化作滾滾濃煙。

鷂鷹驟然減速,急速升高,然後圍著戰場飛旋,發出尖銳叫唳,焦急尋找著主人。

它看到一隊突厥控弦被團團包圍,被對手長長的馬槊刺穿,被漆黑的手弩射通,被血淋淋的長刀砍下頭顱。它看到幾個霫族控弦跪在一堆死屍中間,趴在血泊裡叩頭求饒,但一群黑甲騎士殘酷無情,馬槊洞穿,長矛挑殺,盡數誅殺。

鷂鷹從戰場中央飛過,看到四五百突厥控弦被數倍於己的黑甲騎士包圍得水洩不通。突厥控弦結陣死守,以命搏命,而黑甲騎士則內外配合,外圍以長弓勁弩發起一輪輪齊射,內層則以馬槊長刀步步推進。血雨腥風中,每一輪箭矢落下,都有突厥控弦死傷,每一排馬槊刺出、長刀砍下,都有斷肢殘臂飛舞,都有猩紅血液四射,都有突厥控弦倒在血泊中,被數不清的戰靴馬蹄遍遍踐踏。

在突厥戰陣的中間,在狼頭纛旗下,一個頭戴狼頭兜鍪,身穿亮銀重鎧,手執長矛的騎士,突然抬頭望天,緊緊盯著飛翔的鷂鷹,眼中露出複雜之色,嘴裡喃喃發聲,不知道他是期望自己像鷂鷹一樣肋生雙翅飛出重圍,還是希望鷂鷹能把雲豐帳全軍覆沒的訊息送出去。

鷂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振翅而去,留下一臉絕望的長矛騎士。

“嗚嗚嗚”一陣急促的角號聲突然沖天而起。鷂鷹調轉方向,直射角號大作之處。遠方一支兩三百騎的霫族軍隊突破了重圍,縱馬狂奔,而後方則有一千餘契丹控弦如潮水般衝了上去,轉眼間就淹沒了霫族控弦,連人帶馬一掃而盡。

鷂鷹飛臨上空,看到的只是一地死屍,除了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屍體間揚首悲嘶、踟躕不去外,看不到一個活人。

鷂鷹盤旋數圈,猛地飛天而起,縱聲長唳,聲音裡充滿了悲傷和絕望,主人在哪?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