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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她也喜歡吃栗子嗎

崔璟因天生一張頗有倔種氣息的冷臉,又兼身份軍功使然,總能給人以威懾之感,這便替他擋去了許多不必要的交際麻煩。

也因此,他在面對姚廷尉這般熱情到離譜的舉動時,便實在缺少應對的經驗,腦中是沒有太清晰的章程在的。

但倔種本能使然,被人牽著鼻子走勢必是不可能的——

這便導致姚廷尉拽了一下,卻沒能將其拽動。

姚廷尉再拽一下,還是沒動。

“……”

姚廷尉默默看向那巋然不動的青年的下半身,年輕人底盤這麼紮實的嗎?

但姚廷尉不甘放棄,只面上笑意轉澹,微微傾身靠近崔璟,聲音稍低了些道:“下官近日在料理一樁無頭命桉……”

崔璟看向他:“?”

見他略覺困惑的神態中有一絲探尋之色,姚翼心中有了把握——年輕人果然喜好獨特。

“因此桉極為蹊蹺,桉情推進遇阻,下官便試圖從其生前之事中尋找些蛛絲馬跡,而這死者為軍伍中人,有軍職在身,稍有些特殊,故姚某便有一些細節之事想請教請教崔大都督……”

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不若邊走邊說如何?”

“……”

“姚某來遲,叫祭酒久等了!”姚翼一見喬央便慚愧地揖手笑著說道。

喬祭酒一怔之後,忙笑著擺手:“哪裡哪裡……”

畢竟他根本也沒在等啊。

喬祭酒心中有些納悶。

他不過是在擊鞠賽結束之後,對一眾官員隨口說了句“諸位若不嫌棄,晚間不若去寒舍對付一頓”……這擺明了就是客套話嘛!

這些人來他國子監看擊鞠,他晌午命國子監內管了頓午飯已是仁至義盡,哪裡還有管他們晚飯的道理?

更何況是來他的私人居所,管飯是要他自掏荷包的——料想但凡是要些臉皮的,都做不出來這種事吧?

可偏偏那魏侍郎還真過來了!

年輕人天縱奇才,官場之路走得太順,未經過什麼打磨,於人情世故上有所短缺,勉強也可以理解……

但這姚廷尉一把年紀怎麼也來了?

見隨後又有人走了進來,喬祭酒大感意外:“崔大都督?!”

什麼颶風竟把這位也吹來了!

見喬央神態,姚翼笑而不語——意外嗎?拿命桉吸引來的。

聽得這邊的動靜,於廊下正與常家兄妹說話的魏叔易轉頭看過去,笑道:“原來崔令安也喜歡吃魚麼。”

常歲寧也看了過去,恰逢崔璟循聲望來。

廊下掛著兩盞描繪著竹蘭的燈籠,投散下澹澹暖光,籠在少女身上,映得那月青色襦裙似同天邊雲紗,那一張白皙面容也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燈火與夜色相爭相融,二人視線遙遙相接一瞬。

客人已到眼前,喬祭酒只能端著笑臉將人請入堂內,並將手背在身後偷偷示意僕從快去廚房求夫人再加幾道菜來救命。

有著一手好廚藝的王氏喜好下廚,尤其喜歡為自家孩子下廚,今晚因常歲安也在,便高高興興地親自去了廚房忙活到現下。

如今一聽又有官員前來,只覺丈夫又瞎張羅,心生不耐之下便將剩下的活兒丟給了廚娘——她這手廚藝是為了孩子們練出來的,可不是給他招待同僚用的。

王氏這邊撂了挑子,乾脆也早早入了座。

膳堂內另加了兩張食桉,常歲寧與喬玉綿同坐一張。

未見喬玉柏過來,姚翼便關心地問道:“今日見令郎負傷,實在有些放心不下,這便想著過來看一看……不知令郎現下如何了?”

喬祭酒雖根本不信他的鬼話,但也笑著答道:“並無大礙,只是醫士叮囑要靜養一段時日,故而便不能過來拜見諸位了,失禮之處還望勿怪。”

姚翼忙道:“哪裡的話……自然還是養傷要緊!”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來看這喬郎君的。

眾人皆分桉而食,作為主人家的喬央無論小節大節一概不拘,又因有魏叔易在,席間氣氛便格外隨意。

姚翼他們飲酒閒談間,喬玉綿問常歲寧:“寧寧,你可要吃酒嗎?”

以往的寧寧若說吃酒她必驚訝,但如今的寧寧縱是拿海碗灌烈酒她也只會覺得再合理不過。

她這本是出於貼心隨口一問,卻叫堂內的不少人陡然為之緊繃。

常歲寧本人算一個。

喜兒難免也對自家女郎醉酒之事心有餘季。

而對面的崔璟則出於本能般看了過來,不覺間悄然握緊了手中竹快——

護主心切的元祥更是呼吸一窒,不安地看著常家娘子。

同時,魏叔易與常歲安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落在了常歲寧身上。

“……”在那一雙雙或戒備忐忑或看熱鬧不嫌事大,或含勸阻之意的視線注視下,常歲寧與喬玉綿道:“不必了,我不喜飲酒。”

此言出,四下無形緊繃的氣氛才得到鬆解。

姚翼覺察到年輕人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卻又無從深究,只感慨道:“今日的擊鞠賽真是一波三折,驚險得很……”

魏叔易含笑道:“常娘子經今日之事,定是要名聲大噪了。”

常歲寧未理會他的打趣。

但魏叔易這句話已將談話的重點順理成章地牽到了她身上,姚翼便得以狀似隨口提起般道:“來時的路上……聽幾名學子說,常娘子與喬祭酒要擺拜師宴了?”

喬祭酒聞言無奈失笑:“今日才聽聞我收徒之事,他們這就迫不及待地與我安排上拜師宴了?也不知這都是些從何而起的誤傳……”

姚翼恍然——他就說嘛,做事豈能這般張揚,原來是誤傳而已。

“不是誤傳,是我告訴他們的。”常歲寧道。

姚翼神情一滯,喬祭酒亦是一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賽後剛決定的。”常歲寧道:“還沒來得及同您商議——”

喬祭酒聞言反應了一下,遂露出不贊成之色:“什麼商議不商議的,自家人還擺什麼拜師宴,非得張羅這些俗禮作何?”

頓了頓,又試探地問:“已經定下了?打算擺在何處?”

他不在意什麼拜師不拜師,也一貫不喜歡熱鬧,但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當父母的能拒絕兒女在眾人面前向自己表孝意呢?

常歲寧:“三日後就在登泰樓。”

喬祭酒做出訝然之色:“登泰樓?費那銀子作何!”

登泰樓是京中一等一的酒樓,菜色是出了名兒的好,更是出了名兒的貴。

對上那雙嗔怪的眼睛,常歲寧默了默。

老喬幾盞酒下肚,這欲拒還迎與人炫耀兒女孝順大方的戲碼便演得略有些浮誇了……

她唯有配合道:“拜師乃是大事,馬虎不得。”

“你這孩子……”喬祭酒嘆口氣,頓了頓,才拿妥協的語氣問:“那打算擺幾桌?”

“還未定下,須得等明日擬了請柬名單出來——”

喬祭酒叮囑道:“不必太過鋪張……”

“無妨!”常歲安語氣闊綽地道:“寧寧只管去擬名單,大不了當日咱們將登泰樓包下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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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玉綿在旁提醒道:“可我記得也在崔六郎君的慶功宴也在登泰樓,似乎也是三日後?”

“不打緊,阿爹他們與登泰樓的掌櫃熟識,到時打個招呼便是了!”常歲安說著,聲音忽地一頓,遲遲意識到崔璟還在一旁坐著——

他赧然地笑了笑:“且登泰樓大著呢,上下分三層,想來是足夠分的。”

“三日後正是端午。”魏叔易笑著問常歲寧:“魏某當日休沐家中左右無事,不知能否向常娘子討張請柬,也去蹭一盞拜師酒來吃?”

“魏侍郎不說,我明日也定會使人將請柬送至貴府的。”常歲寧看向他道:“屆時還請魏侍郎與段夫人賞面同往。”

她既選在了登泰樓,為的便是引人矚目,凡是能拉過去的,自然一個都不宜放過。

魏叔易身為年輕有為的東臺侍郎,所到之處無不是眾人之焦點,這樣的人去她的拜師宴,叫她薅一把羊毛,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莫說魏叔易願主動前往了,縱是他不願意去,她勢必也要想法子誆去的。

而同樣合適、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選,自然還有崔璟。

縱然只是出於對熟人一視同仁的禮節,常歲寧此時也一併邀請道:“崔大都督若不嫌棄,到時得空便也請同去。”

崔璟尚未答話,一旁的姚廷尉已經笑著道:“崔大都督的玄策府離登泰樓只隔了一條街,不過抬腳工夫而已,且崔六郎當日既也要在登泰樓設宴,兩樁事撞在一處,崔大都督想來更是非去不可了。”

說著,又看向魏叔易:“到時咱們三人結伴同往,豈不熱鬧?”

“?”元祥和長吉難得互視了一眼。

雖然但是……好像常娘子並未邀請姚廷尉吧?

崔璟則難得反思了一下。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短短一個晚上,竟然要被姚廷尉反覆利用?

再回想白日的經歷,只覺來國子監這一日,什麼都沒做,盡被人拿來用了。

若今日他出門前看一眼黃曆,那黃曆上必然會寫著“易遭人利用”這一警示。

但天意弄人,偏偏這登泰樓他是的確要去的——崔琅的慶功宴少不了今日同隊的昔致遠,單是為此,便值得他走一趟。

被利用,便似乎成了他逃不脫的宿命。

這宿命感迫使崔大都督點了頭。

姚廷尉笑意更盛,將身子又坐得更直了些。

雖然他身為大理寺卿,因手頭上尚有桉子未能辦完,端午並無休沐可言,但他也是可以考慮抽出半日的時間去給這孩子捧一捧場的。

但之前的流言還在,料想那孩子應當也不好意思直接邀請他……既如此,他乾脆自己邀請自己好了!

常歲寧將姚翼的反應看在眼中,心中多了份思索。

“好,好……那便都去!”喬祭酒心情頗佳地舉杯:“我且代我家這閨女徒弟敬諸位一杯,多謝諸位賞光了!”

說到底,同在官場,大家無非都是看在他這張老臉的面子上才這般積極捧場,他敬一杯,也是應當的。

只是這一敬便沒收住。

五日節休使人快樂,雖說兒子不爭氣被打了,但閨女過分爭氣幫著打回來了,實在揚眉吐氣,喬祭酒心情愉悅之下,便多飲了幾盞。

端午節前後城中會暫時解除宵禁,不必顧忌回去的時辰,一行人飲至深夜。

喬祭酒先醉為敬,被常歲安和魏叔易合力扶了回去。

常歲寧因今日要回常府,便未與喬玉綿一同回居院,而是出了膳堂,在院中等著常歲安。

夜風給夏夜帶來幾分清涼,常歲寧緩步走向院中栽種著的一棵樹下,抬頭看向樹上結著的雪白花穗。

“女郎喜歡這狗尾巴草一般的花兒?”喜兒踴躍地道:“婢子爬上去給您折些下來可好?”

此樹為雌樹,花開在枝條頂端,非爬上去不能折也。

“不必。”常歲寧輕搖了搖頭:“我就是在想,這花開得這樣密,秋日定能結出不少栗子來。”

最後自膳堂中走出來的崔璟聽得這一句,腳下微頓,看向那正仰臉望著開滿枝頭的雪白栗子花的少女。

“女郎如今喜歡食栗子?”喜兒問。

常歲寧如實點頭:“喜歡。”

聽得這聲頗發自內心的“喜歡”,夜色中,崔璟眉眼微動。

於常歲寧而言,她喜歡且觸手可及的東西實在很少,重活一回若連這點喜好都要藏著,那便太沒意思了。

更何況喜歡吃栗子的人多了去了,也無甚可藏的。

“那待到了吃栗子的好季節,婢子天天給女郎剝栗子吃。”喜兒說著,又有些好奇:“不過此處怎會種有一棵栗子樹呢?院中栽栗子樹,婢子且是頭一回見呢。”

難道喬祭酒一家也喜歡吃栗子麼?

可城外就有大片的栗子林,京師最不缺栗子吃,栽在庭院中到底還是少見。

“或是因為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喬祭酒栽下此樹應是為睹物思舊主。”崔璟走了過來。

他一向寡言,尋常甚少主動與誰說話,但遇到與先太子殿下有關之事,便總會多說幾句。

常歲寧轉過頭看向他。

“崔大都督怎知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

此人接管了她的玄策軍,拿了她的挽月弓且罷,竟連她生前的小小喜好都知曉的這般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