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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忐忑1

天佑十四年冬十一月,粱帝朱貞親統左右天武、天威軍,控鶴都、天興都及西京留守部、汝、蔡、許各州軍南下,號稱三十萬大軍,南下救援襄陽,粱之名將王彥章、賀緕、霍彥威皆與之,一時間風雲突變,天下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襄州來了。

襄州城,已經是初更天氣,城中早已宵禁,顯得特別的陰森和淒涼。坊間街道不時有成隊的巡邏兵卒走過,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人影。坊裡,家家戶戶的大門偶爾掛著白色或者紅色的紙燈籠,反倒更顯得光線昏暗,在房簷下搖搖擺擺。在微弱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各坊口的牆壁貼著大張的守城佈告。在又窄又長的街道和衚衕裡,時常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破銅鑼或梆子,瑟縮的影子出現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也在風聲裡逐漸遠去。

城牆十分寂靜,每隔不遠便有一處燈籠,以防止護城河外的吳軍偷偷摸城,由於襄陽城的東、北、南,三面都有寬闊的護城河保護,所以西面城牆的燈籠特別稠密。城外的曠野有許多火光,那是圍城吳軍的營地,將天空映成一片奇異的紫色。從遙遠的東面,不時傳來隆隆的炮聲,好像夏天的悶雷一般在天際滾動。但城中的百姓由於宵禁的緣故,不允許隨便出入,並不知曉戰事的真實情況,也不知道這是守城的梁軍還是攻城的吳軍的炮聲。

自從十月以來,襄州的圍城戰已經有快兩個月了,在這段時間裡,雖然吳軍還沒有開始發起突城,但不斷的炮擊也已經將東面城牆的女牆和望樓摧毀的差不多了,城頭到處可以看到用木材和沙包建成的掩體,為了抵禦炮擊用的,這種掩體雖然看去十分簡陋,但有簡單的頂蓋,而且不會像石塊和磚頭會因為被炮彈擊中碎片橫飛造成二次傷害,只要不被實心彈直接擊中,躲在其中的人和武器都能受到很好的保護。梁軍將擁有的火器安置在其中,以躲避城外吳軍的炮擊。相比起城外的吳軍的火炮,梁軍的火炮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都相差甚遠,不過他們居高臨下,護城河又很寬闊,這就扯平了吳軍火器的優勢,使得雙方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勻勢,彷彿要永遠維持下去一般,

襄州城節度府衙兩旁的街道旁,黑壓壓的躺滿了難民。當時已經是十一月末,作為山南東道的治所,每年這個時節襄州城中本來就有不少災民和乞丐,吳軍北侵之後,從宜城以及城外逃進來近萬人,這些人無處收容,很多人便睡在房屋的屋簷下,為害怕凍死,擠作一堆。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顫抖著、呻吟著、嘆息著。女人們小聲地呼著丈夫,哀哀哭泣。孩子們在母親的懷抱裡縮做一團,哭著喊冷叫餓,一聲聲撕裂著大人的心。但當巡邏兵卒走近時,他們就暫時忍耐著不敢吭聲。從進入十一月,每天都有數十名的難民死亡,多的竟達到過百。雖然孔勍有拿出少量糧食煮粥放賑,但圍城之中糧食最重,吳軍已經切斷了襄州城於北岸相連的舟橋,無法有糧食運進,當局放賑的目的只不過是害怕難民無路可走,群起暴動罷了,不但拿出的不過是發黴的陳糧,數量也少的可憐。難民的死亡率愈來愈高,特別是老年人和兒童死得最多。今夜刮東北風,冷得特別可怕,誰知道明天早晨又會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屍體被抬送到亂葬場中?

節度府內,孔勍坐在燈前,眼前放著一疊文。身處圍城之中的他在燈光下顯得蒼白而又猶豫,眼角已經多了幾道深深的魚尾紋,眼窩也有些發暗,自從圍城以來,他就沒有睡過幾個好覺,唯恐遺漏了哪點事情,導致破城的下場。終於他放下最後一封文,不自覺地打了個哈切,一旁的婢女正要前侍奉他起身就寢。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

此時的孔勍已經睡意全無,看著氣喘吁吁的易戎,他是今夜當值的將領,莫非發生什麼事情了?孔勍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什麼事?吳賊有什麼異像?”

易戎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興奮的心情,沉聲道:“相公,西京有使者到了。”

“快快帶來!”孔勍立即激動起來,現在的形勢很明顯,如果沒有外援,憑藉城中的梁軍根本無力擊退吳軍的圍城,這樣下去城破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在孔勍心中有這樣一個念頭支撐著,汴京不會將襄州這樣一個重鎮丟給吳賊不管的。

“喏!”易戎應了一下,轉身退下,不一會兒便領了一個精瘦的漢子來,藉著屋中昏暗的燈光,孔勍可以看到那漢子臉色慘白,身的衣衫是剛換的,一副疲憊之極的樣子,便低聲道:“不必多禮了,你便這般說話!”

那漢子此時已經疲敝到了極點,點了點頭,用微弱的聲音答道:“吳賊在江巡邏甚急,小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潛渡至城下,帶來緊要信!”說罷他伸手在腋下摸索了片刻,取出一粒蠟丸來,易戎趕忙接過轉呈去。孔勍捏碎蠟丸,從中取出一張帛紙來,走到燈火旁細看,只見面寫了數十個蠅頭小楷:“天子已經親領二十萬軍南下,卿當堅守襄城,待大軍至後,裡應外合,共破吳賊。崇政李振手。”讀到這裡,孔勍本能的比對了一下信的筆跡和印鑑,確認無誤後不由大喜,對天祝禱道:“天保佑,我大梁天子親征,共破吳賊!”

樊城,位於漢江以北,與襄州隔漢江相對。十月初吳軍用浮雷和水軍摧毀梁軍浮橋割斷其兩岸聯絡之後,便立刻圍攻樊城,在攻破樊城之後,便重新建立浮橋,聯通漢水兩岸的同時,也斷絕了梁軍從水路得到援兵糧食的可能。在此之後,吳軍便分為兩部,以輜重及部分戰鬥力較弱的舊軍對襄州形成包圍,而新軍則居漢水北岸經略鄧、襄等還在粱軍手中之州郡,而地勢重要的樊城就成為了吳軍北岸的老營所在。

吳軍幕府,呂潤性坐在首,眾將雲集,每個人的臉都滿是凝重的神色。這裡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身經百戰的宿將,還是鋒芒正盛的青年,都沒有遇到過這樣強大可怖的敵人——梁國天子親領的二十萬大軍,屋中的氣氛一時間彷彿凝固了。

周安國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寂:“某家年紀痴長些,乾寧三年便已經跟隨大王了,說句託大點的話,在座的哪個也沒我打過的仗多。”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這次便還是先退回南岸,避其鋒芒!”

“胡扯!”周安國話音剛落,便聽到人叢中有人厲聲叱呵。周安國的黑色的臉龐立刻脹成了紫紅色,向聲音來處喝道:“哪個說我胡扯,躲在人叢算什麼好漢,出來說話!”

“出來便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呂宏凱,只見其臉滿是不屑之色:“周都督莫要擺老資格,誰不知道你是怎麼跟隨大王的,還好意思說!”

“無禮!”呂宏凱話音剛落,便聽到首有人喝道,他這才想起周安國當年是中了大王娘子的色誘之計才著了道兒,那沈麗娘還是世子的生母,自己卻順口提出來,心下頓時大駭,趕忙跪伏在地,連連叩首謝罪。看到呂宏凱這般模樣,呂潤性已經變得有些鐵青色的臉龐才漸漸恢復了常色,沉聲道:“呂將軍,此乃軍議之處,周公位在你之,你如此無禮,軍中階級法何在?便是夫人在此,也饒不得你!”他此時口中提到的夫人卻是呂淑嫻,她雖是女流,但極識得大體,不但不包庇子侄,反而要求更加嚴格。呂宏凱聽到這裡,已是嚇得魂飛魄散,連叩首也不敢了,只是面孔貼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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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下去,先打五十軍棍,發到軍前效用!”呂潤性冷喝道,早有牙兵將其脫了下去,諸將這才松了口氣,心知呂潤性還是看在昔日情分,否則光是“指斥乘輿”一條罪狀,就足夠讓呂宏凱掉腦袋。

周安國見呂潤性對自己親信這般懲治,臉神色才好看了不少,才繼續道:“世子,並非某家喪沮軍心,只是梁國天子親征,三十萬大軍打個對摺也有十五萬,而我軍算起來也不過新軍十一個營,舊軍八萬,去掉戍守各地和損耗的,最多不過九萬,眾寡懸殊。更不要說襄州急切難下,我腹背受敵,且出師已經數月,雖然連戰連勝,但士卒已經疲敝,怎及得梁軍天子親征,鋒芒正盛呀!”

周安國的話語代表屋中一大部分吳軍將領的態度,只是他們不想周安國資格那麼老,權位那麼高,敢於說的這麼直接罷了。這時聽到周安國開了這個頭,也紛紛附和起來。這些年來,吳軍雖然在南方東征西討,戰無不勝,但在很多吳軍將領心中,北方梁國這個繼承了盛唐威嚴的中原大國的分量,是南方馬楚、淮南楊氏、南漢無法比擬的,更不要說天子親征,從心理就給了他們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們在下意識裡就有一種敬畏的感覺,本能的就想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