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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三更燈火五更雞

無論心中到底有多不捨,兄弟叔侄終究還是要灑淚而別。隨即一連好幾日,劉秀和鄧奉兩個,心情都非常鬱郁,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好在很快太學就正式開學,各位老師對學生的要求都頗為嚴格,二人的注意力,才從別離之苦轉移到了讀書求知的樂趣當中,心情隨之也是一天比一天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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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新朝的太學繼承漢制,主要教授《詩》、《書》、《禮》、《易》、《春秋》五經,但是為了讓學生將來能為國家所用,一些並非儒家的典籍,如兵家的《三略》、《六韜》、《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九圖》、《齊孫子八十九篇》等,也在傳授範圍之內。甚至連《周髀算經》、《九章算術》、《漢律》、《法經》等雜學,都有老師專門開課講解。只是後面這些學問不屬於歲末必考科目之內,所以重視並感興趣者不多而已。

劉秀、嚴光、朱佑、鄧奉四人在家鄉之時,就潛心向學,只是苦於各自家中都不算富裕,買不起太多的書,也請不到名師指點。如今忽然有了這麼多的名師可以免費當面求教,如此多的書籍可以白看白抄,豈不是個個都開心得如老鼠掉進了米缸裡頭?甭說對長安城中的花花世界頓時失去了興趣,甚至連身邊的時光流逝,都徹底失去了感覺。幾乎一轉眼,就到了冬天,隨即,便看到了天空中飛舞的雪花。

新野雖然位於長江之北,氣候卻比長安溫暖許多,往往接連數年,都看不到半點兒雪色。因此,四人都按耐不住心中好奇。特意在某天傍晚早放下了一會兒簡牘,相約到太學內著名的鳳巢山上,欣賞雪景。

大雪正在飄落,天地間茫茫一片。站在鳳巢山頂舉目四望,只見長安城內所有亭臺樓閣頂部,都是一片素白。再也分不清哪處是司空司徒所住的雕樑畫棟,哪處是平民百姓所住的草舍茅屋。走在風雪裡的行人,一個個也變得影影綽綽,難分高矮胖瘦。彷彿瞬間全都成了孿生兄弟一般,誰也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差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四人之間,以朱佑最為多愁善感。看到飄飄雪落,很自然地就吟誦了一句《詩經》裡的名句。

“很不應景啊!”鄧奉素來喜歡打擊朱佑為樂,見此人分明滿臉稚嫩,卻故意作出一幅歷盡滄桑模樣,忍不住大聲奚落,“首先,你這廝最近像吹了氣兒般發胖,怎麼可看不出載渴載飢模樣。其次,心裡傷悲,要淌眼淚,我在你臉上卻只看到了鼻涕。第三,昔日咱們離開家時,樹葉子已經開始落了,哪裡來的楊柳依依?”

“這是對仗,對仗你懂不懂?!”朱佑被他說得胖臉一紅,頓時全身上下的滄桑氣消失得無影無蹤。跺跺腳,大聲回敬。“我最近發胖,並非吹了氣兒或者吃得多,而是憂國憂民,導致抑鬱成疾!”

“得,越說你越來勁了。你怎麼不說你的肚子裡,裝得全是憂患?!”鄧奉才不信他的瞎話,搖搖頭,繼續大聲嘲笑。

“唉!”朱佑聽了,也懶得繼續爭辯,嘆了口氣,眼望西方,大聲又來了一句《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接連三問,聞之宛若杜鵑啼血。

劉秀和嚴光兩個,被他老氣橫秋模樣,逗得哈哈大笑。鄧奉卻愈發地不服,彎下腰,朝雪中狂吐唾沫,“呸,呸,呸!酸,酸死我了。顯擺你記性好是不?有本事,你把《詩經》裡關於雪的句子全抖落出來?”

“那有何難,你且聽著!”朱佑最近讀書進步神速,正愁找不到人誇獎自己。立刻找了半截樹樁跳了上去,一手背於身後,另外一隻手朝著鄧奉戟指,“雨雪瀌瀌,見晛曰消。莫肯下遺,式居婁驕。雨雪浮浮,見晛曰流。如蠻如髦,我是用憂。”

這幾句,出自《詩經·角弓》,因為全詩意境消沉,喜歡讀的人非常少。能像朱佑這般信手拈來者,更是寥寥無幾。當即,劉秀和嚴光兩個,就收起了笑容,衝著朱佑大挑拇指。鄧奉卻氣得“火冒三丈”,彎腰抓起一團團白雪朝著朱佑當胸砸去,“你才如蠻如髦,莫肯下遺,你才式居婁驕!”

軟綿綿的雪球,當然傷不到人。朱佑長袖輕甩,將雪球挨個掃飛。然後,跳下樹樁,到背著手,緩緩向西而行,“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這兩句,出自《國風·邶風·北風》,意境比上一首更為消沉,因此更為冷門。劉秀和嚴光二人還好,多少還能記得其出處。而鄧奉的眼睛裡,卻明顯露出了幾分茫然。“這又是什麼東西?怎麼聽起來如此晦氣!不玩了,不玩了,豬油,算你狠,你肚子裡裝的全是學問,行了吧!”

“匪我言耄,爾用憂謔。多將熇熇,不可救藥。”朱佑洋洋得意,用力揮了下長袖,大聲回應。

這幾句,就連劉秀和嚴光,都花了好幾個呼吸時間,才終於想起原文出於《詩經》裡頭更為偏僻的《詩經·大雅·板》,更何況比二人差了不少的鄧奉?明知道朱佑在拐著彎佔自己便宜,卻不得不拍著腦袋哀嘆,“你這頭豬,分明一幅腦滿腸肥模樣,怎麼學東西如此之快?不光把劉師所教的《周禮》背下來一大半兒,居然把《詩經》也背得如此之熟?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你光看到他吃得多,卻沒看到他每天幾點睡覺,幾點起床!”劉秀不滿鄧奉的“慫包”模樣,看了他一眼,大聲提醒。

“三更睡覺,五更起床讀書!三舅,你都跟我說過多少回了。可那種讀法,從早到晚昏昏沉沉,學習還有何樂趣可言?”鄧奉繼續用力拍打自家腦袋,作出一幅痛不欲生模樣。

他平素雖然也非常用功,可比起朱佑來,就差得遠了。比起嚴光和劉秀兩個,也少下了三分力氣。作為他的長輩,劉秀免不了偶爾會督促他一回。但二人年齡相差只有幾個月,劉秀的長輩威風根本擺不起來,所以每次說完,都會被鄧奉敷衍了事。

這一回,結果顯然與平素沒任何兩樣。劉秀被“氣”得直翻白眼兒,卻也拿鄧奉無可奈何。正搜腸刮肚,琢磨該以什麼方式,給鄧奉一點兒教訓嚐嚐,誰料剛一低頭,有一記暗器破空聲就直傳耳底。“嗖——”

“小心!”劉秀這些日子雖然一直在用功讀書,練武之事,卻因為馬三娘的拳腳“督促”,也沒敢偷懶。聽到風聲不對,立刻順勢附身屈膝,同時嘴裡大聲示警。

一團白花花的冰球貼著他的後腦勺,疾飛而過,正中不遠處鄧奉的鼻樑。將正在做愁眉苦臉狀的鄧奉,打得鼻孔噴血,慘叫一聲,仰面朝天栽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