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謝風華的呼吸很是平緩，若是不看面色，或許不會察覺到這人的身體狀況有任何不妥。可也就是這樣平穩的呼吸下，謝風華面色慘白，生氣些微。
燕昭甚至不敢多碰，怕一個不小心，就能讓眼前的人再折損一些。
他百般周折，苦心策劃，借燕仲之手將燕明月殺死，再親手射殺燕仲，得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半生半死的人！
燕仲死得太簡單了，若重來一遍，五馬分屍都不為過。
燕昭輕輕摩挲著謝風華沒有知覺落在床畔的手，心裡的悲慼幾乎滅頂。
“皇上。”營帳之外，沈將軍壓低了聲音。
燕昭微微回神，揚聲問道：“何事？”
“士兵皆以清點完畢，您……要過目一下嗎？”
燕昭沒有猶豫，直接道：“班師回朝。”
沈將軍領命下去，對燕昭的行為舉動只能輕嘆一聲，任誰都能看出來皇上有多在乎皇后娘娘，可是現在內憂外患，朝堂之內定然還有燕仲殘黨，是為一患，邊境一帶駐守大將尤權還未定罪，又是一患。
這些問題還等著皇上做裁決，只希望皇后娘娘能夠好起來，讓皇上定定心吧。
清點燕仲士兵的活不重，半天就能做完，也不必勞煩燕仲親自動手，沈將軍只是稍稍提醒，果然，皇上最在意的還是皇后娘娘，班師回朝是為了儘快給皇后娘娘就醫。
昨夜大夫的診斷結果燕昭沒讓人說出去一分，就是回去的大夫也是誠惶誠恐地將嘴閉緊了不肯洩露半分訊息，一看就是被叮囑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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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樣就更讓人好奇了，皇后娘娘這到底是患了什麼病，至於這麼小心？
沈將軍不敢揣度，念頭一晃而過，快步離開了。
將近五十萬大軍由銅關城出發，直抵長安，浩浩湯湯的隊伍用了兩日才整頓完畢，而在此之前燕昭已經帶著三千精兵護送的隊伍，護送皇后娘娘先行一步。
在路上與得到密詔出京的衛毅匯合，燕昭派人包了間還算乾淨的客棧，周圍被重兵把守，將謝風華帶進去，讓衛毅為其診治。
得來的結果與民間的大夫得出的沒有不同，皆是動了胎氣，但是幾日下謝風華依舊沒有醒過，為此燕昭也是幾日幾夜的睜眼，沒有歇下片刻。
不過衛毅也說現在胎兒胎心正常，正在不斷汲取母體滋養，若是謝風華不醒，長此以往不是一個好兆頭。
燕昭皺眉，“何解？”
“娘娘昏迷不醒，無法進食，孩子與娘娘皆需要營養滋灌，以娘娘現在的身子，堅持不了多久。”
燕昭的面色沉得難看，就是周身的氣息也壓得不能再低。
衛毅顯然也認為此種狀況較為棘手，眉目緊皺，沒有舒展過一分。
見他沒有再說話，燕昭就知道現在應該是逼近無解的狀況，可是人就在眼前，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他不能就這樣幹看著謝風華的命兀自流逝而自己卻抓不住分毫。
若真是如此，就是讓燕明月和燕仲再死十次也不可惜！
“衛太醫，朕最後的希望寄予你，你只需要告訴朕，風華還有沒有救？”
胎心正常，胎兒還未成死胎，或許護住胎兒，能夠保持母體正常續命。
衛毅唇角抿緊，感受到燕昭迫人又與絕望掙扎的眼神，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他頓時一跪，膝蓋磕在客棧的木板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可見他跪下的姿態是多麼急切，這殊死一搏，就在此刻開始了
他垂著頭顱，以最暴露弱點的姿態對燕昭說：“臣可以一試。”
燕昭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問道：“若是不成功呢？”
“但憑皇上處置。”
這話說得氣息孱弱，他知道，在燕昭眼裡，就是一百個衛毅也抵不過一個謝風華，他但憑處置又有什麼用呢？
燕昭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好在理智尚存，他低下身子將衛毅扶了起來，委以重任一般道：“朕只有一個皇后。”
“這一生，只這一個。”他又重複了一遍。
衛毅心底顫抖不停，沉沉應了一聲，轉眼便見燕昭奪門而出，將門合緊。過了片刻便聽到燕昭的聲音再度響起，“衛太醫在裡面整治，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擾。”
“是！”
接下來便是一片死寂。
衛毅雙眼緊閉，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滲進裡衣，感覺格外黏、膩。
做好心裡準備，他不敢再分心分毫，將自己的藥箱開啟，瓶瓶罐罐放在一邊，最底層的銀針一一擺開，過酒，火燒，每一根都帶著滾燙的溫度，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燕昭坐在客棧大廳，小二和老闆都被人趕到後院去了，此刻除了跟在他身邊的這兩個精兵，再沒人靠近分毫。
他沒有這麼怕過。
縱是這麼多年滾過多少生死場之時，縱是與燕平最後一戰在自己的脖頸與敵人的刀刃不過寸距之時，縱是燕明月猖狂拿著擬造聖旨自稱儲君之時，縱是宮門一變，千百將士狹門廝殺之時，也沒有這麼怕過。
到了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認知到了，謝風華是他的命，是他心室裡支援跳動的唯一經脈。
沒了她，也遑論這條命了。
在等待衛毅給出結果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若不是以謝風華的身體狀況實在等待不及了，他又怎麼肯讓謝風華屈尊在這樣簡陋的地方接受治療。
燕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任誰都能看出他此刻肆意外放的戾氣，偏偏又有人不識趣，硬闖了進來。
驛站的小兵，估計是不知事的，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被門口的精兵擋住，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尤將軍急信，還請呈交給皇上。”
小兵從包裹裡拿出信交了過來，精兵兩人對視一眼，沉聲答道：“知道了，快走吧。”
小兵不敢多問，從門旁柱子上將馬栓取下就駕馬離去，心裡還說這兒的氣氛怎麼這麼古怪。
燕昭自然聽到了門口的一來一回的對話，多年的警惕心讓他能夠做到一心二用，在沉思之時也時刻注意到外面突然發生的動靜。
聽到事關尤權，燕昭冷笑一聲，陰森的氣勢足以讓他身後的兩個精兵連冒冷汗，不敢衝撞分毫。
燕昭抬眼，視線平平掃過，日光被層雲遮去大半，真不是個好天氣。
“拿來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