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你可想過，等離開了這小井村，接下來要往何處去？”出了小巷，楚南潯問。
“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白衣少女伸了個懶腰，“不過話說回來，這三十年來，我一直在山中修行，對這人間之事瞭解甚少。公子你書讀的比我多，又常年生活在人間，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楚南潯嘆息一聲，“這輩子當了三十年梅樹，連窩都沒挪過一下。上輩子雖說做了十來年人，卻也只知道泥塘縣、山城縣這些個小地方。”
“啊？”少女一臉失望，“那這下該如何是好？我還估摸著讓你帶我在這人間好好耍耍呢，真是掃興呢。”
“你莫要著急嘛。”楚南潯打趣道：“公子我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哇！這花花人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雖然沒有親身去過，卻也從別人嘴裡聽說過。如今咱們無事一身輕，哪裡去不得？”
“真的？”白衣少女先前還唉聲嘆氣，這會兒卻又神采奕奕，“快說說看，這花花人間哪裡最好玩？”
“要說這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肯定要非京城莫屬了。”
“京城？”白衣少女兩眼放光，“那地方當真有好玩的？”
“那是當然。”楚南潯傲聲道：“說起這京城啊，恐怕說上個三天三夜都講不清楚。簡單來說，它就是這大沛國最最繁盛的所在。那裡人口繁多，商賈雲集，全國上下的新鮮玩意兒全都聚集在那裡呢！”
“太好了，那就這麼決定了，就去京城！”白衣少女拍手叫好。
“咳咳。”楚南潯尬聲道：“不過這京城我也只是聽說過，並不知道它的確切位置……”
“這還不簡單。”少女飛雪劍眉輕挑，嘴角微揚道：“一會兒到了那木匠家中，問問他們不就成了？再不濟，你我長了這張嘴，可不只是用來吃飯的。”
楚南潯又是一陣尬笑。“飛雪說的在理……”
那木匠鋪與三十年前相比，門面小了三倍不止。原本巍峨氣派的三棟廂房，如今只有最小的一間還敞著門扉。牆皮掉光了不說，屋頂有了缺口也只是用茅草簡單填補。看來隨著城中人口驟降，這木匠鋪子也跟著遭了秧。白衣少女在門前駐足，只見門口立了張大匾，上頭寫了“李氏木工”四個大字。
“那李木匠是個粗人，不太好說話。飛雪你待會兒進了店中，說話時儘量和氣點，萬萬不要惹出什麼事端來。如果真出了什麼么蛾子，倒也不要驚慌，我自會告訴你如何處理。”
白衣少女聽了此話，眉宇緊鎖，卻也沒說什麼，單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待進得屋內，裡頭卻空無一人。房間裡有些昏暗，空氣裡飄滿了木頭的清香，藉著窗扉透進來的光，依稀能夠看到木架上擺放著整整三大排精美絕倫的木雕。有慈眉善目的菩薩像，有活靈活現的生肖像，也有仙氣勃發的迎客松，少女飛雪見了，心裡也是喜歡得緊。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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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要動老朽的寶貝！”少女正要伸手觸碰那栩栩如生的奔騰駿馬像，身後卻傳來一聲宛若雷霆的悶哼
。轉過身去，只見一白胡子老漢從黑暗中移步出來。老漢身穿灰色素袍，手裡捧了支蠟燭，額上還有幾片未來得及抹去的木屑。
“李先生好，小女子乃是來此求先生幫忙刻個小玩意。進了這屋內，卻被這件件珍品吸引，一時間忘了正事，還請先生莫怪。”
那老漢見眼前之人乃是個頗為水靈的少女，臉色立馬緩和了不少。“既是如此，小姐隨老朽到地下便好，不用在此地逗留。”說完，那老者轉過身去，從一入口去了地下。少女飛雪移步跟隨。
原來這地下才是真正的鬼斧大殿。此地燈火通明，規模與外頭相比，少說大了三四倍。更有甚者，除了中庭那張寬大方桌，周遭早已被一排排木架佔滿。而那木架之上，全是琳琅滿目的木雕精品，隨意拿來一件，便比外面那些好上千百倍。“不想這地下竟還別有洞天。”移步之餘，少女不禁感嘆。
“這又如何？”老漢苦笑一聲，“此方小天地，與那山腰梅林乃是同病相憐，縱使景色再美，無人欣賞又有何用？”說完，老漢一屁股坐回木椅，繼續操刀打磨手頭那尊勁牛像。
“先生此言差矣。”白衣少女莞爾一笑，在老漢對面坐下。“今時不同往日，不論那梅林也好，先生的作坊也罷，均不再無人欣賞了。”
老漢露齒而笑，甚是和善。“姑娘可是說的你自己？”
飛雪微微點頭，“正是，以先生這般手藝，隨便拿出一兩件作品出去叫賣，定能賺得盆滿缽滿啊。”
“你這小姑娘，眼力勁兒倒是賊足！”老漢喜笑顏開，臉上皺紋四起，溝壑縱橫。“但我一個糟老頭子，既沒有老婆，也沒有子孫，錢財之於我，還不如一碗清水來得實在呢。”
飛雪已然猜得話中深意，遂起身到那牆角的水缸之中替老漢打了碗清涼泉水。
“果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娃。”老漢一碗水下肚，神清氣爽，“說吧，姑娘來找老朽，是為了刻個什麼樣的小玩意兒？”
飛雪隨即取來梅枝。“請先生用這枝丫替小女刻朵梅花出來。”
老漢接過枝條，細細觀之。“梅木？”片刻之後，他問。
“正是。”飛雪點頭，“怎麼？有何不妥？”
“不妥倒是沒有，只是以姑娘這般美貌，這小小梅木著實配不上。老朽這裡有上好的檀香木，我這店鋪已經二十年無人拜訪，姑娘能來，老朽萬分感激。若是不嫌，我可送姑娘檀香木一塊作為謝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白衣少女微微頷首，“先生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但思前想後，我還是喜歡這株梅枝，還請先生不要推脫了。”
“也好也好。”老漢撫髯輕笑，“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再為難，不知姑娘想要幾片花瓣的梅花？”
少女有些不解。“難道這花瓣數量還有什麼講究？”
“這是自然。”老漢笑道，“這普通梅花，花瓣通常為五。可有些特例，有時竟能長出九片花瓣來。數字之中，九為最大，長了九片花瓣的梅花，往往能替人帶來好運吶。”
飛雪露齒一笑。“既然這樣，小
女子自然想要那九瓣梅花了。”
那老漢聞之，閉目撫髯，伸來一隻手，掌心朝上，口中唸唸有詞：“五瓣十文，六瓣十兩，七瓣百兩，八瓣千兩，九瓣萬兩！”
飛雪聞之，大驚失色。“九瓣萬兩？先生分明是在打劫，小女子孤身一人來得此地，哪裡會有萬兩錢財在身？”
“唔……孤身一人……”那老漢口中不住呢喃，面色乖張。“姑娘也清楚你是孤身一人來得啊？老朽還以為你不記得了呢！”說完，老漢緩緩起身，由於燭光的影響，他的影子被放大了數倍。
“不好！”見此情景，楚南潯急忙低聲提醒。“恐有危險，飛雪你可要小心些！”
“先生想做什麼？”危急時刻，少女飛雪劍眉一挑，手中飛劍破空而出，直指老漢的眉心。“小女子來此只為梅花雕塑，先生若是不肯，小女子這便走了。”說完，少女起身準備離去。
“姑娘怕是誤會了。”白頭老漢輕輕一笑，眸中倒映著燭火，他只是拿了稍遠處的一柄刻刀，便又回到椅子上。“九瓣萬兩，那是為別人開得價，至於姑娘你，老朽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白衣少女聞之，不免有些懷疑。“卻是為何？”
“只因姑娘你，是我這小店二十年來的唯一顧客。”此話方盡，老漢便運刀開刻，只見他刀法純熟，行鋒雕紋宛若龍飛鳳舞，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一朵精巧萬分的血紅梅花便躍然掌上。
“竟是血一般的通紅？”飛雪見之，萬分驚歎。
“姑娘可別小瞧了這梅枝，這等材料，須由我鎮店之寶柳絮刀才刻得了。”老漢把玩著手裡的纂刀，那小刀樸素無華，卻甚是鋒利。“若老朽猜得不錯，這梅枝應該來自峻峰山上一株獨特的梅樹。姑娘能夠採了它，也是上天註定之緣。姑娘今日取了這梅花雕去，可要好生對待才是。”
“小女子謝過先生。”少女飛雪雙手抱拳，恭敬行禮。“先生當真分文不取？”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漢正襟危坐，輕撫長髯，還真有幾分君子氣概。
“若是這樣，小女子便動身離去了。”
“好走，記得替老朽關門。”
少女起身，正要離去，卻忽然想起一事。
“不知先生是否知道京城的方位？”
“京城？”白頭老漢慈善一笑，“知道知道，京城在這小井村東北面，但是路途遙遠，少說也有上千裡路。姑娘若是不認得路也無妨，京城有一支做皮毛生意的商隊，常年都有部眾經過此地。每日辰時，姑娘只需在城外道旁等待，便可瞧見那商隊。你可與他們一同前往，熱鬧不說，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姑娘與我有緣，老朽又恰好與那商隊頭領有幾分交情。你此番前去，只需向他們報上老朽的名頭，路上定然不缺照顧。”
“若真是這樣，倒還謝謝先生了。”飛雪再次行禮。“不知先生姓甚名誰？”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朽姓李，名曰牧年。”
待飛雪離去。李牧年兩眼晶晶道：“雪盈，這丫頭長得確實有你幾分神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