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聽到了。
黑雲威壓，天雷滾滾；龍吟九霄，山河震盪。
青龍之大，宛若連線天地的青黑巨柱，一首接天，一首抵地。更奇怪的是，在它離去後，密雲山竟一絲雲霧都不存在了。
廢墟之中，暗影之下，男子佇立無聲，女子唏噓悲泣。
“為什麼？”飛雪泣不成聲。她跪倒在地，瘋狂用手挖去潮溼的泥土，在洞窟塌方之前，這裡躺著霍長風。“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手刃自己的徒弟？你來此不是為了除妖嗎？”
黑暗之中，徐惠陵閉目而立，未做答覆。
“你說啊！”飛雪轉過身來，淚目兩行。泥土如此厚重，縱使挖到十指流血也是枉然。“你說呀！你說呀……”
廢墟之中，唯有悲泣，哀轉久絕。
“我殺了你！”少女終於忍耐不住，拔劍奮起。當悲傷走向盡頭，便是無窮的憤怒。
鐺！鐺鐺！
青翠短劍劃過幾個迴旋，在白衣道士體表猛擊數下，卻宛如打在精鋼磐石之上，絲毫傷之不得。
“若是能夠一死了之，倒也輕鬆自在……”許久之後，徐惠陵終於發聲。聽其言語，感傷之情絲毫不亞於少女飛雪。“奈何天意難違，可悲可嘆也。”
飛雪收回短劍，怒目而視。“道長有話還請直說，勿要神神叨叨，今日你若給不了個合適的解釋，縱使你有天大的本事，想要走出這洞窟，也得先從小女子屍身上踏過！”
青鋒道人頭顱輕搖，長嘆一聲。“如此看來，風兒果真沒有看錯人，可惜……”
“說過的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少女打斷他，語氣冰冷。
“也好……”徐惠陵點點頭，“出了這種事，是應該給你個解釋。不過飛雪姑娘，在開始之前，貧道勸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好。”
飛雪聽了，稍作遲疑，隨即劍眉一挑。“說吧，我準備好了。”
徐惠陵掂一掂長袖，緩聲道：“貧道方才說了，此乃天意，而天意最是難為。”
少女冷哼一聲。“你們這些所謂的得道高人，說起話來全都一個調調，動不動就把‘天意’掛在嘴邊。好像一切解釋不了的東西，都能搬它出來強行搪塞。道長，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
徐惠陵搖搖頭，“姑娘若是不信，貧道也無能為力。至於老夫所言是真是假，來日方長，以後自會見分曉。”
“那現在呢？”少女不依不饒道：“你放跑了妖邪不說，還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徒兒！長風大哥待我不薄，如今他慘死於你的劍下，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善罷甘休的！”
青鋒道人聽了，只是苦澀一笑。“若當真死得了，貧道又怎會勞煩姑娘動手？有些事情，早就是註定了的。老夫活了幾百年，早已厭倦了世間種種。可如今，即使是死，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奢望……”
“你這是何意？”少女甚是不解。“死還不簡單？如何會是奢望？”
“那是對普通人而言……”青鋒道人輕聲嘆息，滿面哀傷。“不是對我……”
“拜託你講明白些！”飛雪不耐煩道。
徐惠陵點點頭。“姑娘可聽過‘借魂續命’的傳說？”
少女仔細回想，最終搖搖頭。
“既然沒聽過，貧道今日便與你講講。所謂‘借魂續命’，乃是九幽鬼族才能掌握的一門高深功法。而這則故事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受了此功法的凡人。”
“鬼族我倒是聽姥姥說起過，相傳他們乃是除妖魔兩族之外，第三個在九幽生活的種族。”
“不錯。”徐惠陵道：“不過與妖魔兩族不同的是，他們很少與中土凡界有瓜葛。鬼族掌管生殺輪迴大權，仙魔佛妖，不論是誰，都逃不出他們的掌控。而凡人求仙問道者無數，正是希望能夠有朝一日，能將自己的名字從十殿閻羅面前的生死簿上劃掉。只可惜，千百年來能做到的，可謂寥寥無幾。”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這與今日之事有何干係？”
“當然有干係。”青鋒道人苦澀一笑，“既然要講‘借魂續命’，又怎能離得開九幽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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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來說去，你還是沒講清楚何為‘借魂續命’！”
徐惠陵頓了頓，正聲道：“我先前說了，九幽鬼族很少與中土凡界有瓜葛，注意我說的是‘很少’，而不是‘絕不’。所謂‘很少’，便表示九幽鬼族多少還是與你我所處的世界有些關聯，而這份關聯，正是‘借魂續命’這件事。當年石心亂世，荼毒天下，搞的民不聊生，即使之後佛道兩家聯手將石心魔制伏，可其流散的黨羽仍舊無時無刻不在禍害這個世界。於是有那麼一個人，決心要斬盡天下妖邪，還大夥兒一個朗朗乾坤。他雲遊四海，降妖伏魔，短短幾年間，死在他手下的妖邪已經數不勝數。但是，常言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一日，那人碰到了一個修為遠在他之上的妖邪，縱使百般努力，最終他還是慘死於妖邪之手。不過幸好有‘借魂續命’之法，那人才有幸復活，也正因如此，那修為極高的妖邪才能被制伏。”
“你所說的‘借魂續命’，是如何奏效的？”
“機緣。”徐惠陵低聲道，“那人奮起誅殺妖邪，乃是為了心中那遙不可及的夢想。也許是此等行徑感動了上蒼，所以當他即將歸天之際，卻看到了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
“他看到了什麼？”
“修羅童子。”青鋒道人冷聲道：“掌管投胎井的修羅童子。所謂投胎井，便是凡人死後，魂魄所要前往之地。肉身會死，魂魄卻是永生不滅。人死之後，魂魄便會跳入投胎井，然後，便會再次投胎，做人做豬做夠，全憑運氣好壞。”
“那人可是在投胎途中出了什麼問題？”飛雪揣測道。
“非也非也，他根本沒有去投胎。那修羅童子見了他，問了他的名字，對照生死搏一瞧，卻連連搖頭。只是道了聲‘你走錯地方了’，便抬筆將他的名字從薄子上劃了去。那
人沒地方投胎，自然得原路返回。”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少女滿頭霧水，不知所云。
“意思很簡單，不就是說那人長生不死了嗎？別人苦苦追求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他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拿到了手。這凡人啊，一旦名字被人從生死簿上劃掉，便是想死也不可能了。”
“你的意思是？”飛雪好似猜出了什麼，“你方才說求死都是奢望……”
“不錯。”青鋒道人點點頭，“那降魔之人正是我徐惠陵，而那修為甚高的妖邪便是剛剛逃走的青龍魔。”
“可是……”少女仍舊百思不得其解。“你說來說去，我卻聽不出此事跟霍大哥的死有任何干係。”
“長風便是完成這‘借魂續命’大法所付出的代價。”徐惠陵神秘兮兮道：“任何事情都需要代價，想種出糧食，就要辛苦勞作；想喝到泉水，就要挑擔來取。世間種種，不論大小，皆是如此。你如今看到的霍長風，不過是一道幻影。真正的霍長風，遠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什麼？”對於這個答案，飛雪顯然難以相信。“現在的霍大哥只是一道幻影？”
“確實。”徐惠陵點點頭，“或者理解成真身的一縷氣息也對。長風當年就生活在山下的鬼頭村，而且以他的天賦，若是修煉得法，日後必然會有一番大成就。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天才少年，為了保全全村老小，不惜犧牲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但是……”飛雪不解道：“他一個懵懂少年，又是如何與九幽鬼族取得聯系的？”
“他生來便有通靈眼。”徐惠陵回答，“這也正是他天資極佳的緣由。通靈之眼不是凡物，凡人若是有了它，便可通天遁地，水火不侵。有這麼一塊好寶貝放在那裡，少年還愁無人光顧？”
“你是說，是九幽鬼族自己送上門來的？”
“是的。而且據我所知，找上年幼長風的，正是那把守投胎井的修羅童子。他許諾給長風，若是能將通靈之眼贈與他，他便能憑藉職務之便，還陽元與那陌生人，也就是我徐惠陵。不僅如此，他還能設下一陣，將那青龍邪魔封印起來。”
“也就是說，那青龍魔其實並不是你打敗的？”
青鋒道人點點頭，長嘆道：“青龍魔修為遠高於我，若不是修羅童子設法援助，憑我一己之力，的確無力對付他。得了通靈之眼之後，九幽鬼族將長風的一絲元魂至於此方天地上空，有了這通靈眼之力加持，即便是不可一世的青龍魔，也只有俯首稱臣一條路可走。”
“原來所謂的大陣，所謂的禁制，竟是長風大哥的元神所化？”飛雪聞之，腦際一片空白。這究竟是怎麼了？她不斷自問，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了虛無縹緲的幻影？
“封印只能維持三百年……”徐惠陵繼續講述，“元魂離開本體後，氣息便會逐漸衰微。如今大限之期已到，老夫言之‘天意’，姑娘此時來聽，可還認為我是在胡說八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