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躁動的人群，它收斂了以往唯我獨尊的姿態。
人們憎惡它，唾棄它，對它嗤之以鼻，均想殺之而後快。然而他們不能這麼做，這只妖兵是陳燕子冒死俘虜回來的，他們得研究它，從而找到破解怪物軍團的方法。
它蜷縮著，傷痕累累，虛弱而卑微。它的尾巴斷了一節，牙齒也缺了幾顆，儘管有人看管，卻依舊無法避免暴怒士兵們對它的殘害。
入夜已深，卻沒人睡得著。火把在夜風中狂舞，人們圍坐在鐵籠四周，即使無法手刃仇敵，也要讓它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慍怒的煎熬。
陳燕子已經歸來，受了點輕傷。經過緊急處理，已無大礙。他和衛寧一同出現，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精瘦少年衛猴子。
當他們從大帳中出來，人群中響起了一陣騷亂。儘管飢寒交迫，士兵們還是很亢奮。他們認為這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也許規模不大，卻具有非凡的意義。當陳燕子在鐵籠前停下時，被俘的妖兵莫名地向後退卻，直至沒有空間可退為止。
“開始吧，”閃耀的火光下，衛寧低沉地說。他向前一步，鐵質的甲冑叮噹作響。
“嗯，”接到命令，陳燕子的答覆極其簡單。隨後，他掏出衛猴子贈與他的不知名果實，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想。
“它怕了！”人群中爆發了騷亂。因為人們看到，在面臨那顆米黃色的果子時，妖兵展現出了無比劇烈的恐慌。它嘶吼著，抓撓著，只求那該死的果實離自己遠些。
“應該是這樣，”陳燕子輕鬆一笑，語氣平穩而歡快。“這東西救了我的命，妖兵們好像很怕它。”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衛寧的眼中閃著炙熱的光，“憋屈了這麼久，總算找到了突破口。”
“別高興地太早，”陳燕子提醒他，“還不確定真正有效，而且我們不清楚這果子的來頭。”
“那就乾脆試試，”衛寧提議，“取一小部分果肉，丟在妖兵身上，看會發生些什麼。”
“也好，”陳燕子認為這個方案可行，於是點了點頭。接著他開始搗鼓手裡的果實，外殼很硬，與椰果有些類似。一番折騰後，他總算使之折服。果肉呈紅褐色，柔軟而明亮，氣味兒有些古怪，總之談不上清香。
陳燕子用手指扣下一小塊兒果肉，有些粘稠，像是蒸熟的年糕。隨後他高舉手臂，將果肉懸掛於鐵籠正上方。朝衛寧點頭後，他丟下了果肉。
這時叫所有人瞠目的事情發生了，當粘稠的果醬觸碰到妖兵的身軀時，一團慘白的濃霧忽然冒出，接著眾人便聽到刺耳的嘶嘶聲以及妖兵歇斯底里的慘叫。鐵籠開始劇烈晃動，那是妖兵在做最後的抵抗。它瘋狂地揮舞長尾，利爪則不住向外抓探。白霧越來越濃，幾乎充滿了整個鐵籠。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皆在交換自己的見解。
不久後，在人們越來越吵雜的討論聲中，鐵籠逐漸失去了動靜，彌散的白霧也漸漸散去。當一切都塵埃落定，人們發現鐵籠中已然沒有了妖兵的蹤跡
，只在下方潮溼的土窪中留下了一灘惡臭的黑色粘液。
“果然有效，”眾人驚魂未定，陳燕子則興奮地連連擊掌。“看來我猜得不錯，這東西果真是妖兵的天敵，這下咱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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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開始喝彩，人聲一浪高過一浪，長夜仍在，但人們心中的拂曉已經到來。
“猴子，”片刻之後，陳燕子忽然想到些什麼。“這果子哪裡來的？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本以為衛猴子會爽快答應，不想他卻吱吱嗚嗚吞吞吐吐。“果子……娘給的……”最後他低聲道：“留在……身邊……好久了，留作……紀念……娘活著的時候……老先生……給的，不清楚……來頭。”
沉悶的氣氛再次籠罩夜空，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看來這事沒那麼簡單。”衛寧一邊思考，一邊搓著下巴琢磨。“也許那老先生是特意為之，他極有可能已經預料到這場浩劫要發生，所以提前到來，想要為後人提供必要的指示。”
“這點我認同，”陳燕子附和道：“但關鍵在於，對付妖兵的方法有了，果子數量卻遠遠不夠啊。”
“這不難……搗碎了……抹臉上……”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衛猴子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
“對呀！”衛寧聽之，隨即拍手叫好。“我們的目的在於逃出生天，並不是要把妖兵趕盡殺絕，如此一來，果實夠不夠又有什麼區別呢？妖兵嗅覺靈敏，當它們聞到這果子的味道，自然會退避三舍。等咱們成功從這裡逃脫，一切從長計議便好了！”
“是！”陳燕子猛地拍一下腦門，抱怨自己為何沒有想到這一茬。“此話不假！就按猴子說的做！”
……
當夜無月，黑暗而死寂，正是潛行的最佳時機。
衛寧命人備了口大鍋，裡頭裝了一半水，在熊熊烈火的烘烤下，鍋中水很快沸騰起來。隨後，他們將剩餘的大半果肉切地細碎，並投入沸水中蒸煮，一段時間過後，原本潔淨透亮的水已經變為粘稠的嫣紅液體。
“所有人！收拾好行頭後來這邊集合！”雀躍的火光中，衛寧下達了這份命令。士兵們此刻生龍活虎，很快準備妥當前來彙集。苦難打磨了他們的銳氣和意志，但希望又重新召喚了它們。
“排好隊！依次過來刷醬汁，千萬不要遺漏！”人群開始流動，衛寧手執一支破舊的毛筆，眼下正用它蘸取果汁刷在士兵的額頭上。醬汁有限，他需要確保每一位士兵都有份兒，所以他必須親自動手。
這項工作進行了大約一個時辰，當所有人都領到了屬於自己的“保命符”，時間已經走到了下半夜。士兵們已經全副武裝，隨時可以開拔遠行。高臺之上，衛寧看著這支重振雄風的軍隊，心中百感交集。曾幾何時，當他們意氣風發從京城南下時，是何其雄偉壯闊？那時它的規模是現在的十倍有餘，長槍鋒銳，鎧甲雪亮，糧草充足。一切都過去了，他苦澀地想，不管南征的過程如何艱苦，好在如今可以回家了。
“兄弟們，我衛寧從軍幾十年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這次，我敗地徹底，對不住大夥兒了……”他來到閃耀的火盆旁，點燃一根火把。下方的士兵聽了，不少人為之動容。也許有人曾怨恨過他，但此刻，他相信他們跟他是一條心。“不過失敗歸失敗，誰還沒有馬失前蹄的時候？我衛寧一世英名可有可無，關鍵是，現在，我可以鄭重其事地告訴你們：我可以帶你們回家了！”
人群中爆發了熱烈的歡呼聲，人們大都熱淚盈眶，有的拍手叫好，有的則相互擁抱。有句話說的不錯：經歷過絕境，才能真正體會到活著的珍貴。
半個時辰後，這支在可怖災厄中倖存的軍隊成功透過了通天峽。萬千妖兵在他們頭頂盤旋，卻沒有一隻膽敢俯衝而下。那是一段有驚無險的經歷，對於活下來的每一個人而言，最令他們不可思議的事有兩個。其一：誰能想到拯救他們的會是一枚其貌不揚的果子？其二：又有誰能想到，那個當初被他們嫌惡的，瘦的像猴子的口痴男孩會在這場救援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然，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天他們才會明白：果子也好，衛猴子也罷，他們的傳奇在那一刻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很多東西多說無益，眼下這支軍隊最要緊的任務是把黑風山淪陷的訊息帶回京城，這件事關係重大，刻不容緩。
……
北國大羌，銀狐坡客棧。
窗外凜風大作，窗內燈火通明。半透的硃紅紗帳後，一男一女正在做最後的纏綿。男的膀大腰圓，油膩非常；女的白淨苗條，甚是俊俏。一陣急促的喘息後，二人極不情願的分開，男的仰面平躺，女的則如貓咪般依偎在男人胸口。
“又拿出來看，難道這破果子比奴家好看？”女子嬌滴滴地撒嬌，纖細玉手輕輕拍打男人的胸口。
“自然是沒你養眼的，”男子用手指輕挑女人的下巴，輕聲道：“可你若想時常伴我左右，卻絕對離不開這名不見經傳的果子。”
“有這麼誇張？”女子稍有驚奇，口吻中滿是狐疑的意味。
“出家人不打誑語，”男子清清嗓子，正是那滿口尖牙的玄陰和尚。“這是佛陀果，整個天下也不過三枚而已。”
“三枚？”赤裸美人聽之，不免倒吸一口涼氣。“這麼珍貴？”
“當然，”玄陰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驕傲的微笑，“這果子極為珍貴，只生長在遙遠西方的箴言寺，即名聲顯赫的佛門重地。不過可惜了，早在石魔亂世的年代，最後一株佛陀樹也凋零了。”
“它有什麼能耐？”女子按捺不住好奇心，疑問道。
“天大的能耐，”玄陰老祖朦朦朧朧道：“這麼說吧，當年眾仙家聯手剿滅石心魔，就有它一半的功勞。”
赤裸美人被徹底震驚了，以至她顫抖不已，良久無聲。
“時間差不多了，約摸著，南邊的‘機關’應該已經被觸動了……”軟榻之上，玄陰和尚饒有意味地盯著天花板，美人不知道她那圓鼓鼓的腦袋裡又在謀劃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