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襄陽空蕩蕩的城頭，可以看見北方兩處煙塵遮蔽了天際，這自然是蒙古大軍已經向著襄陽進發的徵兆。東面的一處煙塵出自新野方向，西面的一處煙塵起於鄧州方向。
郭靖神情堅毅，看著那煙塵越起越高，他知道，襄陽城易手，已在旦夕之間。
耶律齊堅決不肯接那屠龍刀，郭芙卻伸手接了過來，她的手抓住的是刀背，卻不料這大刀出奇的沉重，郭破虜一鬆手，郭芙也沒能拿住，大刀無聲無息地剁入了城頭方磚，顯是鋒利無比。
“芙兒，你幹什麼？”郭靖收回看向遠方的目光，訓斥了一句。
郭芙道：“我不會使打狗棒法，想拿了這刀迎敵……”
“胡鬧，這刀比打狗棒還難以運用，你用的了麼？”郭靖最清楚郭芙的武功底子，她打小在桃花島上就嫌棄郭靖傳給她的“南山刀法”層次太低，從來不肯認真習練，如今莫說是屠龍刀，就是給她一柄普通的單刀，她也是用不好的。
郭芙就是“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的典型，江南七怪中南希仁的南山刀法她看不起，可是桃花島的玉簫劍法她又練不好，被楊康軟禁的那些年裡，楊康也沒有傳授給她什麼真材實料。
後來在白駝山莊她也曾發奮苦練，卻因為天資愚鈍，當初就沒能記住一些精妙招法，又無名師指點，雖然在楊康的一群女兒中出類拔萃，卻終於沒能在境界上提高太多。
“芙兒也是一番好意，你就別說她了。這都什麼時候了？大難迫在眉睫，還教訓她做甚麼？芙兒，你們快走吧。”黃蓉打著圓場，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郭靖附身拾起屠龍刀，重新交在郭破虜的手裡，語氣嚴峻道：“爹爹我還沒死呢，你就不聽話了麼？快拿著這把屠龍刀，帶著丐幫弟子和百姓速速離去！”
郭破虜接了屠龍刀，卻不移動腳步，剛想說話時，發現他父親的身體一軟，竟然向後倒去。
“蓉兒，你這是要陷我於不義嗎？”郭靖在倒下的同時，怒聲喝道。
黃蓉接住了郭靖的身體，又在郭靖的身上連續補了十幾記蘭花拂穴手，說道：“靖哥哥，這種情況下，咱們殉死可謂輕於鴻毛，毫無意義，不若留下這有用之身，來日多殺些韃子，豈不是比這種死法更有價值？”
郭靖怒道：“我郭靖一生未曾有違誓言，向來說到做到，如今偷生於襄陽覆滅之際，將來我又有何面目苟活於天地之間？”
黃蓉也怒了：“你只顧著自己慷慨就義，我陪著你死也就罷了，可是你看不見兒女都不肯獨活嗎？就連女婿都不肯棄了你我逃命，你這樣對得起郭家的列祖列宗麼？今天蓉兒對不住你，等咱們離開襄陽之後，我就解了你的穴道，到時候你要打要殺，蓉兒絕無二話！”
郭靖沉默下來，他身上十幾處要穴被封，只能任由黃蓉做主。
“破虜，芙兒，齊兒，咱們下去吧，去城南。”
黃蓉一聲令下，郭家幾口人從城頭上下到城內，城樓下已經有九袋長老吳友聞帶領百餘名丐幫弟子等候在此。
其時丐幫人才凋落，精英損失殆盡，簡長老和梁長老都已經病死。唯有吳友聞沒有參加西域一役，因此碩果僅存。
黃蓉問道：“城中的百姓疏散得怎樣了？”
吳友聞施禮道：“已經出城半數左右了，除卻少數老弱病殘以及寧死不肯離開家園的，其餘還有些正在收拾財產。”
不論在任何年代，戰亂發生之時，總是有一些百姓不肯離開家園，這些百姓裡面，有的是僥倖認為蒙古兵未必會像官府和武林中人宣傳的那樣去殺老百姓，有的是故土難離，寧死不走，總之，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城池、任何一個地區的百姓會在大難來臨之時全部逃開。就是山洪暴發，就是瘟疫橫行也同樣如此。
黃蓉深知這個規律，說道：“不肯走的，再去動員一下，實在動員不了的，我們也沒辦法。”
吳友聞躬身道：“謹遵黃女俠吩咐。”
黃蓉又道：“那些收拾細軟財產的，你們再去催一催，告訴大家不要捨命不捨財。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才出城的，就算逃離了這座城，也逃不出蒙古騎兵先鋒的追殺。”
多年以前，郭靖黃蓉隨同蒙古大軍西征花剌子模，對蒙古兵的進兵速度很是瞭解，做出來的判斷也並非是她的憑空想象，那是可以精確到刻時的計算。
被黃蓉抱在懷裡的郭靖說道：“就算咱們走，也不能先於百姓離開襄陽。”
黃蓉看著懷中郭靖那焦急的面容，笑著點頭道：“依你！為國為民的郭大俠。你擔心什麼？我此刻讓吳長老去催促百姓，不就是為了成全你郭大俠的仁義麼？”
郭靖又道：“多謝你了蓉兒，咱們就在這城北等候，先不要到城南去，免得百姓更加恐慌。”
黃蓉道：“好，這也依你。吳長老，你們動員和催促完畢，就直接從南門離開吧，不要回到城北來覆命了。”
吳友聞對黃蓉深施一禮，領著丐幫弟子匆匆去了，洞開的北城門下，就只剩下了郭靖一家人。
自從後半夜呂文煥帶著大軍出城，這城門就沒有再關閉，郭靖黃蓉也沒有安排丐幫弟子關門，城內幾無抵抗勢力，就是關上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在這生死攸關的局面下，時間流逝的異常迅速，半個時辰轉眼即過，黃蓉等人已經能夠聽見來自北方的人喊馬嘶，更能夠感受到腳下的地面開始微微震動，透過城門洞向北看去，征塵漫天之中，已經有蒙古騎兵的旌旗在煙塵中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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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看了兒子和女兒女婿一眼，冷靜說道：“時候到了，咱們走吧。”
“走？往哪走？”
一句冷峭的話語從街邊屋頂上響起，語氣充滿了嘲諷之意，語聲鏗鏘刺耳，震得人耳鳴不已。
這說話人的內力竟是極深。
黃蓉一驚，循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錦袍華服的六旬老者站在街頭屋頂，正在看著郭家的幾口人，這老者一張清癯俊朗的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不是楊康是誰？
楊康一個飄身，從屋頂斜斜飛落街心，擋住了黃蓉一家人的去路，說道：“郭靖黃蓉，我楊康等了一輩子，就為了等著看你們國破家亡，等著看你們無權無勢，等著看你們顛沛流離，等著看你們妻離子散！蒼天終是不負我楊康，郭靖啊郭靖，黃蓉啊黃蓉，你們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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