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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明為視察,實為擂臺(2)

各種因素

應該說,蔣雪松來孔縣視察工作,雖然李逸風和冷楓早有心理準備,猜到蔣雪松此行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有為李永昌壯勢之意,但一個執掌一市的市委書記,不會只為了一個小小的縣委副書記而專門來孔縣跑一趟。

那麼,蔣雪松的工作視察,除了有對李永昌的力挺之外,也有對孔縣工作的支援在內,或許更深一步講,更有對孔縣局勢的關注。

但從蔣雪松邁進孔縣縣委的那一刻起,事態的發展,似乎偏離了預期。不但偏離了李逸風和冷楓的預期,也和李永昌的預期相差不小。

或者說,孔縣所有人都沒有料到,蔣雪松和關允之間的互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當著無數人的面,二人傳遞出來的訊息相當耐人尋味。尤其是李逸風,幾乎無法用震驚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蔣雪松對關允的態度有怎樣的偏見和成見。但以剛才的情形來看,蔣雪松似乎對關允的態度大變,幾乎轉變了一百八十度!

而蔣雪松一入孔縣自始至終對李永昌模稜兩可的態度,也讓李逸風和冷楓看出了什麼。聯想到平墳復耕政策背後隱藏的懸而未決的隱患,再對比蔣雪松不聽李永昌當面介紹流沙河大壩專案的進展而聽關允介紹,最後卻點名要聽李永昌彙報平墳復耕的工作進展,以李逸風和冷楓的政治智慧,心中就立刻有了計較——蔣雪松來孔縣,遠非表面上力挺李永昌那麼簡單,而是各種因素累積在一起,最終促成蔣雪松的孔縣之行。

比起李逸風和冷楓審時度勢的政治智慧,李永昌還是差了幾分。他在剛才蔣雪松和關允吟詩潑墨時,一顆心就沉到谷底,感受到巨大的危機感和壓迫感。他心中七上八下不停地揣度蔣書記到底為什麼突然就對關允另眼看待,為什麼對關允這麼感興趣了?

王車軍更是沮喪到極點,從剛才的情形來看,豈不是說蔣書記已經點中關允,只等暗示下去,縣委就會將關允的關係調往市委,從此關允脫困而出,一飛沖天了?一想到關允真有可能再次在和他的競爭中獲勝,搶走原本屬於他的市委一秘的寶貴機會,王車軍就恨不得衝上前去一把掐死關允!

憑什麼關允又贏了?憑什麼?

蔣雪松和關允一場互動的大戲,不知讓多少人心思大動,也不知吹皺了流沙河多少漣漪,更不知會對孔縣的局勢帶來怎樣微妙的影響?人群之中,崔玉強目光閃動,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定,幾次從身上摸出電話想撥一個號碼,卻又幾次放下,似乎還是難以最後下定決心。

蔣雪松金口一開,先是盛讚李永昌勞苦功高,又提出要去看看平墳復耕的進展,才讓李永昌一顆高懸的心落下來。李永昌心中又重新升騰起熱烈的希望,蔣書記還是很看重他的。也是,孔縣離了他就不行,沒有他,流沙河大壩專案就沒那麼順利,孔縣也不會成為全市落實平墳復耕政策最徹底的第一縣。

李永昌正要開口說話,李逸風卻沒有給他機會,搶先說道:“時候不早了,蔣書記,還是先回縣委吃飯吧。”

蔣雪松微微一想,點頭同意了:“吃飯,先吃飯。我再不去吃飯,許多人都對我有意見了,認為我不近人情。你說呢,永昌?”

李永昌連忙附和:“蔣書記一心撲在工作上,為我們做出了好榜樣。”

“哈哈,我剛才和關允比試書法,可不算是工作……”

李逸風就接了一句:“蔣書記是偷得浮生半日閒,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嘛。”

冷楓也說:“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古人且有徐徐而行、安步當車的雅緻,現在生活節奏快了,其實也失去了許多平常心。孔縣沒有竹林,卻有樹林,等下有時間,蔣書記可以到平丘山參觀參觀,體會一下‘何妨吟嘯且徐行’的心境。”

“說得是,說得是呀。”蔣雪松心情大好,接了一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孔縣的天氣不錯,確實是也無風雨也無晴。”

李永昌就接不上話了,心裡卻恨恨地想,知識越多越反動,拿腔捏調地說話,文人真酸。但不管他是如何忌妒李逸風和冷楓能與蔣雪松談詩論對,卻也只能在一旁附和著笑,插不上一句話。他沒有意識到,冷楓看似無意地一提平丘山,其實是要為關允埋下伏筆。

人群之中,走在後面的關允聽到冷楓順勢提到平丘山,不由會心地一笑。溫琳悄悄打了他一下,嗔怪地說道:“臭美!”

關允不是臭美,而是他心裡清楚,冷楓見時機大好,正在積極主動地推動下一局。蔣雪松用“也無風雨也無晴”來形容孔縣的天氣,可是大有深意,說的不是天氣,是政治氣候。

果然,興趣頗高的蔣雪松又說:“孔縣的平丘山我也聽說過,有時間倒可以去看看。”

經關允的妙筆生花,再加冷楓的妙手推動,蔣雪松的工作視察,正在逐漸朝著有利於李逸風和冷楓的方向傾斜。

午飯安排在了縣委食堂。

本來想到孔縣最好的飛馬賓館接待蔣雪松,但李永昌再三強調蔣書記吃慣了山珍海味,只想吃特色風味。恰恰孔縣就有特色美食,安排在縣委食堂,由他親自制定選單。李逸風和冷楓也沒堅持,覺得李永昌和蔣雪松關係不錯,熟知蔣雪松的喜好,就由他安排了。

還好,蔣雪松對飯菜的安排還算滿意。就餐時,縣委幾名主要領導圍繞蔣雪松而坐,邊吃邊談,談笑風生間,蔣雪松平易近人的風格給不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眾人在私下議論說,蔣書記威嚴並且很有手腕,現在見了,也很有親和力,不見有多厲害。

但關允和別人所想的截然不同,他算是深切體會到了蔣雪松於和風細雨之下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法。果然是一等一的官場老手,於無聲處見驚雷,以潤物細無聲的政治手腕,讓孔縣前三號人物都感受到蔣雪松處理孔縣局勢遊刃有餘的佈局,而且還是長遠的佈局。

吃飯時,關允不夠資格和蔣雪松同桌,就和溫琳、王車軍坐在一起,王車軍坐在他的對面,溫琳在他的左邊。溫琳埋頭吃飯,不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王車軍的目光不停地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也不知在搜尋什麼。領導們都在裡面的雅間,在外面大堂的人,都是要隨時服務領導的工作人員。

“關允,你今天可是出風頭了,萬一被蔣書記相中,調進市委,成了大秘,可就真是出人頭地了。到時,別忘了跟你一起奮鬥過的哥們兒。”王車軍估計是沒找到想找的人,收回目光,陰陽怪氣地對關允說道。

“沒影兒的事情,就不要說了。車軍,我倒覺得你比我希望大。”關允回應王車軍,笑了笑,“下午蔣書記視察平墳復耕政策的落實情況,車軍,你可以和李副書記一起向蔣書記彙報,你的口才也不錯。”

溫琳本來正專心致志地吃飯,一聽關允的話,低頭一笑,悄悄用腳踢了關允一下,意思是,你不要太壞了,怎麼挖坑讓人跳?

關允沒理會溫琳的小動作,目光中充滿鼓勵,直視著王車軍。

王車軍動心了:“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我都沒有參與大壩專案,蔣書記還同意聽取我的彙報,你對平墳復耕的政策肯定早就吃透了。再者李副書記負責平墳復耕,你近水樓臺先得月,肯定對資料成果什麼的,都能倒背如流。”

王車軍的眼睛亮了:“資料什麼的,我早就記得清清楚楚了,就是怎麼才能讓蔣書記點我的名,是個問題……”

“我覺得不是問題。”關允嘿嘿一笑,“你直接和李副書記一說,等彙報的時候,讓他假裝忘了一個資料,然後他點你的名,說你記得清楚,你不就可以順勢而上,出現在蔣書記面前了嗎?我覺得,蔣書記同意讓我介紹大壩專案的進展,是為了考察我。但蔣書記來孔縣,要同時考察三個人,所以下面就該你出場了,最後溫琳也得露露面。不過,機會要靠自己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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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允現身說法,讓王車軍心思大動,他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謝謝你的提醒,我去找舅舅說一聲。”

王車軍一走,溫琳趁人不注意擰了下關允的腰肉,笑罵:“你太壞了,坑人沒商量。”

關允大呼冤枉:“我坑誰了?我一片好心好意,你別不識好人心。”

“就你還好心……”溫琳得意而心滿意足地笑了,“你的壞,我還不知道?不過,你壞得好,壞得可愛,我喜歡。但我還是不太明白,你怎麼肯定蔣書記就一定會同意讓王車軍露臉?又怎麼肯定王車軍一定會在蔣書記面前栽跟頭?”

真假難辨

關允大搖其頭,很無辜很無奈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是出於好心。”

“才不信你。”溫琳暗中又踢了關允一腳,還白了他一眼,小聲地說道,“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想發壞水的時候,眼睛裡面會有壞笑,鼻子微微皺起,右手小拇指還會向上翹一翹。”

關允嚇得不輕:“你是千里眼呀,觀察得這麼仔細?你說的都是真的?”他可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會把他摸得這麼細,如此一來,他在溫琳面前豈不是沒有秘密了?

“當然了,騙你是小狗。”溫琳咬著嘴唇笑,很得意很囂張,“心虛了吧?我閒著沒事的時候,就天天坐在你的對面研究你,看你騙人的時候、高興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有什麼不一樣的表情,慢慢地我就摸出了門道。現在,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騙我。還說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鬼知道你今生會不會有四行淚,四分之一為江山,四分之三為美人……就是說,你最少要有三個女人了……”

這都哪跟哪呀,關允無語了,不過想到他經常會在辦公室伏案午休,會不會……溫琳在他睡覺的時候也觀察過他?這個溫琳,太調皮了。

正想好好地訓斥溫琳幾句,溫琳說了一句話,卻又讓他愣住了:“關允,今天是金一佳給出的最後日期,她還沒有答覆,是不是事情黃了?我就覺得你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太血盆大口了,現在好了,一分錢也沒得到,人啊,就不能太貪心了,知道不?不要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總覺得遠方的風景才美麗,其實,身邊的風景才最動人。”

得,溫琳的話有所暗指,關允一時意動,充滿深情地看了溫琳一眼。他回想起當時題詩時,心中雖然想的是溫琳,卻是惜別之意、惋惜之情。說來他和溫琳雖然並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卻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而夏萊算是他的初戀。假如溫琳所說他小時候確實說過要她當他的媳婦,莫非是說,溫琳才算是他今生第一個鍾情的女子?

算了,不去想了,感情上的事情最是傷神。他是深愛夏萊,卻又在回孔縣一年的時間裡,和溫琳日久生情,年輕的心最容易碰撞出愛的火花,況且溫琳的性格又最是討喜。說實話,他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性格,但如果不是夏萊的及時出現,他和溫琳之間說不定真能確定關係。

只不過人生總是如此,沒有假設,恰恰就在他和溫琳關係朦朧即將透明的關口,夏萊不期而然地來到孔縣。或許是夏萊心有靈犀,她的孔縣之行,將關允從差點邁到溫琳身邊的腳步生生拉了回來。

對於如何處理夏萊和溫琳的問題,關允一時頭大,但對於怎樣對付金一佳,他頭腦還是十分清楚。關允就只當沒聽到溫琳話裡的暗示,直接接過金一佳的話題:“不急,平丘山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是不可複製的,金一佳在和我們比耐心,我敢打賭,不出三天她必定會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覆。”

“她會答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溫琳眼睛亮了,一副財迷的模樣,“哇,發財了,我算算可以分到多少?這下好了,嫁妝不用愁了。”

要不是人多,關允真想朝溫琳的腦袋敲一下。別說,她財迷的樣子還真可愛,不過他還是必須打擊一下溫琳的熱情:“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不大,我的底線是百分之三十。另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摺合下來也就有四十五萬,但實際上,一分現金也拿不到。等到有了效益分紅的時候,最早也得明年,所以你的嫁妝還得自己想辦法。”

溫琳一瞪眼一噘嘴,想要反駁關允幾句,一抬頭,柳星雅和冷嶽走了過來。

作為縣委辦主任,關允和柳星雅再熟悉不過了,平常打交道也不少,但他和柳星雅來往卻不多。倒不是因為柳星雅的名字過於女氣的緣故,而是因為柳星雅是黃梁市人。

沒錯,孔縣縣委辦主任柳星雅,一個名字十分女氣的縣委大管家,卻是黃梁市人。當然,並沒有規定市裡的人不能到縣裡當縣委辦主任。

柳星雅在縣委的名聲還不錯,作為李逸風身邊的第一人。除了管理縣委機關一攤子事務之外,他也相當於李逸風的大秘,負責所有檔案的起草和上傳下達。也就是說,相比王車軍,他才是李逸風身邊最信任的人。

但柳星雅在縣委之中的存在感並不強,反倒不如縣委辦秘書科三個通訊員光芒照人。一是因為三個通訊員都是大學生又是本地人的緣故;二是柳星雅為人太低調,平常上班的時候,李逸風不需要,他就不會出現,一旦李逸風有事,他總能及時出現並且替李逸風分憂。

真正聰明的秘書長也好,秘書也好,都是極有眼力的人。在領導需要分憂的時候,總能第一時間出現;在領導需要安靜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退下。在領導眼中從來都以正面形象出現,而不是讓領導想起來就厭煩。如此,才是一個秘書長或秘書的最高境界。

孔縣是小縣,不設秘書長,縣委辦主任就相當於縣委秘書長。

顯然,柳星雅達到這個境界了,他不但在李逸風眼中達到縣委辦主任的最高境界,也在關允眼中達到為人處世的最高境界。儘管在縣委許多人眼中,都覺得柳星雅太沒用了,一點兒也沒有一個縣委辦主任應有的氣勢和權威,但正是柳星雅為而不爭的從容,才讓他成為孔縣縣委最八面玲瓏的縣委常委。

以關允的猜測,柳星雅在孔縣之所以一團和氣,從不計較什麼,是因為他的志向並不在孔縣的一縣之地。據說,他的媳婦是黃梁市三大宗姓之一崔姓之女,在黃梁市極有勢力,他早晚會調回黃梁市。

關允雖然和柳星雅交往不多,除了工作上的接觸,幾乎沒有私交,但他對柳星雅的印象不錯,也很佩服柳星雅的處世之道。

柳星雅和冷嶽同時出現,關允和溫琳就急忙起身相迎。縣委食堂的大堂是四人一桌的格局,平常縣委各科室的人都會打飯回辦公室吃,今天特殊,大堂內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還好,關允和溫琳的一桌,王車軍一走,對面就空了。

“坐,別客氣。”冷嶽沒有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高高在上的派頭,微笑著點點頭,坐在關允的對面。柳星雅也是一臉淺笑,坐在溫琳的對面。

等二人坐下,關允和溫琳才敢坐下,冷嶽開門見山地說道:“是這樣的,關允,我想和你商量一個事情……”

秘書長說是商量,那是客氣,是平易近人。關允忙說:“秘書長有事,儘管吩咐。”

“還真不是吩咐。”冷嶽呵呵一笑,看了柳星雅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才說,“剛才吃飯的時候蔣書記問起冷縣長,不知道你的書法師承何人?和已經失傳多年的一個書法大家的筆鋒很像,但蔣書記又不敢肯定,因為失傳的書法大家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的書法在世面上幾乎沒有流通,就算臨摹,也學不來……”

關允心中“咯噔”一下,蔣雪松的書法造詣果然了得,只從他幾筆字中就看出了端倪。不錯,關允從小到大學習書法一直臨摹顏真卿的字帖,遇到老容頭後,受老容頭影響,筆風變化很大,現在正處於模仿老容頭的階段。

但老容頭的事情可不能說出來。關允心中不解的是,老容頭的書法怎麼就和失傳多年的書法大家的筆鋒很像了?難道老容頭當年的書法還名震一時?

關允很想向冷嶽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比如蔣書記口中失傳的書法大家是誰,但又不能問。有些事情只能聽不能問,他在孔縣一年的浮沉,確實沉下心來領會到了許多東西。

冷楓不知道他書法師從何人就對了,他練習書法的事情,壓根就沒有幾人知道,冷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冷嶽替蔣雪松來問個明白,但關允卻不能說個明白,就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秘書長,我意外得到了一本字帖,見上面的字很有氣勢,自己也很喜歡,就一直照著臨摹。”

“哦……”冷嶽微露失望之色,不過顯然他相信了關允所說,因為蔣雪松已經強調過是失傳大家的書法,他就又含蓄地提了一提,“字帖上面有沒有署名?”

關允聽出冷嶽的意思是想借字帖一看,就說:“沒有,等晚上我取一下字帖,請蔣書記鑑定一下。”

“要是不方便,也沒關係。”冷嶽面露喜色,不過還是淡定地說道,“君子不奪人之愛。”

對冷嶽欲取還拒的手法,關允心裡自然清楚:“沒關係,反正就是一本舊字帖,不是什麼名家之作,蔣書記不嫌棄就行。”

冷嶽笑了笑,沒再說話,和柳星雅耳語幾句,然後衝關允一點頭,起身走了。冷嶽一走,柳星雅壓低聲音說道:“關允,你的機會來了,秘書長很欣賞你,剛才要了你的檔案……”

關允心思大動,這麼說,蔣雪松真是有意用自己當秘書?

要麻煩了

儘管和蔣雪松以字會友,當著無數人的面上演了一出意味深長的題字大戲,但關允清楚,蔣書記現場揮毫潑墨,可不是真為了當眾表演書法才藝,而是借興趣所致,顯露出身為上位者多才多藝和惜才的一面。

孔縣在人才迴流方面成績突出,蔣書記在任上又多次強調引進人才,重視人才迴流。就連他一個小小的縣長通訊員都可以和堂堂的市委書記同臺寫書法,傳到外面,絕對會讓無數黃梁市考上重點大學的學子心動,真實而深切地感受到蔣書記惜才愛才的決心,肯定會動回黃梁報效家鄉的念頭。

如此,蔣雪松的政治秀的目的就達到了。

當然,蔣雪松也是文人出身,文人骨子裡的情懷不變,當眾題字,也是真性情的一面。

蔣書記不會真因為他的幾筆書法就動了要將他調到身邊當秘書的念頭吧?關允暗暗搖頭,聯想到從冷楓之處隱約聽到關於蔣雪松和夏德長之間私交甚厚的傳聞,以及夏萊也向他透露過蔣雪松和夏德長是黨校同學的事實,他又從震驚和驚喜之中回到現實,並不認為冷嶽熱心地從縣委辦抽看他的檔案,就真是蔣雪松對他動了愛才之心。

他再有才華,也比不了蔣雪松和夏德長之間的私交,況且夏德長還是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

算了,不去想了,先想想老容頭的字帖問題是正事。

老容頭的字帖其實不少,關允只拿了一本最基本的框架字帖來練習。用老容頭的話來說,先學會折字,再練習組合,要會爬,再會走。言外之意就是說,關允的書法水平還處於蹣跚學步的階段,連走路都還沒有走穩。

按照老容頭的劃分方法,豈不是說蔣書記的書法也才是步行階段,還沒有達到揮灑自如的大家氣象?

送蔣雪松一本老容頭的字帖倒沒有什麼,只是老容頭也不知道回來沒有,不當面徵求老容頭的意見就將字帖送人,多少有些不太好。想想也沒辦法,關允想,就當他替老容頭決定了,相信老容頭也不會小氣到不願意將一本字帖送人。

飯後,關允和溫琳一起動身隨同蔣雪松去視察平墳復耕政策的落實情況。上車後,溫琳照常坐在了最邊上,又讓關允坐在中間,關允打趣說道:“你就這麼不想挨著王車軍坐?”

“怎麼了,你願意我和他坐一起?”溫琳不滿地回敬了關允一個白眼,又將頭扭向窗外,不說話了。

怎麼了這是,一句話就生氣了?關允搖搖頭,沒理會溫琳的小性子。這時王車軍上車了。他一上車,就拍了拍關允的肩膀,感激地說道:“謝謝你關允,事情辦妥了。要不是你事先提醒一下,事情就不好辦了。”

“客氣什麼,機會是均等的,都要努力爭取才行。”關允客氣一句,又漫不經心地問到另外一件事情,“錢愛林復職了,車軍,你說是不是復職的時候不對?”

錢愛林復職動靜不大,在李永昌的力挺下,在崔玉強的推動下,李逸風和冷楓都默許了,錢愛林就悄無聲息地官復原職,並沒有任何處分。

李永昌的理由很充足,蔣書記來孔縣視察工作,主要活動範圍是在縣城,城關鎮派出所重任在身,負責縣城的治安工作,而錢愛林在城關鎮擔任所長多年,也只有他出面才能鎮住縣城老街的混混兒不出來惹事……

王車軍沒想到關允的思路跳躍到錢愛林身上,他並不清楚關允為什麼會提到錢愛林復職問題,就假裝很無奈地說道:“領導決定的事情,我們只能無條件服從了。”

關允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一旁的溫琳卻一臉疑惑地扭過頭來,悄然向關允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錢愛林又怎麼了。關允卻沒有回應溫琳的眼神,眼睛望向前方,神遊物外了。

平墳復耕政策落實情況的現場彙報地點選擇在了小郭村。小郭村是大村,離縣城最近,墳頭最集中,最有代表性,而且是平墳復耕行動之中最難啃的硬骨頭。工作隊出動三次都沒有將墳頭全部放平,最後還是由李永昌親自出面,才一舉定乾坤。

李永昌選擇小郭村,自然有他的用意,一是小郭村平墳之後騰出的土地最多,資料最翔實,也最好看;二是小郭村反對平墳的阻力最大,誰出面都不行,只有他出面才擺平,最能顯示出他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站在路邊,遙望小郭村墳頭集中地被放平之後騰出的大片空地,李永昌興致勃勃地向蔣雪松彙報孔縣平墳復耕政策落實過程中取得的巨大成績。雖然在彙報中肯定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作用,但言語之中透露出十足的自信,不經意間還是強調他的個人貢獻。

由於他的話過於直露並且自我抬高,李逸風聽了微微皺眉,冷楓乾脆將臉扭到一邊,不願再看李永昌的嘴臉。周圍圍觀的人群之中,有人暗笑,有人偷笑,也有人佩服李永昌強大的自信和霸氣。從蔣雪松來到孔縣之後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裡,他已經第三次公然挑戰一號二號權威,並且一再突出個人了。

李永昌暗中將孔縣當成他的一畝三分地還情有可原,沒想到當著市委書記的面還敢這麼張狂,就連曾偉憲和冷嶽對視一眼,也是各自搖頭。

蔣雪松的興致不如上午視察流沙河大壩時高漲,背著手聽取李永昌的工作匯報,不發一言。李永昌彙報到一半的時候,暗中衝王車軍招了招手,等王車軍來到跟前,他就正式推出王車軍:“蔣書記,下面的情況就由王車軍來具體彙報一下,車軍同志是省職業技術學院的高才生,記憶力過人,許多枯燥的數字我背上三遍都記不住,他卻能過目不忘。”

“哦……”蔣雪松頓時來了興趣,打量了王車軍幾眼,“小夥子不錯,一表人才,個子也長得出類拔萃,好,我就聽聽你的專業性的彙報。”

和關允在蔣雪松面前鎮靜自若大不相同的是,王車軍雖然早就期待在蔣雪松面前露臉,但真正站在執掌黃梁市的市委書記面前,他還是底氣不足,身子微微顫抖。儘管蔣雪松平易近人,沒有冷著面孔,甚至還有一絲笑意,王車軍還是難掩心中的膽怯之意。

不是每個人都有在重量級人物面前泰然處之的胸襟。

“蔣……書記,我叫王車軍,是縣委辦秘書科的通訊員。”王車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先做了自我介紹,聲音都微微顫抖。此時他才佩服關允的水平確實比他高了一等,當時關允比他應付自如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說,“平墳復耕政策下發之後,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成立了以李永昌副書記為工作組的專項行動領導小組,領導小組在李永昌副書記的帶領下,推出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針政策……”

“說點具體的。”蔣雪松打斷了王車軍的話,“大而空的帽子就不要扣了,我想聽聽具體數字。”

“是,蔣書記。”被蔣雪松一敲打,王車軍反倒冷靜了幾分,他一年多的歷練也不是白歷練的,而且他也確實在資料記憶上面有過人之處,“孔縣開展平墳復耕行動以來,截至目前,一共平墳兩萬三千二百一十座,恢復耕地三千一百二十三畝,可以預計的糧食增產高達……”

蔣雪松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嘛,年輕人腦子就是靈活,數字記得這麼多清楚,有一手。走,到地裡實地看看平墳的效果。”

通常市委書記下來視察工作,都是站在田間地頭指點江山,聽取匯報,然後坐車走人了事。誰也沒想到蔣雪松不嫌皮鞋會沾上泥土,竟然要實地檢視,可是嚇壞了李永昌,他急忙向前一步:“蔣書記,地裡正在施肥,臭得很,您就別下地了。”

“我怎麼就不能下地了?”蔣雪松饒有興趣地笑了,“我以前又不是沒有幹過農活,還怕大糞?紙上得來終覺淺……”

要說背下一長串數字是王車軍的長項,但要他接上下一句詩,就是強人所難了,對於李永昌來說,更是難如登天。蔣雪松話說一半,等人接下句,王車軍和李永昌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蔣書記事必躬親,很值得我們學習呀。”冷楓一挽褲腿,“下地,才能接上地氣。”

蔣雪松也彎腰一挽褲腿,一步就邁進了田地之中。李永昌見狀,只好向王車軍使了個眼色,又朝身後的縣委辦副主任賀運小聲吩咐了幾句,賀運就轉身匆忙走了。

關允將一切盡收眼底,衝溫琳耳語一句:“李永昌要有麻煩了。”

溫琳正雙眼冒火盯著王車軍不放,心裡想不通,王車軍在蔣書記面前小露一臉,沒見倒黴,反而長臉了,關允替王車軍出主意的出發點真是為了王車軍好?怎麼可能?關允有這麼好心?關允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什麼?李永昌怎麼就要倒黴了?”溫琳的情緒一下就被調動了,想通了什麼後恍然大悟地說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讓王車軍露面,讓李永昌倒黴,設的是連環計。”

急轉直下

關允笑了笑,想說什麼,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崔玉強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悄然來到他的身邊。

溫琳見狀,加快腳步向前走去,她知道崔玉強必定和關允有話要說,她不方便聽,再說,她也不想聽。反正她知道沒什麼好事,多半還是為了錢愛林的事情。

錢愛林復職,溫琳很不痛快,但她什麼也沒說。她當然清楚李永昌以城關鎮派出所需要維持縣城治安為由提出讓錢愛林復職,表現上理由很充分,其實還是借蔣雪松視察為由,向李逸風和冷楓施壓。錢愛林是個小蝦米,但他卻是李永昌和李逸風較量的一個支點,錢愛林是上是下,就是誰勝誰負的標誌。

錢愛林羞辱了關允,還能官復原職?溫琳不能想錢愛林,一想就生氣。她離關允遠了,目光一掃,正好落在指揮警察維持秩序的錢愛林身上。見錢愛林飛揚跋扈地呵斥圍觀的老百姓,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不無惡意的想法,錢愛林,看你還能狂多久,希望你直接在蔣書記面前栽一個跟頭,一頭摔在墳頭上,再也爬不起來!

關允見溫琳知趣地走開了,他也知道崔玉強必定有話要說,就先打了招呼:“崔局,這會兒不忙了?”

崔玉強遞來一支煙:“來一支?不忙了,都佈置下去了,我三天三夜沒閤眼,再忙下去,人都癱了。”

關允擺擺手:“不抽了,幾個大領導都在,都沒抽菸,咱們抽就不好看了。”

“真是。”崔玉強忙收起煙,呵呵一笑,“到底是文化人,眼力高。”

見崔玉強繞彎,關允見時間不允許,蔣雪松馬上就要走到墳地了,他就直接問道:“崔局有什麼指示?”

“我哪裡敢指示你關大秘?”崔玉強打了個哈哈,開了句玩笑,目光左右一掃,見周圍沒人,才刻意壓低聲音說道,“錢愛林復職,不是我和老弟你過不去,是我說了不算。”

好一個見風使舵的崔玉強,關允心中暗笑,知道崔玉強又搖擺了。既然他的立場動搖了,索性就再敲醒他,關允就說:“其實我和錢所的矛盾是私事,他復職是公事,公私要分明,對吧崔局?不過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和崔局說一說,萬一到時被動了,就麻煩了。”

崔玉強臉色頓時變了:“什麼事情?”

關允一見崔玉強臉色大變,就知道他已經知情了,也故意壓低聲音不無寒意地說道:“錢愛林復職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好事,他在臺上如果被查出了有問題,就是一個好靶子。在臺下,事情也許就會悄無聲息地解決;在臺上,事情就會鬧大。事情越大,誰提拔了他,誰就得承擔連帶的領導責任。崔局有沒有聽說,省裡已經有記者來縣裡暗訪了?”

崔玉強的臉色又變了變,從口袋中摸出煙,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又塞了回去。他抬頭又看了看前面的隊伍,驀然,好像下定多大的決心一樣,小聲說了一句:“記者暗訪的事情,我早發現了,不過誰也沒有透露。聽說,這一次蔣書記下來,隨行人員中,就有暗訪的記者。”

話一說完,他又提高聲調,親切地拍了拍關允的肩膀:“關科,說好給我家小子輔導功課,什麼時候才有時間?”

關允會心地笑了,崔玉強真是老油條,早早就發現了夏萊的暗訪,卻瞞了下來,估計也是想賣一個人情,不想最後人情卻賣了他。不過也由此說明,崔玉強和李永昌的關係,還真是閤中有分,崔玉強的立場就從來沒有堅定地倒向過李永昌,而是一直在猶豫不定中搖擺。

關允就熱情地回應崔玉強:“好說,明天晚上成 不成?”

“成,怎麼不成?”崔玉強哈哈一笑,擺手走了,好像自始至終他和關允就在商量給孩子輔導功課一樣。

不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蔣雪松身上,對於崔玉強和關允之間接觸的一幕,並沒有幾人留心,卻有一人投來了探究的目光,那人就是柳星雅。

柳星雅將關允和崔玉強的互動盡收眼底,他含蓄地一笑,悄然來到李逸風的身邊,向李逸風耳語了幾句。李逸風微微點頭,看了遠處的崔玉強和關允一眼,神情淡淡,眼神之中卻流露出自信的光芒。

蔣雪松當前一步來到平墳之後的空地上,他用力踩了踩了腳下的泥土,感慨地說道:“死人與活人爭地,相信地下的先輩們也不願意子孫後代沒有土地可以耕種,孔縣平墳復耕政策,落實得很好。但我還要強調一句,要注意工作方式,不要粗暴地對待農民,土地是命根,但墳地也寄託了對祖先的懷念,平墳之前,要先平民心……”

果然,蔣雪松的講話既肯定了成績,又提出了要求,大有含義。

以縣委辦副主任賀運的級別,本不該在人群的核心圈子內,也不知道他怎麼就不顧規矩地擠了進來,而且還有意無意站在了不該站的地方——無巧不巧正好擋在了一座墳頭的前面。

賀運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柳星雅的注意,他只是微微一笑,悄然來到賀運的身邊。

蔣雪松又向前走了幾步,正好朝賀運的方向走來。按理說,賀運應該立刻讓開才對,不料賀運不知何故,彷彿沒有注意到堂堂的市委書記正朝他正面走來,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

不少人都被賀運的舉動驚呆了,賀運好歹也是縣委辦副主任,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李永昌副書記在哪裡,賀運是他的對口副主任,他怎麼不發話讓賀運讓路?

眼見蔣雪松離賀運只有一米遠時,賀運如果還不讓路就鬧大發了,賀運的目光躲閃,望向遠處,一臉焦急的似乎在等待什麼。眼見蔣雪松又向前邁出一步,他終於不堪威壓,身子一軟,讓到一邊,卻又臉色一喜,用手遙遙一指:“蔣書記,快看……”

話音剛落,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眾人回頭一看,遠處的馬路上,一群穿紅戴綠的村民載歌載舞,打出了大大的條幅:“熱烈歡迎蔣書記來孔縣視察工作!”

剛才在關鍵時刻不知道躲到了哪裡的李永昌,此刻及時地冒了出來,他一臉興奮地向蔣雪松邀功:“蔣書記的官聲真是深入人心呀,村民聽說市委蔣書記來孔縣視察工作,自發地組織起來歡迎蔣書記。”說話間,他帶頭鼓掌。

人群也就附和地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蔣雪松豈能不知所謂的自發組織是怎麼一回事?但到下面視察,有時候即使知道下級弄虛作假,也不能點破,否則下面的工作就沒法做了。他笑了笑,雙手虛壓:“好了,好了,就不要驚動群眾了,現在是秋收大忙的時候,讓老百姓忙自己的事情去。冷楓同志,你去讓村民散了,就說我謝謝他們的好意。”

李永昌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他精心組織了這一出,以為可以討蔣雪松歡心,不料蔣雪松直接就閃開了。閃開也就算了,還讓冷楓出面,分明是對他的當頭棒喝!

難道說蔣書記看出了什麼?蔣書記對他不滿了?

不等李永昌反應過來,冷楓已經沉穩地分開人群,出面去解決村民自發組織的問題了。蔣雪松也沒再理會李永昌,又向前邁出一步。

就在蔣雪松向前邁步的同時,早就站在賀運身邊的柳星雅及時出手了。他輕輕一拉賀運,賀運不及防備之下,腳步一動就讓到了一邊,蔣雪松腳下不停,一步就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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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一落地,蔣雪松就面露疑惑之色,用力踩了踩腳下的土地,用手一指說道:“拿鐵鍬來。”

李永昌臉色頓時灰白,千算萬算,還是失誤了!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當初他選中小郭村,不僅是因為小郭村是最難啃的硬骨頭,也是因為小郭村的墳頭成方連片,平了之後最能顯示成績。

原本以為蔣書記視察平墳復耕工作,只是到田間地頭遠遠看看,沒想到蔣書記還非要實地檢視,李永昌就嚇著了。小郭村的墳頭是平了不少,但也有一座墳頭只是隨便遮掩了一下,連墓碑都沒有搬走——沒錯,就是他家的祖墳。

李永昌不是沒有考慮到他平了別人家的祖墳卻留了自家的墳頭是以權謀私,但他並不認為蔣書記會親自下地……人算不如天算,等他發現阻止不了蔣書記下地檢視時,就想讓賀運先擋一下,然後借村民自發歡迎蔣書記的手法來轉移蔣書記的注意力,結果,也沒成功。

李永昌一瞬間明白了什麼,蔣書記似乎就是直衝他家祖墳而去,那麼可以肯定的是,在背後有人向蔣書記打了小報告。

鐵鍬拿來了,蔣雪松用手一指腳下,說道:“挖!”

李逸風親自動手,一鍬下去,“當”的一聲,挖不動了,他用鐵鍬分開浮土,露出了下面的墓碑。

蔣雪松臉色變了,李逸風臉色變了,李永昌臉色已經變得不能再變了!

正在此時,遠處的敲鑼打鼓聲突然停了,停了之後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李永昌,你還俺爺的命!”

事情,急轉直下。

算計

小郭村是李永昌親自出馬才啃下的硬骨頭,也正是他在小郭村的強勢,才順利推動了全縣平墳復耕行動的勝利。

小郭村不僅有李永昌家的祖墳,也是他上次智鬥以死相拼睡在墳頭的老農民之地。當時他騙了睡在墳頭的老農民郭老漢,平了郭老漢的祖墳,氣得郭老漢跳腳罵他混賬王八蛋,他霸道而無賴地回敬了一句:“這年頭,王八蛋都比笨蛋強!”

可以說,小郭村一戰成就了李永昌的威名!小郭村的墳頭被全部推平之後,全縣再無一處有強有力的抵抗,小郭村都被攻克了,所有想鬧事惹事的鄉鎮,全部噤若寒蟬。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同樣,成也小郭村,敗也小郭村。

蔣雪松眉頭緊鎖,一改先前一臉春風拂面的和藹,吩咐道:“冷秘,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稱呼姓名而稱呼官職,讓所有人心頭一凜,而且直接繞過孔縣縣委,由市委秘書長出面,對孔縣縣委的不信任,一目瞭然。

冷嶽應了一聲,目光從李逸風、冷楓和李永昌臉上一閃而過,匆匆推開人群,去檢視情況了。

氣氛頓時由春天一路直降,成為滴水成冰的寒冬。

蔣雪松蹲了下來,從李逸風手中要過鐵鍬,親自動手,一鍬一鍬將浮土分開,露出了裡面完整的墓碑。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就勃然大怒,將手中的鐵鍬一扔,厲聲質問:“李永昌同志,這是怎麼回事?”

李永昌此時確信無疑,他被人算計了,自始至終一步步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是誰這麼無恥陰險地害他?不管是誰,他事後一定加倍還回來!

墓碑是用上好的石料打磨而成,上面雕刻著先人的名字,下面註明了立碑的後人之名,赫然正是李永昌!

要說李永昌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一點不假,但也不能怪他馬虎,他在孔縣縱橫久了,誰也動不了他分毫,孔縣的大事小事都由他說了算。自家墳頭假平,再放倒墓碑,神不知鬼不覺,誰又能知道?李逸風和冷楓不可能實地檢視,蔣書記來視察,也不過走馬觀花。

誰能想到呢,蔣書記不但下地實地檢視,還親自動手挖出了墓碑,李永昌就像被當眾扒光了衣服一樣,羞愧難當,深深地低下了頭。

在孔縣一手遮天十幾年,李永昌第一次栽了跟頭,還是一個大大的跟頭。莫道浮雲終蔽日,嚴冬過盡綻春蕾……李永昌肯定沒有學過這首詩。

周圍的人群神態各異,有人震驚,有人冷笑,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憤憤不平。一時之間,現場幾十人的隊伍,除了濃重的喘息聲和秋風吹過衰敗的荒草發出的呼嘯聲之外,竟然沒有一絲聲響。

“同志們,我很痛心。”蔣雪松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平了百姓的墳,自家的墳卻不平,貓蓋屎一樣,糊弄誰呢?糊弄鬼呢!墳頭好平,但如果我們的幹部都不以身作則,只平別人的墳,卻留了自家的墳。這樣的平墳,是落實平墳復耕政策,還是為平墳復耕政策抹黑?同志們,捫心自問,墳頭平了,民心平了沒有?”

一句“民心平了沒有”擲地有聲,迴盪在空曠的田野之中,迴盪在天地之間。

此話如一記耳光打在李永昌的臉上,李永昌無地自容:“蔣書記,我錯了,我一時糊塗,老母親說了,要是我敢平墳,她就上吊給我看,我就想了這麼一個餿主意……”

“你有老母親,誰沒有老母親?平墳不是粗暴地把墳頭推倒就行,而是要平民心改觀念。”蔣雪松氣猶不平。

李逸風和冷楓同時向前一步,異口同聲地說道:“蔣書記,我們都有錯,請蔣書記批評。”

“你們當然都有錯。”蔣雪松一回頭,見冷嶽領著一群披麻戴孝的村民走了過來,他一甩手扔下李逸風和冷楓轉身離去,“都好好反省一下。”

李永昌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心中隱隱感覺不對,怕是今天的這一關難過了。怎麼事情會急轉直下,變成他的滑鐵盧?明明是他請動蔣書記前來視察,明明蔣書記來孔縣是為他撐腰來了,怎麼眼睛一眨,風向大變了呢?

平墳復耕政策是省裡的政策,剛才蔣書記話裡有話,隱隱透露對平墳復耕政策有牴觸的情緒,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他連夜去市裡請蔣書記吃飯,席間的氣氛一直很好,蔣書記還鼓勵他好好幹,結果幹到今天,怎麼幹出了一身不是?

想不明白,李永昌頭上的汗水就流了下來。他悄然打量了李逸風和冷楓一眼,見李逸風和冷楓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心中暗暗咬牙,心道,裝得真像,今天的事情,背後絕對是李逸風和冷楓聯手作亂。等著,等他過關了,一定要讓李逸風和冷楓好看,好好報報今日之仇。

這麼想著,李永昌一回頭,見到一群孝子孝孫披麻戴孝排著整齊的隊伍過來,不由心中一陣冷笑,又在玩什麼把戲?關公面前耍大刀,魯班門前弄大斧,這些小兒科的東西,他早在十幾年前就用過了,現在還想用到他的身上,太沒創意了。

不過等李永昌定睛一看,看清最前面一人手中捧著的遺像時,他的腦袋“嗡”的一聲,身子一晃,險些摔倒!怎麼會?怎麼可能?怎麼是他?

遺像中一臉滄桑的老者,正是被他連哄帶騙拖到一邊然後平了墳頭的郭老漢……李永昌瞪大眼睛,心思忽上忽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郭老漢壯實得很,好好的,怎麼就死了?

孝子孝孫在冷嶽的帶領下,來到蔣雪松面前,撲通跪倒一片:“青天大老爺,冤枉啊。李永昌害死我爺爺,你要替我們做主呀。”

李永昌幾乎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一個箭步衝到前面,一把拎住跪在最前面的郭老漢的孫子郭良的衣領:“郭良,誰指使你來毀我?誰慫恿你來蔣書記面前喊冤?”

“李永昌,請注意你的形象!”李逸風怒而發作,冷冷地喊了一聲。

李永昌只好鬆開手,後退一步,急忙向蔣雪松辯解:“蔣書記,郭老漢的死,和我沒關係,上次我把他從墳頭上弄走,他還好好的……”

蔣雪松伸手阻止李永昌繼續說下去,看也不看李永昌一眼,上前一步扶起了郭良:“老鄉,有話好好說,不要下跪,現在不興下跪。”

郭良站了起來,一臉眼淚:“李永昌把俺爺騙了,說是要和俺爺商量一下遷墳的事,俺爺信他了,才走沒幾步,他就讓推土機平了俺家的祖墳。俺爺氣不過,回家就病倒了。後來他還是氣不順,說是一輩子老實,沒想到被政府給騙了,就上吊了……嗚嗚。”

李永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老漢死了他怎麼不知道?孔縣的大事小事還能瞞得過他?他無比疑惑並且十分不滿地瞪了崔玉強一眼。

崔玉強將臉扭到一邊,不接李永昌的目光。

至此李永昌已經完全確定,他被人推到坑裡了。不,確切地講,是早就有了一個大坑,不過沒人告訴他。挖坑的人還在上面灑了一層浮土,他不知有詐,還傻呵呵地使勁跳了下去……一直以來被他掌控得密不透風的孔縣,怎麼突然之間有了失控的跡象?

原來前一段時間李逸風和冷楓的退讓、示弱,都是在為他準備一個天大的陷阱,李永昌恨得咬牙切齒。他一輩子算計別人,沒想到到頭來,居然被人結結實實地算計了一次!

雖然郭老漢之死並不能完全算是李永昌的責任,但畢竟平墳事件是誘因。政策在落實的過程中不管再怎麼辯解,出了人命就要有人負起相應的領導責任,何況又是在市委書記蔣雪松面前下跪喊冤?

通常情況下,市委領導下來視察工作,遇到上訪喊冤的事情,一般只是象徵性問上幾句,然後指示一定要嚴肅查處,就會轉身走人。上級領導也要給下級面子,不可能事事插手,否則還要下級做什麼?蔣雪松怎樣處置此事,不但事關李永昌的威望和前景,也事關市裡對平墳復耕政策的態度,必須慎之又慎。

蔣雪松沒有說話,目光深沉,一臉凝重。突然,冷嶽的電話突兀地響了。他一看來電號碼,不顧蔣雪松在場,就急忙接聽了電話。

只聽了幾句,冷嶽就結束通話了電話,快步來到蔣雪松面前,跟他耳語了幾句。蔣雪松臉色微微一變,又疑惑地看了冷嶽一眼,冷嶽堅定地點了點頭。

蔣雪松向前邁出一步,表情沉重地說道:“鄉親們,平墳復耕政策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好政策,但在具體落實的過程中,會因為人為因素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還出了人命,我很痛心。在此我宣佈,平墳復耕政策暫停實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