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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明為視察,實為擂臺(1)

或者說,孔縣所有人都沒有料到,蔣雪松和關允之間的互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當著無數人的面,二人傳遞出來的訊息相當耐人尋味。尤其是李逸風,幾乎無法用震驚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蔣雪松對關允的態度有怎樣的偏見和成見。但以剛才的情形來看,蔣雪松似乎對關允確實態度大變,幾乎轉變了一百八十度!

看問題的角度很刁

關允不是在新聞上看到夏德長的任命,而是在冷楓的辦公室裡,從一則來自省委的傳真裡看見的,內容是:經中組部決定,燕省省委同意任命夏德長同志為燕省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

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任命,不算重大事件,不必全省通報,只需內部通告一聲即可。

任命傳真,是冷楓有意拿到關允面前,讓關允過目的。

關允看過,默不作聲地還給冷楓。冷楓不動聲色地問道:“有什麼想法沒有?”

“夏副部長來到燕省,日子也不會太好過。”關允微微一笑,冷楓有意考他一考,他就不能露怯,“從省委方面的用詞來看,省委對夏德長的任命,不是很高興,只是不知道是誰對夏德長有抵觸情緒。”

“除了一號二號,還有誰敢和京城過不去?”冷楓說道,“夏德長也不是非要來燕省不可,而是燕省正好有了空缺,要去別的省份,可能還要等,但情況不允許他再等下去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來了燕省。但來是來了,以後的工作怎麼開展,是個難題。”

冷楓轉動手中的水杯:“你也不用擔心,安心工作。夏德長的手還伸不到孔縣來,等他在省委站穩腳跟,少說也要一年半載了。”

第一次,冷楓對他出言安慰,關允心中閃過一絲暖意。儘管他也知道,也許冷楓和他同仇敵愾不過是因為夏德長和冷楓並非一條線上的人,但還是有些感動:“謝謝縣長。”

“不用謝我。”冷楓很直來直去地說道,“如果你不是自身優秀,我也不會幫你。”

“對了,縣長,夏萊正在孔縣暗中採訪錢愛林非法集資的問題。而且我還聽說,夏德長也支援夏萊的暗訪……”關允透露了夏萊採訪的訊息,有必要讓冷楓知情,萬一出現不可預測的事情時,也好讓冷楓出面。

冷楓聽了微微動容:“現在時機不對,夏萊暗訪也就算了,她是出於記者的職責所在,夏德長又是什麼意思?”想了一想,他又一臉冷峻地說道:“你最好轉告夏萊一聲,調查可以,但一定不要讓人發現。現在形勢不明朗,在同時進行的幾件事情沒有出來結果之前,誰也不敢保證最後會是一個什麼局面。”

冷楓話中的含義,關允聽了出來,是說目前孔縣的局勢還不在他和李逸風的控制之下。換言之,專政力量沒有掌控在手。

崔玉強還在觀望,看來,李逸風的個人魅力和冷楓的手腕,在崔玉強的心目中的分量暫時還沒能超過李永昌在孔縣經營了十幾年的龐大勢力。

也是,在崔玉強不敢肯定李逸風和冷楓會對李永昌造成什麼重創之前,李逸風和冷楓終究要離開孔縣,李永昌卻不會。況且蔣雪松的視察在即,到底蔣雪松對李永昌的支援力度有多大,怕是連李逸風和冷楓也不得而知。

忽然,關允想起一個問題:“縣長,蔣書記應該清楚,陳恆峰省長平墳復耕的政策沒有得到省裡一號的支援,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暗示李永昌什麼?”

如果蔣雪松假裝不知平墳復耕政策背後事關省委一號和二號之間的理念衝突,不對李永昌有所暗示,豈非說明蔣雪松對李永昌的支援,也不過爾爾?

冷楓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小關,你不簡單,看問題的角度很準,也很細心。你提出的問題,確實是一個讓人深思的問題,呵呵。”呵呵一笑之後,他卻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就是解釋了,關允明白了,到底蔣雪松和李永昌之間是什麼關係,冷楓現在還不清楚。但關允已經清楚了一點,在平墳復耕政策的問題上,李逸風和冷楓將李永昌當成一張不想出卻又必須出的牌打了出去,蔣雪松也是!

一天後,市委關於平墳復耕的政策也下發了,只是轉發了省裡的檔案之後,加了一句——各區縣根據實際情況,酌情落實。

明眼人都看了出來,市裡對平墳復耕的政策,只是例行公事地應付一下,並沒有真正當成大事主抓。不少人都暗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市裡好像一點也不重視平墳復耕,有什麼問題不成?

眾人想不透猜不明白,按說以李永昌的聰明應該能嗅出什麼。偏偏他最近因出奇順利的各項事情興奮得飄飄然了,並沒有深想其中的內情,卻忘了,向來緊跟省裡腳步的黃梁市,在每一次省裡有政策下發時,總是第一個貫徹落實。為什麼平墳復耕這麼一件大事,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以蔣雪松的政治智慧,如果說他沒有察覺平墳復耕政策的背後發生什麼,他就不是蔣雪松了。

市裡的態度,更讓關允斷定,平墳復耕政策可能會在中間有變故。他更佩服李逸風和冷楓的政治眼光,儘管二人也許不被蔣雪松所喜,但在對待平墳復耕的政策上,卻是和蔣雪松的態度出奇的一致。或者說,是提前一步猜透了蔣雪松的立場。

在大局觀上,和李逸風、冷楓相比,李永昌還是差了火候。

幾天來,在李永昌的號召和帶領下,平墳復耕的行動轟轟烈烈地在孔縣全縣開展,其中涉及關允家中的祖墳。關允是黨員,又是副科級領導幹部,關成仁也是黨員,還是老師,必須要起帶頭作用。不等關允回家做工作,關成仁就主動平了自家墳頭。

從心裡講,關允是支援平墳復耕政策的,但政策也要充分考慮到國情。許多政策的出發點是好的,卻因為操之過急或是一刀切,往往就會流於形式化,要麼富了貪官,要麼害了百姓,如是等等。平墳復耕政策誠如冷楓所說,需要一個緩衝期,否則墳頭好平,人心難平。

百姓需要一個心理上的接受過程,如果政策的出發點首先考慮到民心民情,其次再考慮到政績名聲,效果應該會好上百倍。

實際上,在各鄉鎮的平墳復耕行動遭遇不少奮起反抗的對抗事件,甚至小郭村還有一個老農民郭老漢天天睡在墳頭上,誰要平墳他就死給誰看,反彈十分強烈。但在李永昌的強力推動下,又借平墳復耕政策的東風,他以鐵腕推動平墳的程序,哪裡有反抗,哪裡就有李永昌的影子出現。

在和以死相拼睡在墳頭的郭老漢的戰鬥中,李永昌親自出馬,一邊拉家常一樣和郭老漢說話,一邊使眼色讓人乘機平墳。事後,郭老漢發現上當,氣得跳腳,大罵李永昌是混賬王八蛋。李永昌哈哈一笑,拂袖而去:“這年頭,王八蛋都比笨蛋強!”

就在孔縣平墳行動即將大功告成之時,流沙河大壩專案工程進展順利之際,孔縣的秋天一片欣欣向榮之際,蔣雪松對孔縣破天荒的工作視察,如期來臨。

期待已久的視察

在平墳復耕行動轟轟烈烈進行的同時,流沙河大壩專案的基建工程也初戰告捷,在流沙河兩岸豎立起一個大壩的雛形,宏偉、壯觀。在周圍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的襯托下,大壩無比高大巍峨,巍巍然如另一座平丘山。

孔縣的金秋,田野中一片金黃,良田萬頃,玉米如海浪一般翻湧,大豆在陽光下閃耀豐收的光芒。流沙河大壩工程現場,不少人穿了紅衣,系了紅圍巾,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正準備載歌載舞地迎接市委領導的到來。

事先接到通知的孔縣縣委,也早就清水淨道,黃沙鋪地,準備迎接蔣雪松的大駕光臨。縣委四套班子全體成員,全部到齊,以李逸風為首、冷楓為次的迎接隊伍,一字排開,在縣委大院門口耐心等候著。

本來李逸風準備帶領四套班子到孔縣和直全縣的交界處迎接。從黃梁市一路向東到孔縣,中間要經過三個縣,直全縣是孔縣向西一出縣境的第一個縣,通常市委重量級領導前來,都要到縣界處迎接一下。但蔣雪松不同意,說是不必興師動眾。

李永昌只當蔣書記說話是客氣,以為李逸風嘴上答應著,到時還得親自到縣界迎接。官場上的事情,怎麼可能領導說不用下級就真不用?

不料李逸風當真了,真不去縣界迎接,李永昌不可能一個人當出頭鳥自己去迎接,這不合規矩。他站在人群之中,屈身在冷楓的身後,冷眼打量著身前的李逸風和冷楓,心中憤憤不平地想,就算是省城空降的幹部又能怎樣?李逸風和冷楓還是太傲了,竟然不到縣界去迎接蔣書記,讓蔣書記的臉面往哪兒擱?

等著,蔣書記來後,肯定會給李逸風和冷楓一個下馬威。

冷楓微微錯後李逸風半個身子,他比李逸風個子稍高一點,肩膀卻是寬了不少。從後面看,他和李逸風站在一起,忽然就有了並駕齊驅的錯覺,而且乍一看,他和李逸風似乎還很像是同一個人。

李永昌心中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以前怎麼從來沒有注意到冷楓和李逸風有相像之處?總覺得二人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過以前是從前面看,第一次站在背後打量二人,他心中一下繃緊了一根弦,從後背看,東風和西風現在是大有聯手的跡象呀,不是好兆頭。

不過……李永昌聯想到他在孔縣的所作所為,孔縣秋天的欣欣向榮,他居功至偉,不誇張地說,幾乎全是他一人的功勞。而且蔣書記對孔縣破天荒的工作視察,也是衝他一人前來。可以說,孔縣所有的閃亮點,全部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再有崔玉強及時收回了倒向李逸風的腳步,還有在他的力主下昨天恢復了錢愛林的正常工作,孔縣的腳步只是稍微亂了一點節奏,隨後就馬上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除他之外,孔縣今秋無人豐收。

關允、溫琳和王車軍站在人群後面。關允梳理了頭髮,穿了西裝,顯得整個人精神了百倍,皮鞋也擦得鋥亮,當前一站,英俊、帥氣並且英氣逼人。

溫琳穿了職業女裝,上身收腰長袖外套,下身直筒長褲,頭髮也挽了起來,不再是以前散漫的青春髮型,而是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再加上她化了淡妝,抹了口紅,描了眉毛,初看之下,明豔照人,細看之下,美麗動人。

而王車軍一如既往地打了摩絲,頭髮根根支起,摩絲的定型功能讓他的髮型十分新潮,就如港臺明星一般。他的衣服顯然也是新買的,西裝袖口上的商標都沒有撕下,褲子的褲線筆直,皮鞋亮得可以當鏡子照,又因為他個子最高,站在人群之中,就讓他心中大生鶴立雞群的自我良好的感覺。

王車軍今天心情格外高漲,蔣雪松對孔縣的視察,不僅僅是對舅舅工作的肯定,是對舅舅的力挺,而且恐怕關允和溫琳都不知道的是,蔣書記這一次來孔縣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是為了暗中挑選一名秘書。據說蔣書記對孔縣的幾名通訊員很感興趣,在其他區縣的通訊員都還是中專師範畢業生的大背景下,孔縣作為一個小縣窮縣,能擁有三名大學生通訊員,證明了孔縣在人才迴流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

王車軍心中最為得意的是,經過李永昌的幕後運作,他的檔案已經成功地擺在了蔣書記的辦公桌上。相信以他的學歷再加上在孔縣的經歷,他最終可以被蔣書記選中,從而一步登天,將關允、溫琳等人遠遠地甩在身後,一報當日落選副科之恥。

只要被蔣書記選中,一個副科算得了什麼?特事特辦,他可以直接跳過副科,破格提拔為正科,然後再調入市委。哼,到時關允不一定多忌妒他的高升。

孔縣一干人群,人心各異,都站得整整齊齊,就等蔣雪松的大駕光臨。

十點整,李逸風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之後,只聽了一下就立刻結束通話電話,轉身對冷楓說道:“蔣書記馬上就到。”

片刻之後,車隊浩浩蕩蕩駛來,警車開道,四五輛汽車依次停在了縣委門口。從頭車上下來一人,微瘦,長臉,戴眼鏡,穿灰色夾克,四十出頭,不是別人,正是黃梁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冷嶽。

冷嶽跑向後車親自為蔣雪松開啟車門。蔣雪松的秘書師龍飛晚了一步,下車後站在冷嶽的身後,微微尷尬地一笑。

如此富有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蔣雪松落地的一刻,孔縣一干人等不由都心思各異。有人收回了目光,假裝沒有看見,有人忙把頭扭到一邊,避免被人誤會是故意盯著看。形態各異的人群卻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外界傳聞蔣書記對秘書師龍飛很不滿意,有意將他外放,看來,傳聞並非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

蔣雪松一步邁出汽車。

五十歲的蔣雪松顯年輕,頭髮茂密,一絲不亂,他一身正裝,臉色紅潤而健康,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黑腿眼鏡,周身上下有一股儒雅之氣。初看之下,很有南人北相的福相。

蔣雪松確實也是地道的南方人。民間傳說,南方人長了北方人的面相,是為南人北相,必定身居高位,到底是傳說還是有據可查,並沒有人一探究竟。

蔣雪松後面還有一輛汽車,車上下來一人,五十多歲的年紀,挺胖,背微駝,方臉大眼,很典型的北方漢子形象,正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曾偉憲。

蔣雪松的視察隊伍雖然並不浩大,但隨同人員的安排很耐人尋味。市委書記出行,市委秘書長必定隨行,是常態。之外通常也會有副市長陪同,不過一般不會是常務副市長,畢竟常務副市長作為政府班子之中僅次於市長的第一序列,位高權重,而且身份敏感,象徵意義重大。

常務副市長隨同市委書記視察工作,不能說他一定就和市委書記走得很近,至少也透露出一些資訊。官場中人都清楚一點,市委書記和市長搭班子,比不了縣委書記和縣長能和平共處,一縣之地畢竟小,利益糾葛少,矛盾衝突就少,一市之地就大多了,衝突和矛盾在所難免。

具體到黃梁市,市委書記蔣雪松和市長呼延傲博之間是否步伐一致,外界傳聞很多。有人說,蔣雪松對四十五歲的市長呼延傲博一向謙讓,因為呼延市長和黃梁市的三大宗姓關係密切。也有人說,蔣雪松對呼延傲搏籠絡人心、滴水不漏的圓滑很反感。還有人說,蔣雪松和呼延傲博表面上不和,其實暗地裡緊密聯手,為了對付黃梁市三大宗姓的龐大勢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不管是哪一種傳聞,畢竟都是傳聞,誰也不清楚幕後的真相。

蔣雪松在前,曾偉憲在後,冷嶽和師龍飛跟在最後,幾人來到李逸風、冷楓等人面前。蔣雪松伸手和李逸風握手:“逸風同志,古代官員出行,都是黃土鋪道、淨水潑街,我一路走來,孔縣的縣城幾乎連一片落葉也沒有,早知道我就不來了,太傷民了。”

看破不說破是官場常態,為了迎接上級領導的視察,下級經常會做一些表面文章。蔣雪松雖然貴為市委書記,但他也是從縣委書記做起,自然清楚下面的人怎麼粉飾太平,怎麼迎來送往,卻第一句話就點破了,不由讓孔縣一干人等都吃了一驚。

李永昌卻是沾沾自喜,蔣書記肯定是藉機表達對李逸風不到縣界之處迎接的不滿。領導說的都是反話,這麼說,李逸風和冷楓肯定是要在蔣雪松面前討不了好了?

正當李永昌暗喜之時,蔣雪松的第二句話頓時讓他大吃一驚。

“誰是關允?”

誰的機遇

不只李永昌大吃一驚,就連李逸風和冷楓也吃驚不小。如果說蔣雪松批評孔縣全城清潔以迎接市委書記的視察,只算是意味深長的敲打的話,那麼在如此重要的迎接儀式上直接點關允的名,就絕對是出人意料的用心。

關允正躲在人群的後面,細心留意蔣雪松的一言一行,正試圖從蔣雪松的隨從人員的構成之中推測出一些有意義的結論,冷不防聽到他的名字從蔣雪松口中喊出,他頓時驚呆了。

不過關允並沒有向前邁出一步,只是高舉右手,高呼“我是關允”。他懂規矩,不管蔣雪松是市委書記還是更高階別的官,他也只能等李逸風或冷楓發話才能露面。

蔣雪松話一出口,全場鴉雀無聲,幾乎全部的目光一瞬間聚焦在關允的身上。如果目光有熱力的話,關允此時已經被架在火上燒了。

王車軍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無比怨恨並且忌妒地看了關允一眼,雙眼幾乎要噴出怒火,憑什麼?關允憑什麼?他心思片刻轉了幾轉,又想到蔣書記此來孔縣視察還有在孔縣挑選一名秘書的目的,他心中焦慮萬分,難道說蔣書記看中關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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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無小事,尤其是堂堂的市委書記當眾點一個小小通訊員的名,而且還是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個中意味,怎能不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心思浮想聯翩?

因為蔣雪松是在和李逸風握手時問到關允,儘管關允是冷楓的通訊員,李逸風也只能接話道:“關允在後面,我讓他過來一下。”

蔣雪松點到為止,要的是效果,他擺手說道:“先不用了,等下我和他私下見面再說。”

李逸風和冷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不解和疑惑,以蔣雪松市委書記的權威,必然不會是為了當眾打壓關允而點他的名,那麼又是為了什麼?

誰也猜不透上級領導的心思,何況李逸風和冷楓本來就與蔣雪松關係一般。

歡迎儀式過後,人群依次回到縣委之中,關允落在了最後,正低頭琢磨剛才蔣雪松點名的用意,並且自嘲今天算是出名了。忽然,關允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李永昌。

“李書記。”關允先打了個招呼。

“小關,剛才蔣書記點你的名,過一會兒也許還會找你談話。你要記住一點,有一說一,盡量少說,不要給蔣書記留下不好的印象,好不好?”李永昌和顏悅色地說道,似乎是真心為關允著想一樣。

關允忙說:“我記下了,謝謝李書記的提醒,我不會亂說話。”

李永昌滿意地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又問了一句:“你以前認識蔣書記?”

“不認識。”

“哦。”李永昌見問不出什麼,便不置可否地微一點頭,大步向前走去,很快就將關允遠遠地甩在身後。

關允搖頭一笑,官場中人,太容易被表面迷惑了。他是無欲則剛,相信蔣雪松找他,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也不會是為了當面敲打他,他不急,李永昌卻急了……

蔣雪松一行先被迎到孔縣的禮堂,按照事先約定的程式,應該是蔣雪松發表重要講話。不過蔣雪松卻打亂了既定的安排,對李逸風和冷楓說道:“逸風同志,我看講話的排場就免了,就不升堂了,我就站著隨便說幾句好了。”

蔣雪松當前一站,周圍圍繞的都是縣委、縣政府、人大和政協的主要同志,既然不召開全體幹部大會,無關人等就進不來了,包括關允、溫琳等人,也只能在外面等候了。蔣雪松中氣十足地朗聲說道:“同志們,我其實早該來孔縣走一走看一看了,我應該向同志們道歉,我來晚了。孔縣山清水秀,民風純樸,是個好地方。”

“我來孔縣有兩件事情。一是為了和同志們見個面,好好地聊一聊孔縣的風土人情,瞭解一下孔縣各項工作的開展情況;二是想參觀一下流沙河大壩,流沙河大壩是孔縣開天闢地的大專案,為孔縣的經濟發展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蔣雪松的講話很有特點,喜歡脫稿講,而且興趣所致信手拈來,很真實,很有感染力。蔣雪松的話講到一半的時候,李永昌就已經露出會心的笑容,他聽了出來,蔣書記對流沙河大壩還是寄予厚望。如此說來,在蔣書記視察的整個過程中,他將會唱主角了?

儘管有蔣書記意外點名關允的插曲讓李永昌心裡犯堵,還好蔣書記視察的主題沒有偏離主線,就讓他一顆心又放回肚子裡。

李逸風和冷楓只是微微點頭附和。冷楓還好,即使面對蔣雪松,也是一臉的沉靜如水,面無表情。而李逸風卻目光跳動幾下,從蔣雪松身上跳到常務副市長曾偉憲身上,又從曾偉憲身上落到市委秘書長冷嶽的身上。

冷嶽和冷楓同姓,但並無傳聞表明冷嶽和冷楓認識,也無人知道冷嶽和冷楓是不是系出同門。二人之間除了同姓之外就沒有共同點,冷楓是省城人,而冷嶽卻是京城人。

沒錯,冷嶽身為京城人,卻在黃梁市擔任市委常委、秘書長,似乎大有可堪玩味之處。再聯想到冷嶽才四十出頭就官居副廳級的市委常委之位,如果說他不是大有來歷,誰也不會相信?

“我看現在時間還早,就先去參觀一下流沙河大壩,逸風同志,你是什麼意見?”蔣雪松倒也雷厲風行,也不坐下喝一口水,就直接提出去工地視察,也不知他平常風格就是乾脆利落,還是故意為之。

“蔣書記,不如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李逸風剛開口說了半句,就被李永昌搶過話頭:“蔣書記剛到孔縣就要視察大壩專案,一路上是不是太勞累了?希望蔣書記休息一下再去。這不,正好快到午飯時間了,縣委安排了鄉村風味的午飯,請蔣書記、曾市長和冷秘書長先吃飯。”

李永昌的話沒什麼錯,說得也很得體,錯在他搶了李逸風的話,犯了官場大忌!他是縣委的三號人物,前面不僅有李逸風,還有冷楓。況且在李逸風話未說完的情形之下,當著蔣雪松的面搶話,李永昌的用心當真是險惡之極。

他就是有意為之!

蔣雪松臉色不變,對李永昌的搶話視而不見,抬手看了看手錶,說道:“才十點,吃哪門子飯?先去工地上看看。”

蔣雪松的表現,明顯有袒護李永昌之意。而在蔣雪松身後的曾偉憲也是一臉平靜,對剛才的一幕置若罔聞,倒是冷嶽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眉毛,目光迅速從李永昌的臉上一掃而過。

更不為人所注意的是,冷嶽的目光還在極短的時間內和冷楓的目光有過交流。雖然一閃而過,二人的目光在電光火石間所交換的內容卻十分豐富。

李逸風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不過他沒有太明顯地表露出來:“一切按照蔣書記的指示辦。”

蔣雪松一行要去流沙河大壩視察工作,除了市委的隨同人員之外,縣裡四套班子不可能全部出動,政協、人大的老同志就主動告退了,縣委縣政府也只能挑選幾名主要領導。李逸風看出來,不管是假裝也好,或者真是個人風格也罷,蔣雪松確實喜歡輕車簡從,不喜歡興師動眾。

縣委就點了兩名副書記——李永昌和桂曉傑,政府班子就由冷楓和郭偉全出面,然後又讓三個通訊員全部陪同。點到關允的時候,李逸風心中還閃過一絲疑惑,明明打壓關允的壓力來自蔣雪松,蔣雪松一露面就點了關允的名,到底蔣雪松對關允是什麼態度,很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逸風最清楚蔣雪松和夏德長的關係,如果說蔣雪松對關允改變了看法,他認為可能性極小。雖然夏德長的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對一名市委書記的前途的影響不大,但蔣雪松和夏德長私交密切,那麼蔣雪松當眾點關允的名又有什麼內情?

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去想,李逸風卻不知道,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不知不覺中,他對關允的態度已經悄然地轉了一個大彎,由以前的冷落排擠變成了關心愛護。或許是瓦兒無意中影響了他的判斷,又或許是他和冷楓之間達成的共識讓他對關允多了好感。

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奔向流沙河大壩,關允、溫琳和王車軍同乘一車。本來溫琳坐在中間,關允在左,王車軍在右,溫琳卻以暈車為由和關允換了座位,等於是她連坐都不願意挨著王車軍。

王車軍憤憤地看了溫琳一眼,隨後又假裝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心裡卻想,等蔣書記視察大壩的時候,會由他出面向蔣書記介紹大壩專案的施工進度,他要大出風頭了。說不定到時能讓蔣書記立馬對他另眼相看,等他真的成了蔣書記跟前的紅人,一個小小的關允又算得了什麼?還有溫琳,等溫琳主動來求他臨幸,他也要矜持一下再說。

到了大壩工程現場,蔣雪松興致頗高,叉腰仰望高高矗立的大壩,說道:“逸風同志,誰來介紹一下大壩的情況?”

當面向市委書記介紹大壩的情況,絕對是一個露臉的大好機會,是無數人打破頭也要爭著上的千載難逢的機遇!

不小的挑戰

上級領導下來視察工作,從陪同人員到吃飯、住宿,以及每一個環節該由誰對等接待,基本上事無巨細,都會事先由縣委辦和市委辦溝通,達成共識之後,最後由雙方確認,蔣雪松的視察才會正式啟動。

等具體落實時,會一步步按照約定好的程式進行,就和排練好的大戲一樣,不能有絲毫閃失。事先在安排由誰為蔣雪松介紹大壩專案的情況進展時,李逸風和冷楓合計之後,覺得應該由李逸風出面比較合適,也只有李逸風能代表孔縣發言。

當然,李永昌本想由他出面做情況介紹,畢竟他是大壩專案的主要負責人。但冷楓提議由李逸風出面,李永昌再想出風頭,也得遵守官場規矩。

但剛才在縣委搶了李逸風的話頭之後,李逸風沒有表示,蔣雪松也是默許的態度,李永昌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依仗蔣雪松是由他請來視察工作的天時優勢,再加上他在孔縣的地利和人和,等於是天時、地利、人和全部具備,此時不爭,更待何時?

相信李逸風也奈何不了他!

“還是由我來介紹比較合適,畢竟大壩專案由我具體負責,我比較清楚每一個環節。”李永昌主意既定,就不等李逸風說話,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毛遂自薦。

算上第一次搶李逸風的話頭,在蔣雪松來到孔縣不到一個小時內,李永昌已經是第二次以三號人物的身份,越過二號直接單挑一號的權威了。

果然夠牛氣,不愧為孔縣不倒的平丘山。

此話一出,李逸風臉色微有不喜,卻還是保持了風度,而冷楓終於動容了,十分不滿地看了李永昌一眼。以冷楓的冷靜,都忍不住動怒,可見李永昌確實是太過分了。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蔣雪松依然不動聲色,對李永昌公然挑戰李逸風和冷楓權威的舉動視而不見,真是明顯偏袒李永昌。就連曾偉憲和冷嶽也不約而同地看了李永昌一眼,微微流露出不滿的神色。

李永昌傲然而立,不理會別人的目光,只等蔣雪松的許可。

蔣雪松的目光沒有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而是越過了眾人,凝視遠處的大壩。大壩工程現場,高立的腳手架,高大的吊車,以及初具規模的大壩雛形,矗立在孔縣蒼茫的大地上,別有詩意和美感。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蔣雪松忽然就吟了一句詩,哈哈一笑,豪氣沖天地說道,“誰介紹大壩專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會用詩一樣的語言介紹?我是文人出身,喜歡壯麗的山河和優美的詩句。”

蔣雪松的話音剛落,李逸風和冷楓心中一動,同時脫口而出:“關允……關允是京城大學中文系的高才生!”

二人同時說出關允的名字,先是一愣,隨後相視一笑,只一笑就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在借關允之手打擊李永昌的囂張的目的上,二人的心意達到前所未有的默契。

“蔣書記,關允並沒有具體參與到大壩專案中,他對大壩專案的具體進展可能不太瞭解。”李永昌急了,急忙說出關允的不足,試圖將關允可以大出風頭的機會扼殺掉。千萬不能讓關允在蔣書記面前露臉,萬一關允給蔣書記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事關蔣書記秘書人選的大事上,說不定會出現他最不想見到的變故!

見李永昌差點急了,李逸風和冷楓又對視一眼,會心地暗暗一笑。人都有軟肋,李永昌最怕見到關允的崛起,因為自始至終雖然李逸風和冷楓壓制了關允一段時間,但都留了餘地,李永昌卻不一樣。他不但怕關允會騎到王車軍頭上,還擔心關允會挑戰他在孔縣土皇帝的權威,因此,關允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蔣雪松卻笑著擺了擺手:“孔縣不大,流沙河大壩專案怕是在縣裡人人皆知,關允就算沒有具體參與,大概情況肯定也知道一些吧?就讓他給我介紹一下也好,聽聽年輕人的想法,總能感受到年輕的活力。永昌,等一下平墳復耕的工作開展,我一定要聽你具體介紹進展,別人介紹,我都不會聽。”

李逸風再次和冷楓對視一眼,冷楓微微地搖搖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蔣雪松是何用意。原本以為蔣雪松此來孔縣是為李永昌造勢,畢竟蔣雪松肯來孔縣工作視察,是李永昌一手推動的結果。不承想,蔣雪松對李永昌的態度在縱容之中,似乎又有疏離之意。

看不透,想不通,蔣雪松先是點名關允,現在又同意讓關允為他介紹大壩專案的進展,究竟蔣雪松打的是什麼算盤?李逸風和冷楓都暗自搖頭,也不知道關允是交了好運,還是要被蔣雪松變著法子收拾。

不過蔣雪松特意點名讓李永昌接下來介紹平墳復耕的工作開展,大有深意呀。

有好戲看了,蔣雪松這一次來孔縣,看來不僅僅是為李永昌撐腰,他肯定還別有用意。

情況變複雜了。

李永昌只能說道:“那好,我一會兒再向蔣書記彙報平墳復耕工作的進展。”表面上很順從,其實李永昌內心卻是恨得不行,怎麼就讓關允搶了頭彩?失誤,真是失誤!早知道這樣,早先還不如找個機會讓關允去幹別的事情,不讓他跟來就萬事大吉了。

縣委辦主任柳星雅見幾位主要領導達成共識,就忙不迭從人群之中領著關允來到蔣雪松面前。他也想藉機小露一臉,好讓蔣書記記住他。

“蔣書記,我是縣委辦主任柳星雅……”

柳星雅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蔣雪松打斷了,蔣雪松並沒有衝他說話,而是直接問關允:“關允,你是京城大學中文系 畢業的?”

關允突然被天上掉下的金磚砸中,並沒有中獎一樣的興奮,相反,他早就知道他在孔縣的待遇和眼前這位市委一號人物有關。所以,關允對蔣雪松和他之間的互動並不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只要蔣書記不當眾呵斥他,不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就不錯了,至於其他的好事,想都不會去想。

“是。”關允老實地回答。

“聽說你還是孔縣歷史上第一個考上京城大學的學生,至今還沒有人超越你?”

“我相信孔縣以後一定還會有人再考上京城大學。孔縣是個人才輩出的好地方,在李書記和冷縣長的領導下,孔縣的教育事業發展水平逐年提高……”

蔣雪松哈哈一笑:“好了,不說套話了,你就為我介紹一下大壩專案的進展吧。要注意,你一定要用詞優美,我很挑剔的,不喜歡只有骨頭沒有血肉的官樣文章。”

難度不小,用優美的語言介紹一項政府專案,確實是一道天大的難題。尤其是對長年累月在政府機關工作的文秘來講,早就習慣文秘式的語言和說話方式,讓他轉變思路,用詩一樣的語言來匯報工作,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好在關允從未放下書法和古詩。古詩,關允心中驀然靈光一閃,想起前段時間老容頭讓他撿起書法並且熟讀古詩,難道說老容頭未雨綢繆,是在為他指路?

誠然,有老容頭的指路明燈確實可以讓關允有先人一步的先機,但路燈再亮,終究還要自己鋪路並且自己腳踏實地地走路才行。還好,最近幾天關允不但書法進步不小,還背下了許多首古詩,對於一直熱愛文學並且有一定文學功底的他來說,練字和讀詩不僅僅是應付差事,還是他的一項愛好。

能將愛好轉化為生活中實際動力並且有助於自身成長的人,是聰明人。

“在孔縣歷史上最欣欣向榮的秋天,在縣委李逸風書記和冷楓縣長的大力支持下,在李永昌副書記的親自領導下,在金黃遍地的原野之上,在河水充沛、水草豐美的流沙河畔,一座象徵著孔縣精神和孔縣人民不屈的奮鬥意志的大壩,即將落成為孔縣最壯麗的豐碑……

“在此豐收的季節,孔縣大地繁花似錦,孔縣人民熱火朝天,孔縣百姓載歌載舞,迎來了孔縣歷史上最尊貴的客人——市委蔣雪松蔣書記。於是,孔縣大地處處詩情畫意,孔縣人民一片歡聲笑語,孔縣的秋天,就成了美的海洋、美的世界。

“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蔣書記的到來,揮灑間,流沙河大壩拔地而起;彈指間,流沙河波濤滾滾;談笑間,流沙河大壩專案已經完成三分之一的工程量……”

關允侃侃而談,以詩意一般的語言開篇,生動地描述了孔縣秋天的盛景,既高抬了主要縣委領導,又突出了蔣雪松視察的高度。總之,他的敘說猶如一次生動的告白,雖然在李永昌、郭偉全耳中聽來不倫不類並且裝腔作勢,但人人都知道,哪怕李逸風和冷楓聽了不喜歡也不要緊,只要蔣雪松滿意就行。

官場上是老大優先制原則,眼下,在場之中最大的老大是蔣雪松。

關允說完,也不等蔣雪松表態,用手遙指大壩雛形,提出了一個連李永昌、李逸風都不敢當面向蔣雪松提及的十分過分的要求:“蔣書記,流河沙大壩必將成為孔縣的豐碑,如果由您來題字,肯定可以在孔縣歷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眾人頓時為之一驚!

打擂臺

最震驚的不是李逸風、冷楓和李永昌,而是冷嶽。作為市委秘書長,蔣雪松視察期間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要考慮周詳,不能出一絲差錯,按照事先敲定的視察方案,並沒有題字一項。

儘管他也知道蔣書記的書法確實不錯,但蔣書記為人含蓄,從來不向外界透露他喜好書法的事實,冷嶽心中疑問連連。就連蔣書記點名關允也是意外插曲,關允向蔣書記介紹大壩專案的進展,更是意外之外的意外,而現在,關允又提出請蔣書記題字,這完全就亂套了。

冷嶽急忙向李逸風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趕緊讓李逸風阻止關允,萬一關允的提議惹得蔣書記不高興,事情就不好收場了。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蔣書記去視察一家企業,企業老總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蔣書記的書法不錯,非要提出請蔣書記留下墨寶,結果蔣書記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工作只視察了一半,鬧得不歡而散。

事後,蔣雪松狠狠地批評冷嶽幾句,指責冷嶽工作不細緻,冷嶽當時就滿頭大汗,事後努力了很久才重新獲得蔣雪松的信任。

李逸風也是吃驚不小,關允才有在蔣雪松面前露臉的機會,怎麼一句話又弄砸了?到底是年輕不經事,不知道有時候一句話不對,就有可能一輩子止步不前?更何況蔣書記本來就對關允有偏見,一時間他都替關允著急了。

冷楓也是暗中替關允捏了一把汗,關允也真是,怎麼這麼膽大?官場上不能傻大膽,要步步為營。

李逸風正要開口說話,蔣雪松卻一伸手阻止李逸風,他的目光淡然而威嚴地落在關允的臉上,似是探究,又似是不解。過了片刻,蔣雪松才饒有興趣地問道:“關允,你剛才的介紹確實不錯,詩情畫意都在其中,尤其是‘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引用得好,有渾然天成之妙,不過你怎麼就知道我會為流沙河大壩題字?”

這一句話問得有陷阱,如果關允回答不好,很容易栽一個跟頭。眾人一聽,不由得緊張起來,就連輕易不會動容的冷楓,此時也是緊鎖眉頭。而在人群後面的溫琳,更是額頭冒汗,鼻尖上都浸出了豆珠般的汗水。

只有李永昌和王車軍交換了一個眼神,暗暗得意,一個大好的露面機會被關允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活該!誰看不出來,蔣書記生氣了!

蔣雪松真生氣了?關允卻不這麼認為。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次置身於無數人的中心,成為市委和縣委兩級主要領導的焦點,說不緊張那是騙人。但誠如他以前下定決心邁出倒向冷楓的第一步一樣,骨子裡不服輸的勇氣和天生好賭的冒險精神讓他甘願一試。

更何況,他此時腦中閃現的全是老容頭讓他練習書法和背誦古詩的教誨。老容頭做事情,從來不會無的放矢,總有先人一步的眼光,讓關允佩服不已。

蔣雪松為何點他的名,關允不清楚,但他要緊緊抓住機會,就要獲得蔣雪松對他的好感,就是要讓蔣雪松知道,對他的偏見站不住腳!

關允微微一笑,謙遜地彎了彎腰:“古人通常都是詩書畫三絕,蔣書記一身儒雅之氣,又出口成章,肯定是才高八斗的高才。流沙河大壩專案是孔縣開天闢地的大事,也只有胸中有丘壑的人題字,才能鎮得住流沙河的滾滾河水,才能配得上孔縣的大好河山。”

這一番話說得氣勢十足,既將蔣雪松無限拔高,又含蓄而間接地化解了蔣雪松咄咄逼人的攻勢——題不題字是蔣雪松的事情,但如果題字了,就是胸中有丘壑的高才。

蔣雪松愣住了,顯然以他多年的見識,也是第一次見到如關允一樣有意思並且機智的年輕人。他不由又多打量了關允幾眼,忽然笑了:“小關啊,我不是不能題這個字,而是我題字時有一個習慣,需要醞釀一下氣氛,你看現在人聲嘈雜,又是外面,心境靜不下來,字怎麼能寫得好?心到才能意到,意到才能字好。”

蔣雪松一番話說完,李逸風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地,好一個關允,竟然過關了。不但過關了,還引起蔣雪松深厚的興趣,聊起了書法的話題,氣氛頓時為之一轉,由剛才的肅殺之氣變成了微風徐徐。

李逸風此時才忽然意識到,怎麼突然間他對關允這麼關心了?

冷楓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不由心中又氣又惱,關允太冒失了,萬一稍有不慎惹怒了蔣雪松,他在縣委剛剛好轉的處境就有可能一落千丈,並且再無翻身的可能。年輕人有冒險精神是好事,但也要分時間場合,尤其是對自己不熟悉的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高官,還是不要抱著僥倖的試探心理為好。

不管別人如何想,關允此時已經沒有了退路,而且說實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後退。因為關允知道,他能否給蔣雪松留下好印象,關係到今後的長遠。

隨著夏德長的上任,隨著孔縣局勢有可能再重新回到李永昌的掌控之中,形勢正在迅速滑向對他不利的一面,關允不能坐等李逸風和冷楓及時出手力挽狂瀾。誠然,他沒有李逸風的權力,也沒有冷楓的背景,但他的優勢是年輕,而且身後有一個驚天之才的高參老容頭!

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等蔣雪松視察完畢離開孔縣,他或許就再也沒有和蔣雪松見面的機會。想通此節,關允暗中長舒一口濁氣,說道:“蔣書記,您想要怎麼醞釀氣氛?”

儘管知道他這一句話一出口,蔣雪松必定會出難題,但也必須說出來,否則就會前功盡棄。

蔣雪松題字與否,和大壩專案最後能否順利竣工並無關係,卻和他以後的發展有莫大的關係。

“你既然是京城大學的高才生,應該也有一定的書法基礎吧?要不這樣,你起頭,如果你的字寫得到位,我一時興起,說不定也就揮毫潑墨了。”果然,關允話一出口,蔣雪松就將難題拋了出來,而且他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直視關允的眼睛,笑容之中有一絲玩笑的調侃之意。

現在的大學生中練習書法的寥寥無幾,關允如果不是有一個教授歷史和政治的父親,說不定也不會從小就練習書法並且重視國學。換了別人,比如王車軍和溫琳,必定會被蔣雪松的難題難倒。

只可惜,關允就是關允,不是別人,他謙遜地一笑:“我確實會寫幾筆字,不過閱歷有限,心境不夠,氣度就打不開,字寫得就不夠開闊。不過要是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我倒不怕當著蔣書記的面,在李書記、冷縣長面前獻醜。”

“好。”蔣雪松一聽關允關於書法的點評很到位,就知道關允在書法上肯定有所造詣,便興趣大增,“逸風,有沒有筆墨?”

“有,有。”李逸風衝柳星雅使了個眼色,柳星雅急忙親自回縣委拿筆墨,領導要筆墨,就算沒有也得說有。

還行,柳星雅雖然名字女氣了一些,辦事倒是利索,幾分鐘後就找到了筆和墨汁。不料,蔣雪松一看是墨汁,皺眉說道:“寫字要研磨才有意境……”

話才出口,冷嶽從身後拿出了易硯和墨塊,關允接過,微一低頭,說道:“謝謝秘書長。”

冷嶽莫名對彬彬有禮並且英俊的關允多了一絲好感,微微一笑,小聲說道:“領導喜歡濃墨和楷書。”

一句話就讓關允對冷嶽無比感激,作為蔣雪松身邊最近的人,冷嶽對蔣雪松的瞭解絕對是外人所不能及的。有時候在官場之上,關鍵時候的一句話,就能成大事。

關允倒水,挽袖,兩根手指捏住墨,胳膊不動,手腕用力,開始研墨。蔣雪松在一旁初看之下微微點頭,再看之下微露驚喜,他看了出來,關允還真是內行。

研好墨汁之後,關允試了試,濃而稠,烈而香,他提筆在手,向蔣雪松微一彎腰。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到位,才能顯示出良好的修養,關允恭謹地說道:“蔣書記,那我就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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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雪松微微一笑,此時也放下了市委書記的架子,右手一伸:“請。”

關允提了一口氣,飽含了全部的情感——字如心聲,無情不動。想起停電的夜晚,他和溫琳的一次意亂情迷的意外事件,想起溫琳的種種好,想起他和溫琳或許只能今生錯過,一時情之所至,有感而發,情到筆端,落筆成字,兩句詩以行楷一氣呵成:“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

不得不說,關允的字寫得很有氣勢,以他現在的年齡能寫出如此飄逸出塵的字型,實屬不易。蔣雪松看了連連點頭,才念出他寫的兩句詩,正要稱讚關允的字寫得不錯,突然之間就怫然變色!

旗開得勝

李逸風和冷楓離得近,二人和蔣雪松的表情一樣,一開始也為關允的字暗暗叫好,沒想到關允年紀輕輕,竟然寫得一手好書法。雖然達不到蒼勁有力、揮灑自如的大開大合之勢,卻也初具氣象,頗有幾分功力。

不過等看清了關允所寫的兩句詩後,二人也是同時變色,不約而同地心想,名詩名句多了,抒懷或是慷慨悲歌,都可以,關允怎麼就偏偏寫了一首情詩?

蔣雪松可是堂堂的市委書記!

這個場合寫情詩,關允是傻掉了還是瘋掉了?李逸風心底深處發出一聲無奈的悠長嘆息:完了,關允算是一頭栽倒,絕對沒好果子吃了。明明是一個在蔣雪松面前露臉的絕好機會,他不知道珍惜,自作聰明,終究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別說李逸風連連惋惜,連冷楓也是微微閉了雙眼。從他臉上無奈和痛心的表情可以得出結論,冷楓也對關允失望之極!

李永昌和郭偉全文化程度不高,思路跟不上李逸風和冷楓的政治智慧,但從蔣雪松的臉色以及李逸風、冷楓失落的表情,他二人立刻察覺到什麼,肯定是關允闖禍了。

闖禍了好,太好了,露臉不成反丟臉,又是丟在了市委和縣委兩級主要領導的面前,關允以後就永遠別想翻身。

蔣雪松怫然變色,周圍隨同的幾十人,頓時鴉雀無聲,無人敢發一言。官場之上規矩大過天,而且蔣雪松說笑時滿面春風,變臉時氣勢為之一變,和天地之間肅殺的秋意融為一體,無形中迸發而出的威勢令人不敢仰視。

官威,可以令人臣服的官威,就是多年久居人上養成的氣勢,關允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上位者逼人的威壓,一瞬間幾乎不能呼吸!

他畢竟還是年輕,蔣雪松又是他面對的最高級別的官。在蔣雪松怫然變色的威逼下,能站立不動就已經不錯了,不能強求他還能鎮靜自若、談笑風生。不過還好,關允雖然感受到蔣雪松身上迸發的源源不斷的逼迫之意,卻還是輕輕放下毛筆,然後後退一步,一言不發,等待著蔣雪松最後的評定。

蔣雪松一臉凝重,拿起關允的字,目光深沉,久久凝視,半晌無語。他臉上的表情時而沉痛,時而沉靜,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不知道關允的題詩到底觸動了蔣書記的痛處還是癢處。

“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好,好一首一往情深的情詩,好一句‘半為江山半美人’,真情流露,人生至愛。關允,你還年輕,現在有半為江山半美人的想法固然可以,但等你真正有一天走到更重要的工作崗位上,一定要改變想法,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是,我一定牢記蔣書記的教誨。”關允忍住不去擦額頭上的汗,還好現在是秋天,秋風一吹,汗很快就被吹沒了,他剛才可是提心吊膽了半天,“以後一定要改成——今生只有一行淚,全心全意為人民。”

“說得太好了。”蔣雪松興致大漲,右手一伸,“拿筆來。”

關允離得最近,急忙及時遞上毛筆,又趕緊鋪上宣紙。蔣雪松筆走龍蛇,手腕翻轉,轉眼間一首詩已經寫就,赫然就是關允剛才所念的“今生只有一行淚,全心全意為人民”。

關允大喜,蔣雪松不僅題詩一首,而且提的還是他隨口而改的兩句詩,只此一舉,就足夠讓在場的所有人引申解讀了。他的目光越過蔣雪松,正好和不遠處的溫琳四目相交,溫琳正雙眼熱淚長流,對他痴痴凝望。

而在人群的後面,在一輛緊閉車窗的車內,有一個女孩兒端坐在車上,雙手託腮,隔著車窗玻璃眺望人群之中的關允。等蔣雪松念出“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時,她粲然一笑,豔若朝霞,隨後卻又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關允,你的兩行淚,一行為江山而流,另一行,可是為我?”車中女孩兒喃喃自語,不是別人,正是夏萊。

蔣雪松寫完一張還不算,興趣所致,再次鋪開宣紙,濃重而蒼勁地寫下了“流沙河大壩”五個大字。

終於,在關允的提議下,蔣雪松以堂堂的市委書記之尊,為流沙河大壩題名。其意義影響之深遠,足以對孔縣的局勢帶來不可低估的促進作用,至於是正面還是負面,就因立場不同而有不同的解讀了。

關允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句“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感動的不只溫琳,同時還有夏萊。

其實關允多少猜到了,蔣雪松特意點名的背後有可能是夏萊的手筆。就從夏萊來孔縣暗中調查錢愛林非法集資而夏德長是默許的態度,他推測出在事情的背後,以夏德長的城府,必然會考慮到夏萊的安全問題,那麼由誰出面照顧夏萊放心呢?

唯蔣雪松而已。

當然,關允只是猜測而已,卻不知道夏萊就跟隨在蔣雪松的視察隊伍之中,躲在暗處,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關允更不知道他的兩行淚同時感動了兩個女孩兒。

關允是賺到了,不但賺到了溫琳和夏萊的眼淚,也賺到了蔣雪松的好感。他不知道的是,蔣雪松最喜歡“今生只有兩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這首詩,個中原因不足為外人道也。總之,他在初見之下,還以為關允知道他的隱私,以此來諷刺他,所以才會怫然變色。

但深思之下,蔣雪松才知道自己錯怪關允了。關允也喜歡這首詩只能說是巧合,以關允的年紀,正是“半為江山半美人”的階段,而且關允為之流淚的美人正在他的車內。他想通之後才為之釋懷,同時大為欣喜。一是欣喜關允的書法確實不錯,是可造之才;二是關允骨子裡的文人氣質和他相通,第一次讓他對關允有了惜才之心。

再有他被關允的書法勾起了雅興,雖然關允的書法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幾分,但也在他這個年齡段的水準之內。不過關允的書法很有特點,似乎有某個失傳的書法大家的風韻,讓他興趣大增,蔣雪松一比高下的心思就提了起來。

蔣雪松來黃梁市的年頭不短了,如關允一樣在書法上有一定造詣又和年輕時的他極其相似的年輕人,他還是第一次遇上。想起以前不問青紅皂白,為了還夏德長的人情就施加影響,要將關允困死在孔縣,真是不應該呀。

多好的一個年輕人!

蔣雪松為流沙河大壩題字之後,桌子上就擺了三幅字:一幅是關允的題詩,一幅是蔣雪松的題詩,還有一幅是專為流沙河大壩的題字。冷嶽向前一步,將流沙河大壩的題字鄭重收起,李逸風會意,立刻雙手接過,喜形於色,一邊感謝蔣雪松,一邊欣喜地向關允投去感激的一瞥。

蔣雪松雖然書法造詣很高,但惜墨如金,黃梁市不知有多少人想請他題字,他從不動筆。沒想到,在關允的因勢利導下,流沙河大壩意外收穫了蔣雪松的親筆題名,確實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孔縣的秋天,真是絢麗多彩。

李永昌和王車軍已經傻眼了,怎麼形勢突變,變得讓人跟不上思路。明明剛才蔣書記變了臉色,突然間又春風吹拂,關允反倒因禍得福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人會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讓李永昌、王車軍無法接受的是,蔣雪松拿起關允的字,打量了幾眼,頗有愛不釋手的意思,問道:“關允,你的字送我了,肯不肯割愛?”

都以為關允肯定會求之不得地答應,不料關允卻還提出條件:“送蔣書記可以,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哦……”蔣雪松一臉笑意,此時的他再也沒有一絲市委書記的權威,而是慈祥如長輩,“說來聽聽。”

“我想珍藏蔣書記的墨寶,用心研究一下蔣書記的起筆和落筆,也好完善我的不足之處。”關允的話說得很圓潤,珍藏是從鑽研書法為出發點,既不會讓人懷疑他有巴結蔣雪松的用心,又含蓄而委婉地拔高了蔣雪松的個人修養,一舉兩得且不著痕跡。

蔣雪松哈哈一笑:“我要了你的字,我的字送你,理所應當。好,換了。”他笑過之後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等下我還有問題要和你探討,你不許隱瞞。”

“是,不敢隱瞞。”關允老老實實地答道,心中幾乎按捺不住興奮之意了。

蔣雪松見火候到了,就揮手向眾人說道:“流沙河大壩的建設和工程進展,都很不錯,我對孔縣縣委縣政府的工作很滿意。尤其是李永昌同志勞苦功高,一身擔兩職,值得表揚。好了,小插曲結束,下面是不是該去看看平墳復耕的進展了?”

蔣雪松話一出口,李逸風和冷楓再次對視一眼,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強烈的念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