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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劉敢鬥站在“廣州時裝店”店堂裡,心神不定地看著街面發呆。

孫成偉端著茶杯走過來問:“敢鬥,你怎麼了?想啥呀?”

劉敢鬥看了孫成偉一眼,沒理睬。

孫成偉說:“是不是又掛念你爸了?我說呀,你爸的事,你別多想,他們局裡那麼重視,湯平又是你爸的老搭檔,咱想不到的,他們都會想到,我看一般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劉敢鬥手一揮:“舅舅,你別說了,我煩。”

孫成偉說:“煩就出去遛遛嘛,反正這會兒也沒多少客人。”

劉敢鬥想了想,走出店堂:“那好,我到郵局去一趟,給*寄點錢去。”

孫成偉挺納悶:“敢鬥,你要當慈善家了?這不年不節的,給*寄啥錢?”

劉敢鬥繃著臉:“舅舅,我總覺得*碰上事了!”

孫成偉說:“隔著千里萬里,就是*真碰上什麼事,你也不會知道。”

劉敢鬥說:“我知道!我們是雙胞胎,往天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他傷風,我就感冒!大前天,我突然昏倒了,到醫院啥都查了,沒病!你說怪不怪?”

孫成偉說:“好,好,那你就快去快回吧!”

萬沒想到,劉敢鬥這預感竟應驗了。十天之後,陽山市民政局幹部陪著一個解放軍軍官走進了他們家門,送來了一張烈士證書和一包劉*的遺物,通知他們家裡說,劉*在執行國防施工任務時,為掩護戰友,壯烈犧牲了!劉*的遺物中,有那件劉敢鬥先賣後送的“前進”牌“高階西裝”和一本翻破了的《巴頓將軍》。

孫成蕙看到烈士證書,叫了聲“*”,當場昏了過去。

劉敢鬥趴在劉*的遺像前號啕大哭:“四哥,四哥,你知道麼?我就怕你出事,你還是出事了!我……我那天下午還給你寄了二百塊錢呀……”

劉勝利流著淚勸道:“小五子,你別哭了,別哭了!你沒看見媽倒下了?姐姐求你了,別讓媽再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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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敢鬥已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聽劉勝利的,仍是哭訴不休:“四哥,四哥,你當初參啥軍呀?!你跟我做服裝生意多好!如今誰還會像你這麼傻?誰還會去救人?誰不是為自己活?”

劉勝利聽不下去了:“小五子,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劉敢鬥紅著眼,仇人似地看著劉勝利:“姐,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劉勝利嘆了口氣,態度緩和了許多:“小五子,你說說看,你四哥喜歡聽你這些話麼?他……他要活著,能不和你爭?小五子,你再想呀,咱爸傷得這麼重,生命還在危險中,媽的心裡該有多難受?你……你就不能替媽想想麼?”

孫成蕙這時淚已哭幹了,在一旁痴痴地坐著,表情近乎麻木。

劉敢鬥叫了聲“媽”,又撲到孫成蕙懷裡哭開了:“媽,我真恨自己呀!我過去不該老欺負我四哥呀……”

孫成蕙說:“小五子,你別鬧了,聽媽說幾句,啊?”

劉敢鬥抬起淚臉,點點頭:“嗯。”

孫成蕙木然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們:“媽知道,*是個好孩子,不像敢鬥這麼瘋,從小就懂事,不讓媽操心。*參軍要走的最後一晚上,還給你們這些哥哥姐姐補課……”孫成蕙眼裡的淚又默默落了下來,“*犧牲了,這麼小就犧牲了,誰不難過?做媽的恨不能替他去死呀!可*已經犧牲了,死人不能復活,咱還得為活人著想,是不是?你們父親的傷勢情況,大家都知道,經不起這種打擊了!他最疼的就是這個想當將軍的小*,就是這個兵!*是咱家唯一的一個兵,是你爸的夢啊!大家都給我聽清了,咱不能破了你爸這個夢——*犧牲的事,在你爸傷好出院之前,誰也不許說!”

劉敢鬥、劉援朝、劉勝利都紛紛含淚點頭。

孫成蕙說:“見了你爸,大家要像往常一樣,不能露出破綻……”

劉勝利說:“媽,我們倒不要緊,您常到爸那裡去,能忍住麼?”

孫成蕙說:“媽能忍住,媽要想哭,就到外面去哭!”

於是,劉援朝陪著專程趕來的劉勝利去看劉存義時,隻字沒提劉*的事。

劉存義見到劉勝利有些意外,說:“勝利,你咋來了?嘿,你和援朝不一樣,是縣委副書記,擔子不比爸輕,爸不是在電話裡說了麼,要你不要專程回來!”

劉勝利說:“爸,工作我都安排好了。”

劉存義問:“還管農業?”

劉勝利說:“管農業,最近又兼管了政法,正忙著夏季嚴打,所以來晚了。”

劉存義說:“不簡單哪,勝利,公檢法都管上了,那你得快回去。”

劉援朝也說:“勝利,你就早點回去吧,爸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劉勝利想了想說:“那我叫錢遠過來吧。”

劉存義說:“錢遠也別讓他來了,有你媽就行了。哎,*這陣子有信麼?”

劉援朝忙道:“爸,我正想和你說呢,*也從部隊打了長途電話過來,向您問好,一心想請假回來看您,我按您的意思,把他攔了,他在電話裡都哭了。”

劉存義說:“哭什麼?沒出息!再打電話時,告訴他,巴頓將軍可不會為這點小事哭鼻子!叫*有空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來,我就想和他說說話!”

劉援朝有些慌,轉臉看劉勝利。

劉勝利怔了一下,強笑道:“爸,*的電話是軍線,打地方線路本來就難,再轉你們礦上的分機就更難了……”

劉存義有些失望:“那……那就算了……”

劉勝利走後,劉存義對孫成蕙直髮感嘆:“成蕙呀,咱的孩子們都出息了!就說勝利吧,小時候誰能想到她會有今天?會成為主管政法和農業的縣委副書記?成蕙,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裡,勝利還會進步哩,沒準哪天咱都得接受她的領導!”

孫成蕙說:“那是,咱老了,沒用了,孩子們就是不當幹部,咱也得接受他們的領導。叫咱啥時吃咱啥時吃,叫咱啥時喝咱啥時喝……”

劉存義又說起了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可我最看重的還是*。成蕙,你別看*現在不如勝利,日後可說不準哩!*才二十四歲,腦子又好使,在部隊當幾年兵,再上個軍事院校,前途不小!”

孫成蕙強笑著:“那是,那是……”這麼應付著,別過臉去。

劉存義想象著:“成蕙,你說當年我要也像*一樣該多好?我要是有高中文化,就不必到速成學校掃盲了,也能到軍事院校去學軍事,或許現在還在部隊上。”

孫成蕙說:“存義,別說了,大半輩子都過去了,現在還說這個幹啥?”

劉存義嘆息著:“是呀,是呀,老了,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提不得當年了。”衝著孫成蕙笑笑,又說,“可也怪,這陣子我做夢老夢著打仗時的事,還夢見了咱*——成蕙,你猜怎麼的?*在夢中成我的兵了。我說:*,你給我頂住!*說:劉團長,你給我頂住……”

孫成蕙含淚笑問:“存義,你看你那夢,顛三倒四的,究竟是你指揮你兒子,還是你兒子指揮你?”

劉存義笑了:“鬧不清了,一忽兒好像我指揮他,一忽兒又好像他指揮我。”

孫成蕙抹著淚說:“存義,我……我們有一個當兵的好兒子呀!”

劉存義揮揮手,得意地道:“那是哩!咱老劉家就得有個人去扛槍嘛!”

一直到死,劉存義都不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已壯烈犧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