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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成偉的厄運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勢不可擋地繼續前進。

解放軍的新軍裝給了孫成偉新膽量,孫成偉就認為共產黨的新社會和國民黨的舊社會沒有什麼區別,尤其是憑著這一身新軍裝嚇退了劉巡長和法警之後,這認識就更深刻了。因著這深刻認識,孫成偉就理所當然地要去打撈他的小皮箱了。

就在大成國貨公司店堂裡平劇《秦香蓮》開場時,孫成偉身著軍裝拿著繩子、鐵鉤,拖著母親鄒招娣做幫手,往距家門不遠處的水井走。

鄒招娣直到這時才知道兒子有一隻皮箱掉到了水井裡,很疑惑地問:“大偉,你這皮箱怎麼就會掉到井裡去了?”

孫成偉嘴裡叼著大前門香菸,緊一口、慢一口地吸著,近乎愉快地說:“不小心嘛!當時,搶賊追得急,井邊又滑……”

鄒招娣又問:“你這皮箱裡都裝了些啥呀?”

孫成偉眼皮一翻:“撈上來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鄒招娣只好遲遲疑疑地跟著孫成偉繼續向著井臺方向前進。

這時,陳夢熊派來的夥計遠遠過來了,說:“哎呀,孫先生,你咋還磨蹭呀,鑼鼓傢伙都敲響了,我們少東家、柳四姐都在候著您哪,今兒個可是您的陳世美呀!”

孫成偉這才想到唱戲的事:“你看這事鬧的!”當時真想去大成公司唱回戲,甚至想扔下手上的鐵鉤、繩子跟那夥計走了,可轉而想到井下的小皮箱,便遲疑起來,兩眼看著母親徵求意見說:“媽,我都跟我六叔幹上革命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好像就不能再做了吧?不丟我六叔的臉麼?”

鄒招娣說:“可不是麼!戲子誰看得起?”

母親的話堅定了孫成偉的信心,孫成偉便對來叫他的夥計揮了揮手,很是正經地說:“回去對你們少東家說,今天這戲我不能唱了!我太忙,得幫老百姓淘井!我六叔說了,解放軍是老百姓的軍隊,得多為老百姓做好事!”

這麼一來,就做上了“好事”,開做之前,孫成偉還特意在井旁的一株歪脖子樹的樹杈上掛上了新軍裝褂子,遠遠看上去十分醒目,如招旗一般。

二月隆冬,天是很冷的,井臺上四處結著厚厚的冰,滑溜溜的。

孫成偉被井底的財富激動著,並沒覺得怎麼冷,猛喝了幾口老白幹,用嘴裡的熱氣哈哈手,便準備攀著井繩下到井底去。

這時,一街坊過來打水,和鄒招娣打招呼:“他孫大媽,你們這是忙啥?”

鄒招娣說:“嘿,別提了,我家大偉從天津衛帶回來的一隻皮箱掉井裡去了!”

孫成偉怕母親和街坊說得太多,忙從街坊手裡搶過挑子:“來,來,三大爺,井臺太滑,我幫你打!”

一挑子水打上來,街坊向孫成偉道了謝,挑走了。

孫成偉見那街坊走遠了,才對母親埋怨道:“媽,你哪來這麼多話呀?和你交待過,叫你別給人說撈皮箱,你還說!就說淘井!解放軍幫助老百姓嘛——沒見我把軍裝掛在這兒麼?!”說罷,下到了井底。

沒想到,這一切都被劉存義團長和他手下的戰士們看得一清二楚。從孫成偉出現在井臺上開始,劉存義就在井臺對過的屋頂上盯著孫成偉了。因此,當孫成偉在井底撈到那只皮箱並拴在井繩上讓他母親提上來時,皮箱卻落到了劉存義手裡。

劉存義和幾個戰士突然出現在井臺上,竟把鄒招娣嚇愣了。

井下的孫成偉當時還不知道,滿頭滿臉泥水,攀著井繩上來了,腦袋剛露出井口,就看到了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嚇得“撲通”一聲,重新掉到了井底下。

劉存義便把槍口指向井底:“孫先生,想不到吧?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

孫成偉真是沮喪極了,也害怕極了,加上井下的水齊胸深,冷得要命,渾身直打哆嗦,說話的聲音就不那麼優美了:“劉……劉……劉團……團長,您先……先讓我上……上……上來!”

劉存義說:“誰不讓你上來了?你給我上來!”

孫成偉卻不敢上來——井口上的長槍、短槍有十好幾桿,縱橫交錯,像織著一層網,哪一杆槍走了火都不是玩的,都比瞎眼厲害!

孫成偉便又說:“你……你……你們把……把槍拿開!”

劉存義知道孫成偉逃不掉了,讓手下的人把槍都拿開了。

孫成偉這才艱難地攀著溜滑的井繩爬上來了,一上來就說:“誤會,劉團長,您和弟兄們肯定是誤……誤會了!”

劉存義卻指著水淋淋的小皮箱說:“沒誤會,孫先生,你反革命的罪證就在這裡!給我提上箱子到軍管會去一趟!”

聽得劉存義這話,孫成偉反倒不怎麼怕了,想著軍管會有個了不得的小六叔,又想著自己並沒反革命,便順從地提上皮箱,跟劉存義走了。只是,當時的模樣實在是不堪入目:赤著腳,穿著泥水斑駁的汗衫,一手抱著軍裝,一手提著水淋淋的皮箱,還被劉存義的槍押著。

為此,劉存義笑話了孫成偉幾十年,讓孫成偉羞愧了一輩子。

這時,母親也回過神來了,想著兒子和女兒都才參了軍,和劉團長是同一個隊伍上的人,便跟在劉存義身後問:“長官,這是怎麼了?我家大偉也是解放軍呀!”

劉存義譏諷說:“你家這位孫先生,前幾天還說是律師,今天就成了解放軍?他這軍裝只怕是軍統北平站發的吧!這樣的解放軍,我們已經抓了好幾個了!”

孫成偉一臉悲哀:“劉團長,我……我和你真是說不清了!”

劉存義把槍往孫成偉腰上一頂:“能說清,這世上就沒有說不清的事!”

這時,已走到了劉狀元衚衕的胡同口,孫成蕙迎面跑了過來,一見孫成偉被劉存義和戰士們荷槍實彈地押著,一下子呆住了,問:“哥,你這……這是怎麼了?”

孫成偉哭喪著臉:“怎麼了?小妹,這誤會大了,你快去軍管會找咱六叔!”

劉存義認出了孫成蕙,有些意外:“小姑娘,你不是孫政委的侄女嗎?”

孫成蕙也認了出來:“劉團長,是你!我在軍管會見過你,還吃過你的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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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存義用槍指了指孫成偉:“他真是你哥哥?”

孫成蕙點點頭:“是的。”

劉存義仍不相信:“是親哥哥?我們孫政委的親侄子?”

孫成蕙又點點頭:“劉團長,你放了他吧!”

劉存義看看孫成偉,又看看孫成蕙,最後,把目光落到了那只水淋淋的小皮箱上:“小姑娘,你……你還是去找孫政委吧,你這個哥哥現在我可不敢放!不是我嚇唬你,你哥哥肯定不是好人,鬧不好就是國民黨特務,我們盯他幾天了!”

孫成偉急眼了:“小妹,你別和他說,去和咱六叔說!”

劉存義不高興了,眼皮一翻:“你六叔怎麼了?他敢包庇國民黨特務呀?!”

一起去軍管會的路上,劉存義像大哥哥教導小妹妹一樣,耐心教導著孫成蕙,一心想說服孫成蕙認可孫成偉是國民黨特務這個現實:“小姑娘,你年輕幼稚呀,你不知道天津地界上多複雜呀!有些人去做國民黨特務也不奇怪!像你哥哥就更複雜了,當過訟棍嘛,本身就不是好人!”

孫成蕙解釋說:“劉團長,我哥是律師,不是訟棍……”

劉存義手一擺,自以為是地說:“你不懂,你不懂,律師就是訟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