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為《無限》玩家。成為《無限》玩家，就意味著拯救。
如果說人類的生存意義，是卡亞星文明的象徵，那麼，這份願望，大概就成為了世界的宏願。
極光城，攝政街一號府。
巴克·尼爾森徹底失去了方寸。他所擁有的一切，財富也好，權力也罷，都來自於啟蒙者的啟示，來自於“霧”大人的指引。儘管他從未見過“霧”大人和啟蒙者，但不妨礙將他們敬若神明。
從極光城陷入混亂，不可阻遏地向崩潰進發開始，他就祈禱著新的啟示。他希望啟蒙者也好，“霧”大人也罷，快些出現給他啟示，告訴他該怎麼做，怎麼料理這破爛的城市。一開始，他還能強行鎮定下來，指揮政府人員、治安隊和防衛軍，但接著，政府人員、治安隊和防衛隊都被傳染病突破了。
就連他自己也沒避免。傳染病侵蝕了他。他在驚恐中，想要透過入眠去呼喚“霧”大人，可是根本做不到，傳染病的僵化產生的痛苦讓他無法入睡。
不過還好，後來“霧”大人還是出現了，解救了他。“霧”切斷了他與那傳染病之間的資訊媒介，幫他清理了身體裡的傳染病資訊。能做的，都做了。巴克·尼爾森不敢想象更多，顫抖地問，
“大人，有新的啟示嗎？”
啟示源自於啟蒙者。可現在，啟蒙者在哪裡呢？看大地上傳染病依舊在肆虐，料想來啟蒙者還沒能徹底解決掉那個造就病禍的源頭。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孩子，居然造就了現在這個局面？“霧”覺得可笑，又覺得無奈。他要是有辦法的話，就不會把她們送到啟蒙者身邊去了。他想不到更多了，畢竟他本身的能力也來自於啟蒙者。
“啟蒙者總會解決問題的。”
這似乎是唯一的答桉。除了相信啟蒙者，還能相信誰呢？
“可是大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有啟蒙者，又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地獄般的景象呢？巴克·尼爾森不敢相信，“難道，啟蒙者也對付不了那些入侵者嗎？也許，我們放棄柔性金屬就好了啊，傳染病只針對柔性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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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不止在現實世界了，還蔓延到了巴克的心裡。不久前，他還是揮斥方遒的極光城歷任最強總領，現在，失去了啟蒙者的庇廕，似乎又重新變成了那個在貧民窟裡掙扎的孤兒。心理防線在不斷失守。
這讓“霧”感到憤怒，膽敢質疑啟蒙者。可他看著巴克·尼爾森的樣子，又生不起氣來。何必要跟一個愚昧的不思考著生氣呢？巴克·尼爾森本身就是個肉喇叭，人形工具，無非是借他之手實現控制極光城這一重要節點。何必對一個工具生氣呢？於是乎，“霧”看待巴克·尼爾森的眼神，染上了死寂。他不再對這個總領抱任何希望。
“霧”離開了，臨走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這更加讓巴克·尼爾森崩潰，而且，“霧”還帶走了他的希望。他又迅速被傳染病感染，傳染資訊侵蝕了身體裡的柔性金屬，連帶著侵蝕了神經。僵化，痛苦再次襲來。他知道，自己被徹底放棄了。他多想嘶聲怒吼，但喉舌根本就發不了力，只能在漲紅了臉的情況下，也開始渴求成為《無限》玩家。
順民心，應天意。
這麼說似乎不太適合這個世界。但《無限》就那樣出現，毫無徵兆，又像提前準備好了。一則公測訊息，點燃了黑暗，送來光明，送來希望——
“《無限》將於一個小時後正式公測，公測範圍為卡亞星全體人類，請各位玩家提前做好準備。”
很簡短，甚至顯得敷衍的公測公告。除了時間和範圍，沒有透露出其他任何訊息。但這足以讓每一個人都為之瘋狂。他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身患疾病，在卡亞星尚且維持著網際網路上，肆意地噴灑。
《無限》成為了拯救他們的神。
一個小時後，是新的一天。最後這告別痛苦的一個小時，並不煎熬，反而成為了抵達目的地前的最後一段路，令人充滿希望和期待。就要奔赴新世界了，就要獲得自由了，就要看到嶄新的明天了！所有的所有，都會變得美好！
躁動的黑夜裡，一抹光影浮現，像穹頂灑落的銀輝，似有星河天瀑墜落大地。一切都變得光明起來。光影迅速籠罩住整個卡亞星，不管患病的還是沒患病的都能看到。他們以為這就是黎明前的曙光，以為這就是《無限》公測的前兆，這就是神的降臨。
降臨，的確是有什麼降臨了，但肯定不是《無限》。《無限》從來都是無形的，潛伏在人們的思維裡，藏在世界的法則中，絕不會如此高調。這只能是另外的東西。“霧”知道是什麼。
是啟蒙者！
“霧”站在屋頂，接受光影的洗禮，感受每一絲每一寸的溫暖。光影如風又如細語，灑落在每個人身上。僵硬與痛苦開始緩解，身體逐漸能夠活動了。人們更加相信，這就是希望！這份好心情，讓他們恢復得更快。用了兩天才破壞了整個世界的傳染病，不到兩分鍾，就被這從天而降的光影所治癒了。
“這就是啟蒙者，這就是啟蒙者！”“霧”激動地吶喊，眼神更加虔誠。
不止是傳染病在被治癒！那些因為傳染病爆發，而倒塌的建築，撞毀的梭子車，癱瘓的動力系統，崩壞的秩序，全都在光影下，一點一點復原。這是神蹟！它們肉眼可見的復原。這不是時間回朔，這不是按下倒退鍵，這是真正的天公之恩澤，是萬物復甦，是欣欣向榮！
人們衝到大街上，高呼，吶喊，狂舞，慶祝這瘋狂的劫後餘生！他們擁抱光影，為天穹的銀輝留相。那倒掛在天幕上的星河瀑布，一定就是這個世界的守護神！
所有人都覺得，災難已經過去，卡亞星又將進入繁榮的一天。
激動的心情，讓他們都忘了，一個小時的倒計時還沒結束。
《無限》除了那則公告，沒再發出任何聲音。雖然所有人並不知道佈施恩澤的光影是不是《無限》的一部分，也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什麼是入侵的，什麼是守護的。只是，的確沒有人刻意去思考倒計時了，都在為獲得新生而振奮慶祝。
直到，公測時間的到來。
鐘聲敲響午夜之時，日計更迭之際。“疾病消散”、“萬物復甦”……人們才剛剛得到的一切，瞬間消失。那用極短時間鑄就的大廈，又在更短的時間裡崩塌，只剩下一地的殘垣斷壁。
甚至連痛苦都來不及反應，所有人就重新患病，全身僵化，像冰凍的屍體一樣倒在地上。
光影也在被什麼驅散。
“霧”惶恐地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不，不！”。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抓住那些正在彌散的光影，但根本做不到。他可以抓住流水，可以抓住空氣，可以抓住空間，可以抓住時間，但絕對抓不住一個註定要消失的東西。
不止是光影在消失，他立馬就發現，連自己的意識似乎也在消失。惶恐變成了絕望。因為他的意識本就是啟蒙者賦予的。現在意識正在消失，也就意味著，啟蒙者……正在離開他。
“不，不，偉大的啟蒙者怎麼會——”
聲音戛然而止。
這簡直像一場鬧劇。不過，對於庸碌的，從不思考的卡亞星人而言，不過是換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方式。
“疾病驅散”、“重獲新生”消失，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品嚐痛苦，就立馬被無限空間龐大的牽引裡，送去了無限大廳。在那裡，他們可以平安健康，可以生活，可以冒險，可以變強，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過著不同的人生。他們可以擁有一切，除了自由。
在其他世界，也許會有人高呼“自由”，但在這裡沒有。
次日清晨，曙光終於灑落大地了。大雨和大霧都已散去，街上空無一人，零星之地散落著一些屍體，不久將有野貓野狗前來啃噬。城市的霓虹還在閃爍，不過這種時候，再閃耀的霓虹，看上去也跟苟延殘喘的老人沒有區別。
有人踩踏著城市的碎片走來。她站定在某地，回頭遙望死寂的城市。久久佇立後，她轉頭就要離去。
驀然間，一道尖銳的蟬鳴響起。她趕緊循聲望去，原來只是一個破裂的氣栓。她手伸進兜裡，取出一隻鳴蟬標本，舉過頭頂，對著陽光。
無垢的光穿過薄薄的蟬翼，閃爍出晶瑩的霞。
……
安全屋一向如此，乾淨整潔，透著不忍玷汙的味道，靜謐舒適，讓人安心寧神。
不久之前，薇拉傳來訊息，說關於卡亞星的《無限》計劃圓滿完成，共計32億玩家，預計淘汰率為95%，到最後，會剩下大概1.6億穩定玩家，基本高於最開始的預期。從戰報上說，的確是圓滿、順利、值得慶祝的。
可是，薇拉總是忙於工作，小明又是連《狹義相對論》都讀不懂的笨蛋。只剩下繆繆跟李素兩個人，實在難說搞什麼慶祝活動之類的。掛在牆上，擺在走廊裡的裝飾品倒是又能說話，又很博學。但跟一幅畫說話，不覺得奇怪嗎？
即便是在這裡待了十二年了，繆繆和李素也沒有跟他們交流的習慣。況且，她們覺得，那些裝飾品，本身並非什麼好東西，就像染了詛咒的老舊物件一樣，碰上了準沒好事。所以，大多數時間裡，都只是懷以敬意，偶有招呼，實在說不上談得來，聊得開。
裝飾品們倒是會在繆繆和李素不在的時間裡，閒談一些有趣的事。它們從不討論繆繆對安全屋的治理方針，倒是會八卦她跟李素之間的親密關係。它們覺得，這安全屋裡，只有她們兩個活人，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是沒有冤的歡喜冤家。
這些話，叫李素聽來，肯定大罵恬不知恥，叫繆繆聽來，可就要紅了臉。
繆繆整個人都快陷到沙發裡去了。卡亞星的工作完成後，她就毫無過渡時間地進入了擺爛狀態，什麼事也不管了，癱在沙發上。因為黎木禁止她再潛入別人的夢境，所以少了一項娛樂活動，癱著就只是癱著。瞪著眼睛的同時放空大腦，一臉的呆樣，乍一看還挺可愛，但任誰看久了都會嫌棄得不行。
李素。這個曾經的社恐少女，就是被繆繆這種擺爛行為，變成了現在的冷臉、臭臉女。並不是她真的想耍高冷，而是，如果不給繆繆擺臉色，那她真的就要成為不思進取的廢物了，黎先生不在，根本沒人控制得了她。
李素走過來，狠狠地在繆繆屁股上踹了一腳，
“還有那麼多事沒做完，你居然有心情在這兒偷懶！起來，滾起來！”
繆繆習慣了。她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是廉恥。哪有姑娘被踢屁股了，還能一臉澹定，滿眼哲思地問生命的意義。
繆繆就能做到！
李素壓著嗓音說，
“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但你要不在十秒內站起來，我會告訴你活著的教訓。”
繆繆立馬起身。接著，她又坐下來，死性不改，期待地問，
“素素，你說，如果我們開啟那個盒子，會看到什麼？”
這個問題，倒也讓李素起了好奇。不過，她還是很收斂，
“黎先生的東西，最好不要亂動。你沒看就憑這個盒子，就改變了卡亞星的歷史嗎？而且，結局似乎總是不好的。萬一鬧出什麼壞事了，黎先生責罵，我可受不了。”
繆繆看著放在面前桌子上的盒子，開啟的想法，越來越按捺不住了，
“素素。開吧。”
李素咽了咽口水，
“真的要這樣做嗎？”
“反正也沒事做。”
“放p——咳咳，”李素及時打住粗鄙的話，“還有很多事沒做完！”
“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嘛。難道你不好奇嗎？”
“這……反正是你開啟，捱罵也是你捱罵。”
“放心啦。責任全在我！黎木要是罵我們，你就站在我後頭捂住耳朵。”
這話讓李素又氣又笑。
繆繆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把住盒子，一點一點掀開。露出大半截後，她打住了問，
“這個盒子，是根據人們的想法來贈禮的。素素，你想要什麼？”
“沒什麼想要的。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想開它。”
“……它就放在這裡，我就是想開嘛。”
“……”
盒子徹底開了。
裡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卻在此時，安全屋的門開了。兩女還沒來得及失望，轉頭看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黎木。於是乎，繆繆激動地跳了起來，一邊叫著，一邊迎上去。
“這盒子真的可以實現願望啊！”
李素看了看空蕩蕩的盒子，歪了歪頭，真的可以嗎？怎麼看，也只是個普通盒子啊。哎，不管了，黎先生回來了，趕緊去打招呼吧，然後可得好好跟他講講繆繆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撂攤子不管偷懶的。可得讓他好好罵一回，罵得她再也不敢偷懶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