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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魷魚

伊娜絲·萊斯特,是他三年前遇到的。

在這個冰冷的行省,丟棄子女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特別是較之男嬰,女嬰被丟棄的可能性更加高。可能是因為天生胎記的缺陷,或許是其他原因,伊娜絲在女嬰時就被父母拋棄在了克澤爾區,如果不是萊斯特大叔剛好路過,或許,這個小姑娘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被勞倫西的天氣凍死或者被那裡出沒的野狗野貓叼走。

萊斯特,布盧默和老邁克爾大叔,都是早年退休的傭兵,其中,老邁克爾在約克區開了一家酒館,布盧默大叔不久之後也做了墓園的守夜人。當時運氣比較好的是萊斯特,雖然因為傭兵生涯留下了殘疾,不過因為有個不錯的親戚,三人中最小的萊斯特反而憑藉當傭兵的經驗當上了一個巡警隊的隊員。而雷弗恩,也是萊斯特在巡警隊認識的一個朋友。

脾氣暴躁的老萊斯特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半輩子都沒結婚過,老人家喜出望外地收養了這個女嬰,或許是想寄託自己性格中缺少的部分,老萊斯特為她取名:伊娜絲·萊斯特。意思是溫柔的女生。

但在伊娜絲十歲那年,老萊斯特卻因為拘捕犯人時得罪了某個貴族,不僅連工作都丟了,差點連命都沒了,如果不是老邁克爾和一眾老友這邊出錢,那邊道歉賠罪,好在混了那麼長的傭兵生涯有些人脈,要不然真的是……

只是之後,老萊斯特卻不得不過上了躺在床上的日子,受傷和疾病,讓他的身體越來越差,脾氣也越來越糟糕,連邁克爾和布盧默大叔都不肯見,最後甚至染上了賭博的毛病。最後,當時還只是十一歲的伊娜絲不得不瞞著他的父親,到外面偷偷做些零工。

但是一個小女孩能做些什麼工作,沒有人會收留這麼一個不能賺錢的包袱,除了一些懷著齷蹉變態想法的傢伙,伊娜絲找了很久,終於讓她找到了可以做的零工。

在克澤爾區的人們都知道,波特爾大街經常有一些閒得無聊的傭兵或者一些貴族公子和小姐逛街,就是這個原因,克澤爾區的人們都會在夜市的時候偷偷跑到波特爾大街上擺個小攤,只要不碰到巡警或者騎兵隊,在這裡的收入往往比在其他地方辛苦十幾天好得多。

堅韌的伏蘇鋸草編織出的小包就是伊娜絲賣的小東西,編制小包的草和名字十分相符,在抽取帶著鋸裝草葉時,這種草很容易劃傷人的手。只是在波特爾大街,見慣了名貴商品的貴族小姐們對這些廉價,但還算精緻有趣的小東西也有點興趣。

更何況,販賣這些的,還是一個可憐的,臉上有著恐怖胎記的小女孩,不少同情心氾濫貴族小姐們,偶爾還會多給幾個銅幣,享受小女孩感恩戴德的目光,甚至當其他商販看見一些巡警大爺忙著逃跑,被其他人擠得東倒西歪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穿著黑色皮革,踏著皮鞋的巡警大爺卻對腳下的小姑娘視而不見,這也讓很多被沒收貨物的倒黴商販記恨上了這個孩子。

即便是荒涼的勞倫西,但因為神風學院和每年都有從帝都過來的貴族公子們,歷代的總督為了挽回些勞倫西在帝國可憐的印象分,不得不規定。在市區,也就是勞倫西索爾,禁止除獲得合法經營權的店鋪外其他的商販擺攤或者零售。一旦被巡警隊抓住,除了沒收貨物甚至還會被處以重罰,交不出罰款,勞倫西的雪牙監獄系統很歡迎免費的勞力。

伊娜絲為每天能賺取到一些零碎錢,可以改善家裡環境和自己生病父親的伙食感到由衷的欣喜和快活,然而又有一次巡警來檢查時,幾個婦女沒有馬上逃跑,反而聯合起來,將小姑娘攤子上的編制小包一掃而空,並且指著她臉上的胎記哈哈大笑起來。

圍觀的群眾就像嗅到鮮血的魔魚,全都哄擁的圍了過來,裡三層外三層,個個在指指點點,目光閃爍。

小女孩擦拭著臉頰,一雙纖細嬌小的手上裹著骯髒細碎的繃帶,手指佈滿了伏蘇鋸草的割痕。

圍觀的人不時地指著女孩的胎記嘖嘖有聲,也有路過的貴族小姐掩嘴發出驚呼,然後使勁的向外走了。

這時,藉著圍觀的人群,婦女剛想揚長而去,卻不想,幾道閃著湛藍色的水柱如同鯨噴一般從人群中,兇猛的撞到了幾個婦女身上,把幾個婦女硬生生推到了十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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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娜絲的綴泣聲中,男孩輕輕走到了她的身旁。

不遠處,呆滯在原地的巡警們很快拿出了手銬。

……

“你以為你是誰!盡是給酒館找麻煩!”

“會捉魚很了不起啊,哈,我就不信買幾條魚有什麼難度!”

“我告訴你,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每次都有替你們擦屁股,我閒得慌啊我。”

酒館內,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看著老邁克爾指著弗洛名悠破口大罵,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聽著聽著,很快就有人反應了過來。

一定是老邁克爾替弗洛名悠出頭太多次,現在怕影響到自己酒館生意了,所以就辭退了弗洛名悠。

不少人暗暗嘆息,來這裡的傭兵雖然都是五大三粗平時沒個人樣,不過即使這樣也不代表他們是十惡不赦的人渣,相反,有些時候他們比許多自語為好人的人更加有血性。

弗洛名悠和伊娜絲,兩個孩子的品性大家都看在眼裡,雖然傭兵不會改變自己粗魯蠻橫的行為舉動,但並不阻止他們欣賞這兩個孩子。

畢竟,人們總是嚮往著光明和美好。

這群人中,就數平時最看不順眼弗洛名悠的傑弗森最為興奮。

“我就說嘛,老邁克爾可不是好人,難得幫兩個笨蛋那麼多次,一定是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了,哈哈,現在不耐煩就一腳踢開兩個傻孩子,不愧是我們的老闆啊。”他自顧自的在酒館興奮,直到老邁克爾黑著臉出現在他面前才訕訕一笑。

艾倫拜耳大橋,是克澤爾平民區唯一連線勞倫西索爾其他地方的通道。時近【神恩之春】往日長型的藍色冰河也有了消融的勢頭,涓涓的流水流淌,水衝擊著冰面,露出一絲絲鏡裂般的細微痕跡,不時有魚兒冒著頭,打量著久違的天空。

等了好久的一群孩子呼啦一下蜂擁來到艾倫拜耳大橋下,幾個小夥伴拿著木桶漁網,膽大的更是赤腳踩在冰面上,克澤爾區的孩子來說,一頓魚肉,那可是平時餐桌上少見的食物。

清脆的流水,孩子的嬉鬧,祥和的街區,夜幕下的克澤爾區,顯得十分安靜。

這座艾倫拜耳大橋,建立在六百年前的廊石橋。

“塵歸塵,土歸土,即便沒有永遠,但我也想留下一段歷史。”統治羅蘭帝國六百年的維克托王朝,開國大帝維特羅伊陛下在凱旋時路過勞倫西索爾,當時還沒有克澤爾區,羅蘭的開國王者就在這條曼羅蒂河發出這樣一句感慨,然後建立了這座沒有華麗石雕、尖塔,僅僅是幾塊雲紋石砌成的大橋。

除了大橋前刻著這句話的石碑,沒有人相信這座橋是羅蘭的王者建造的,總有些無聊的傭兵聽了這傳說,等【神恩之春】來臨時一扎子潛到曼羅蒂河底,夢想著能從冰水中找到金銀珠寶,這是維特羅伊陛下的一個怪癖,相傳他每次打完仗,並且取得勝利時總會把行軍帶來的財寶一股腦投進附近的河流,期望這樣能帶給自己下次戰爭的好運。

歷史太久遠,王者的輝煌流傳到現在,也只不過成為傭兵們發財的臆想,雖然除了魚蝦,他們什麼也摸不到。

不過偶爾也會有人摸出個古老頭像的金燦燦的金幣,琢磨著是不是王的財寶,閒暇之餘,又給約克區的一堆無聊傭兵增添了談資。

艾倫拜耳大橋的路覆蓋了厚厚一層冰雪,沒有人打掃。兩旁的針葉杉下聚集著來摸魚的孩童,細密的綠色針葉上凝結著冰晶,在這座平凡無奇的大橋上,兩側針葉杉上懸掛的水晶,風盪漾起枝葉,搖曳起一排排閃亮的星屑。

忙碌一天,早晨追捕魚,下午去揍人,救人。弗洛名悠的肩膀麻得要命,雙手也有些頭痛,不知是因為眼前的景色還是其他的原因,他心情有些沉重。腦袋空靈,呼吸順暢,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人生第一次嚐到辭退是什麼滋味,弗洛名悠的心裡有些奇怪。說生氣?他和老邁克爾只是配合著演一齣戲,說沮喪,也確實有那麼一點。

對於傭兵而言,臉面比性命更重要,更何況開門做生意的賭坊,白白被人破壞了打算,不讓人笑死,自己也羞死,還談什麼生意,以後每個來這裡消費的人又不還錢怎麼辦?

無可奈何的結果,老邁克爾賠了錢,他和伊娜絲也失去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換了以前,弗洛名悠是接受不了這種後果的,不過生活已經教會了他應該如何取捨,韌性和根骨,在男孩身體埋藏得深深的。

雖然有些難過,弗洛名悠還是打起精神,更何況,他現在更擔心的,是伊娜絲而不是自己。

橋下的孩子還在興奮的用網撈著魚,常年沒有天敵的日子,這群肥頭胖身的傻動物冒出頭第一反應不是縮回去,造物主沒有賦予它們超高的智商,卻讓它們擁有與人一樣的好奇心,眼睜睜的看著網把自己從冰河裡撈到木桶,掙扎不已。

不過冰河只有一條細碎的裂痕,其餘孩子豔羨的看著第一個搶得頭位的人,等待著他捉完。

弗洛名悠深紅色的虹膜抹過一絲藍芒,他整個的身體陰影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召喚,呈現出一圈圈細微的宛若平靜水面劃過的漣漪,無形漣漪的波紋顫抖著,最後,他的眼瞳完全被深藍取代,湛藍的星辰閃爍,橋下的整個冰面之下而上,從中間悄然裂開一道寬厚的裂痕。在冰河下生活了幾年的銀魚,沙丁魚,鱘魚……一股腦的冒出冰面,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陌生熟悉的世界。

岸邊,孩子們叫得更歡快了。

藍光褪去,弗洛名悠的眼眸恢復平時的深紅,他踮起腳尖,從針葉杉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試圖用這種尖細的樹葉吹小調。

橋兩側是涓涓的冰河,視線遠端,淺淺的一層白色鋪砌在地頭,克澤爾區的大樓小樓錯落有致的分佈在地平線,家家戶戶的屋頂徐徐蒸騰起寥寥輕煙,熱氣觸碰到冷空,打著轉,很快消散。

破舊的房屋,鋪雪的大地,以及孩童的笑聲,似乎勞倫西的夜,總是特別寧靜。

他的心臟跳得飛快,一股熱流衝撞其中。他忽然很想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男孩轉過了身,眼神一片閃爍。

沒等他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奧克塔薇爾上前一步,輕輕的抱住了他。

“笨……蛋。”奧克塔薇爾輕柔的吐氣呼在他耳邊,有些癢,女孩安慰似的拍著他的後背,呢喃著話語。

女孩的體溫,髮梢的柔軟,漸漸填滿他空洞的心窩。

“我……好像被被人辭退了。”

“不關你事的,弗洛名悠,你做得並沒錯。”姑娘安慰著他,“而且我知道老邁克爾也只是不想那些傭兵找我們麻煩而已,這個結果對大家而言都是最好的。”

“嗯,其實我知道的,只是心情有些不舒服而已。嘿,不說這個了,明天,我還得繼續去捉魚,你會陪我一起嗎?”

“當然。”

“嗯,那我們,回家吧。”

“嗯。”

世界上最快樂的,是友情,最甜蜜的是愛情,最偉大的,永遠只能是親情。

她是涓涓流動的溫水,她是星辰閃爍的偉力。她又是柔嫩可愛的紛飛花瓣,刺透陰翳暗影璀璨的光,她是神給予人類最美好的情感,超脫自我、生死,泯滅一切虛榮財富。她廉價而寶貴,因為每個人都擁有。

很榮幸的,弗洛名悠能擁有這份感情,在這個冰冷的國度中,悄悄溫暖著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