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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截殺

臨淄城外,有數百衣衫襤褸的輕騎田間的野道上狂奔。

正是公子田午,以及他調動的封地的三百兵卒。

家老成伯手持虎符到達了田午在臨淄的封地,傳達了田午調兵的家令。

諸侯的封地被稱為國,而卿大夫的封地被稱為家。

諸候國以卿大夫為臣,而卿大夫以士人為臣。

春秋戰國時期有著嚴明的等級制度,每個人的社會地位不同,封地的大小也不同。

田午作為齊國公子,封地自然不小,他的封地在安平,佔據了齊國一百多裡的土地,食邑五千戶,是除了六大貴族之外最強的一股勢力。

當然,安平距離臨淄三百餘裡,他想要調動安平的兵馬自然是來不及的,所以他調動的兵馬是前任齊候田和在城南賜給他的田鄉邑裡的兵卒。

比起安平精兵,田鄉邑的兵卒如同農夫一般,但也聊勝於無。

虎符由田鄉邑的鄉宰親手核對,發現被剖成兩半的鎏金虎符天衣無縫地合成了一塊。

虎符是真的,調兵命令自然也是真的,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居然讓公子不惜動用齊候眼皮子底下的兵馬。

田鄉邑的鄉宰不敢怠慢,急忙召集了鄉勇,趕到了臨淄城外,見到了臉色凝重的田午。

田午沒有廢話,立刻帶兵向高氏輕騎的方向追去。

“駕!駕!!”

戰馬疾馳,田午的幾名騎從知道公子心急,也無人敢提在休息,只能帶著沒有經過太多訓練的鄉勇硬撐著跟在田午的身後。

“江寒絕對不能出事兒!!”

馬匹越來越疲憊,眾人騎行的速度降了一半,但公子田午卻只能咬著牙繼續前進。

他知道,如果江寒死在了高伯那個蠢貨手中,齊國將面臨著滅頂之災。

不光是高氏一族會受到墨家遊俠的報復,連齊國公族田氏也不可倖免。

墨家這個恐怖的組織雖然三十年不曾出手了,可田午明白,一旦惹怒了這頭隱藏在黑暗中的巨獸,後果不堪設想。

無論多麼不為天下人理解,數十近百年間,墨家無可置疑地成了天下諸侯誰也不敢小視的一支力量。

墨家是超然於所有國家之外的正義力量,強悍的大國縱然有戰車鐵騎,可是對那些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墨家劍士也畏懼三分。

天下之大,唯墨家敢於仗劍而起,血流五步,而使天下縞素!

這對一切邪惡的力量都是一種極大的震懾,幾十年來,大國提起墨家就搖頭,小國提起墨家卻讚美不止。

暴虐國君說到墨家就額頭冒汗,賢明國君說到墨家就坦然舒暢。

蟄伏的猛虎也是一頭老虎,我一定要阻止高伯那個蠢貨作出的傻事。

……

距離臨淄城八十裡外的溪水旁,江寒三人坐在河邊休息。

天色漸暗,夜行緩慢而危險,所以江寒決定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趕路。

三月份北方的天氣還殘留著的冬天的寒意。

一陣風吹過來,涼意十足。

江寒趕緊緊了緊自己的衣領,不讓冷風鑽進來。

徐弱抱著一把乾柴扔到了地上,江寒用打火石點燃了簧火,熊熊火焰給寒夜帶來了一絲暖意,田玉兒拿出了幾張乾爽的羊皮,鋪在了附**坦的地面上。

耳邊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就是噼裡啪啦木柴的燃燒聲。

田玉兒雙手抱膝,輕輕哼唱著宋國的歌謠。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這是宋君祭祀商代祖先殷高宗武丁的頌歌,在宋國國民間廣為流傳。

聽田玉兒用天籟之音哼唱著詩經中的《商頌?玄鳥》,江寒在一旁打著節拍。

古時候只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節,哼唱出來的歌謠有著一種獨特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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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作罷,江寒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玉兒可曾修習過音律?”

田玉兒搖了搖頭:“那是士人貴胄學習的東西,我這商賈之後,一介遊俠,修習音律做甚?”

江寒由衷的讚歎道:“沒有學習過音律能唱出如此天籟,真是難得。”

田玉兒笑著解釋道:“父親帶著我行商時,商隊裡經常有宋國的商人哼唱這首曲子,時間一久就學會了。”

“原來如此。”

樂師在各國的地位清高,確實很少有願意教授商賈之女的。

禮樂不分家,但凡有大禮的地方,都離不開樂師。

孟勝收留了江寒後,覺得他天資聰穎,將自己的學識傾囊而授,其中就包括音律。

音律屬於禮,孟勝對他說,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

禮就是規矩,不同階層不同人的生活方式,這一鏈條維持了現行的封建秩序,春秋晚期禮樂雖然有所下移,卻沒有被廢棄。

就算到了戰國,禮樂崩壞,各國之間互相攻伐,諸侯貴族間也喜歡用禮樂來當做自己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

法律是未來的秩序,禮樂是現在的秩序,只是現在禮樂這個秩序已經破碎不堪。

直到戰國亂世和秦末起義,軍功封爵,庶民英雄輩出,將整個秩序揉碎了打爛了再和水重塑,三代以降的世卿時代才宣告終結,開始了布衣卿相的新時代。

江寒記得孟勝那個老古板用高昂的聲音吟誦《蒹葭》《七月》動情時,激憤的對他說:

“禮不光要停留形式上,光靠表面上人們的語言、人們的眼神、人們的表情、人們的動作來遵循禮,禮應該真誠地表達人的情感。”

“人要沒有真正的仁愛的感情,費了大力氣來做這些禮儀有什麼用呢?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醜惡麼?那就是衣冠禽獸啊!”

江寒默然,天下盡然都是衣冠禽獸,像孟勝一般的正人君子實在是太少了。

用道德約束不了人的行為,只能用法律來約束,從那個時候開始,江寒就明白了,能救天下百姓的,只有變法一條路。

各家學派殊途同歸,所為的目的都是讓天下變得更好。

儒家提倡恢復禮樂,做一個裱糊匠,將這個破碎的天下粘合在一起,假裝塑造了一個盛世。

讓奴隸們乖乖地去做奴隸,服服帖帖老老實實地永遠地去做奴隸。

大奴隸主大惡棍,永遠的做人上人,永遠的任意宰割任何人。

大奴隸主的跟班兒及其吹鼓手們,永遠的恃強凌弱,永遠的助紂為虐,永遠的殘害眾人。

這種盛世,真的是盛世嗎?

江寒不否認儒家在太平盛世作出的貢獻,但是在這個亂世,只有勇於開拓新的秩序的法家、墨家才是匡正亂世的正途。

“呼呼。”

風扯著衣角,江寒靠坐在石頭邊,兩手抱著頭,看著夜空中的繁星。

春天夜裡的溫度雖然很冷,但是他畢竟是個武夫,也沒有這麼不經的凍。

不遠處的毛毯上徐弱已經睡著了,田玉兒也渾渾噩噩的,江寒卻絲毫沒有睡意。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寂靜的曠野中響起,江寒右手握住了劍柄,警惕的看著傳出聲音的方向。

上一秒還發出鼾聲的徐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田玉兒也眼神迷離的提起了長劍。

“小心,來者不善。”

呼嘯的風聲中隱隱夾著疾馳的馬蹄聲響,稀薄的空氣裡淺淺透著肅殺的氣氛。

一隊披甲戴胄,佩劍,持干戈,長矛、長戟,拿著火把的精銳齊國輕騎把江寒三人圍在了溪水邊。

行列裡走出了一匹高大雄峻的烈馬,馬上的騎士身形端穩如山,手裡拿著一杆長矛。

“主君有令,格殺勿論!放箭!!”

滿天箭雨呼嘯而來,銅簇的箭頭閃爍著寒光在江寒的瞳孔中逐漸放大。

江寒臉上露出了冷笑:“高伯,今夜之事,我記下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改日墨家定當十倍奉還!”

臨淄城中想要他性命而且能調動如此精兵的,除了高伯,江寒想不到第二個人。

他不禁暗暗責罵自己太過大意,年前大朝會中,他手持非攻怒斥高伯,高伯就曾經說過,高氏親軍一定會將他撕成碎片的。

過了幾個月安穩的日子,他竟然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實在是不應該。

但此時不是懊惱的時候,先要渡過眼前這一關。

“喝!!”

江寒大喝一聲,內力激盪,麻布黑袍無風自動,沒有出鞘的非攻在他的手中快速旋轉,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將射過來的箭矢全部擊飛,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

輕騎攜帶的箭矢有限,幾波箭雨之後,箭矢所剩無幾。

江寒三人除了消耗了很多氣力外,並沒有什麼損傷。

“他奶奶的,這幫遊俠真難對付。”

輕騎統領怒罵一聲,換成平常人,在這麼多箭矢的攻擊下早就被射成了刺蝟,可面前這幾個人竟然毫髮無損。

他舉起了手中的長矛,大聲命令道:“進攻!!”

夜幕中的溪水旁,馬蹄聲蓋住了流水聲,眼前到處都是人影,對方或許有幾十人,或許有幾百人。

擋在徐弱、田玉兒身前的江寒喘著粗氣,拿著非攻的手都有些顫抖。

“等下一旦不敵,馬上跳進水中,先保留性命。”

江寒囑咐了一聲,迎著衝刺而來的騎兵走了上去。

“嗡!!”

古樸厚重的黑劍被他拔出了劍鞘,三十年不曾殺人的名劍,今日就要飲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