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這裡的房間太差了，我給了服務員十塊錢，她告訴我縣委招待所是這裡最好的。那裡的設施，都是從市裡的賓館照搬的。”張國勝去辦手續回來，說了這麼一番話。王國華這時候正在站在旅館的門口，一條顯出破敗的瀝青路上。
張國勝倒不是說拍領導的馬屁，這家旅館的房間連洗手間都沒有的，洗澡要去一個單獨的洗澡房，裡頭還兼職廁所，臭氣熏天的當時張國勝就決定勸領導放棄這裡。
王主任倒是從善如流，似乎現在也不是太能吃苦的人。年少時的艱苦，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那就走吧，問清楚路了麼？”
“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一段，十字路口向右拐，過兩百米就能看見縣委縣政府大院，再往前五十米就是。”張國勝倒是問的很清楚，熟練的駕車往前。
街道兩邊的路燈光線昏暗，藉著淡淡的光線，王主任領略了一番這個全省都數的上的貧困縣縣城的風采。道路兩旁的建築看著不是很整齊，高矮不一，看不出任何的規劃痕跡。大部分建築都有年頭了，一些看著還算新的建築好久才能看到一座。
“縣委縣政府到了。”張國勝提醒了一句，王國華示意停車，下來看了看。大院子的外牆不算很高，青磚砌成，外牆除了大門附近，遠一點能看見斑駁脫離的痕跡。院子裡頭看一眼，似乎不算很大，裡頭的辦公樓門口亮著一盞大瓦數的燈泡，能看見一點辦公樓的樣子。
這也是一座看著就有相當年數的建築，稍微注意一點的話，還能看的最上面一層似乎是後來加蓋的，顏色比起下面的兩層要新一些。
王主任沒有多留，看了一會便上車繼續往前。比起縣委縣政府大院的破敗來，招待所的門口看著要景氣多了。門口豎著一個一人高大燈箱，照出住宿、吃飯、接待婚宴等字樣。
王主任的車就是一輛很普通的馬自達，不過在這個縣城裡，開車來住店的人並不多。不是幹部就是做生意的老闆。王主任還沒下車，門口的保安一溜小跑就過來熱情的招呼。
“老闆，住宿還是吃飯？”
“吃飯住宿都要，你們這最好的房間來兩間。”張國勝下來說話，王國華想了想沒下車。
保安聽著便道：“最好的房間在後面的院子裡，平時都是接待領導的。要住的話，估計有點不方面。”張國勝做出不耐煩的樣子，遞過去一張十元的鈔票道：“辛苦你了，去問一問。”
接了錢的保安臉上笑開了花，忙不迭的笑道：“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張國勝過來開了車門，王國華這才慢慢的下車，打量了一下這個招待所的院子。前頭看著就像一般的路邊旅館，當中是一座三層樓，後面影綽綽的還能看見有一片不算很高建築。
很快保安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婦。
“兩位老闆要住貴賓樓麼？先說好啊，一個房間一百五，餐廳提供早點。”
王國華背著手面無表情不說話，張國華上前道：“車子停外面不要緊吧？”
保安立刻笑道：“後面的院子裡也可以停車的。”
王國華這才道：“行，前面帶路。”說著信步往前走，一副大老闆的派頭。
少婦帶路，保安看著他們離開後，嘆息一聲道：“丟，早知道讓阿花說兩百塊一晚上。”
所謂的貴賓樓，外表看著很一般，在後面另外有個院子，中間是一座兩層樓。院子裡停著幾輛小車，其中還有一輛奧迪車。王國華想起一路過來時，大街上最常見的不是小車，而是一些三輪，有人力的也有機動車，吐吐吐的聲音相當的刺耳。
張國勝去辦手續，完事後那個少婦開出來的是一張收據，還叮囑張國勝道：“你們住這裡，晚上不要亂跑啊。不然被領導知道，我要倒黴的。”
開了兩個房間，進去一看設施還算過得去，而且打掃的相當乾淨。可能這個跟領導經常來住有關係。樓下的餐廳可以點菜，王主任和張國勝下樓來隨便點了幾個菜，也沒要酒水，簡單的吃飯回去洗澡休息。
坐了一天的車，王國華也累了，洗澡後躺下就睡著了。這一覺好睡，大天四亮了才起來，還是張國華敲門後的結果。
看看手上的表，已經是上午八點半了。一番梳洗出來，再看這個院子跟晚上看著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整個院子實際上是被包圍在一片綠樹叢中，樓下的每個房間前面都是迴廊，迴廊前面隔五六米遠就是一個方形的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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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院子裡異常靜謐，偶爾才能看見幾個人出來上車，匆匆驅車出去。停車的時候看見的那輛奧迪車已經不在，院子裡只有王國華的車和另外一輛看著有點舊的普桑。張國勝正在結賬，王國華隨口問了一句：“這車是誰的？”
還是那個少婦看了一眼便笑道：“劉縣長的，聽說胃病犯了，這兩天一直在養病。”
正說著呢，一個男子匆匆出來，不停的跟身後的小夥子說道：“你怎麼回事？我不是告訴你了？今天又急事，一定早點叫我起來？”
男子的手背上還貼著一塊創可貼，看的相當的顯眼。身後的小夥子低聲解釋道：“縣長，你還是先去醫院吧，說好了今天去做胃鏡的。”
男子看看手上的表道：“沒時間了，明天再去吧。先去市裡，年底快到了，看看能不能多爭取一點救濟款。”男子說著匆匆往院子裡去，小夥子在後面追著喊：“縣長，先吃了早餐……。”
普桑已經開出了院子，張國勝也結賬要走，王國華很隨意的樣子問少婦：“剛才那個就是劉縣長？看起來很忙啊。”
少婦聽著笑道：“是啊，那就是縣長。不過他忙有什麼用？我們這裡三年換了三個縣長了，該窮的還是一樣窮。聽我老公說，縣長的執政水平是看能從市裡爭取到多少救濟款。”
這少婦長的頗有幾分顏色，王國華心道應該是縣裡某領導的夫人吧。於是笑道：“大姐的丈夫，一定是縣裡的領導了。”
少婦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什麼領導啊，就是一個辦公室副主任。沒看見我連一個正式編制都沒有，要在這裡辛苦掙錢。”
王國華和張國勝出來走遠後，少婦來到門口，遞給保安二十塊錢道：“你的！”
這保安看看手裡的錢，多少有點不滿道：“怎麼才二十塊？房費明明是……。”
“行了，細水長流不知道麼？”說著又遞給保安十塊錢，轉身走了。
保安看著她走遠，狠狠的啐了一口，低聲道：“丟，貪錢的**。”
山高路遠，出了縣城沒多遠，便是一段黃土路。王國華的目的地是長橋鎮，實地考察是王國華做事的風格，所以這一趟必須走。當然，主要還是見到雪蓮，然後才好為這個小女生壓陣，震懾一些胡亂伸出來的手。
煙塵滾滾的一路，張國勝的車技似乎難於駕馭這段路程。王主任見狀便說換人，張國勝挺不好意思的。換人之後，這車開起來就穩當多了，張國勝拍了一句：“主任的車開的就是好。”王國華聽著笑道：“我老家也有這樣的路，以前還偷偷開過別人的農用車，差點開溝裡。”
兩個小時後，古鎮長橋終於出現在眼前。也許是慣性使然，王主任一路來時，很注意周邊的環境，發現這一帶的山林植被保護的還是相當好，不像從剛進林旺縣的時候，附近的山頭全是禿子或者低矮的灌木。
這地方要說是山清水秀，也不算是過分。車子進了古鎮，王主任找地方停好車，下來隨意的走了走，不大的鎮子沒一會就走遍了，不到半個小時。
鎮子確實不大，道路全是青石地板，兩邊的建築看著都是相當的久遠。小鎮子在群山之間，看來之前的植被和古鎮的一些老建築能倖存，也是有原因的。
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長橋鎮中學。學校看著不大，一共就四排磚瓦房。房子看上去都有點破敗了，中間是一個泥土操場。正值下課，操場上很熱鬧，王主任來到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穿著一件紅外套的雪蓮，正在跟一群女孩子玩跳繩。
也就是這麼一眼，王國華有一種強烈的印象。似乎這個女孩子，總是能笑的那麼單純那麼真誠。從她的臉上，很少能看見灰色一下的東西。
善良，樂觀，真誠。王主任的腦子裡閃過的都是這一類的字眼。
王主任似乎走到哪裡，都是很能吸引注意力。這不剛走到操場邊，就有一個看著有點駝背的老師摸樣的中年男子過來。
“這位同志，你找誰？”這位老師兩鬢有點白色雜在中間，一件洗的有點發白的藍色外套，一條黑色的褲子有點皺吧。腳下是一雙解放鞋，同樣洗的差不多沒了綠色。
“雪蓮老師，我已經找到了。”王主任笑的很和善，主動的伸出手來。老師，這樣的一個老師，總能喚起年少時的一些記憶。
“你是大城市裡來的老闆啊，歡迎歡迎，我去叫雪蓮過來。”男子與王主任熱情的握手後，笑呵呵的走去招呼雪蓮。遠遠的看著他跟雪蓮說話，雪蓮朝這邊看過來時，王主任抬起手搖了搖。
雪蓮很快就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笑道：“王主任，你來的好快，還以為你沒兩天到不了呢。”這話要是別的領導聽見了，估計能氣的肚子疼。但是王主任不會，甚至還笑眯眯的。
“有事情耽擱了，真的不好意思。沒有耽誤你的事情吧？”王國華笑著問了一句，雪蓮這會有點反應過來剛才的話不太對了，不好意思的笑道：“沒，本來我打算明天去市裡，與您碰頭後去先團市委，把相關的手續辦了再到縣裡。沒想到您來的這麼快，我車錢省了。”
王國華掃了一眼這個學校道：“希望小學不是這裡吧？”
“嗯，這裡還算好的，老房子只要花幾萬塊錢翻修一下就行。我打算在那邊建一座新的教學樓，頂多再過一年，孩子們就能在新教學樓裡上課了。還有其他幾個鄉，我都去看過，情況也很不理想。長橋鎮下屬還有四個小學，都在山裡。還要在這幾個小學中心地帶建一個希望小學，把四個小學都合併起來，我能做的太少了，即便是希望小學建起來，好多孩子上學都要走很遠的路。”雪蓮說著眼神往大山深處看去，神態有點惆悵，聲音越說越小。
“準備一下，我們去市裡吧。”王國華笑了笑，心裡感到了沉重。這個女孩的言行舉動，讓王主任有一種別樣的壓力。
出發上路的時候，一堆孩子們送到了橋頭，不少孩子都在喊：“雪蓮老師，早點回來。”
開車的王主任，看見了雪蓮眼中的淚花在閃動，探頭朝孩子們揮手，內心深處一些塵封的東西，原本以為有著堅固的外殼，在這一刻居然被雪蓮的神態輕鬆的擊垮。
林旺縣長劉斌還在路上的時候，胃裡又是一陣一陣的疼。忍著疼的劉斌接到縣裡來的電話，內容是省委督查室的王主任，可能已經到達了林旺縣。走到一半的劉斌，只好讓司機掉頭，胃裡的不斷傳來的疼感，讓劉斌的額頭上冒出大滴的汗珠。
王主任下來的訊息，源自於團省委給團市委的一個電話，對此團市委高度重視，立刻向市委書記楊國民做了彙報。對於楊國民而言，這實在不算是一個好消息。原因很簡單，北山市的情況，用市委書記的眼光來看，那是相當的不樂觀。當初能來當書記，段省長對他還是給予厚望的，希望他能夠在經濟建設上有所建樹。
楊國民上任之後，也確實希望能做出點成績來，奈何市政府那邊的工作思路存在很大的詫異。市長的主張是抓城市建設，抓大專案。楊國民在江東市呆過，對於這一套過時的東西自然持反對的意見。兩下裡現在算是一個僵持的局面，外來戶楊國民暫時沒能取得決定性的掌控權。
提起搞經濟，楊國民對於王國華還是相當的佩服，這小子確實是一把好手。紅杉區的情況，楊國民當時作為市長自然是高度關注的，紅杉區完成產業結構的轉型，也是楊國民親眼目睹的。對於紅杉區的成功經驗，楊國民也做過一些總結，也希望能夠復制到北山市來。
佩服歸佩服，楊國民對於王主任的來到，還是充滿了警惕。這傢伙，別給我捅出什麼無法收拾的簍子來吧。拿起電話，楊國民特意叮囑公安局，一定要儘快的找到王主任的蹤跡。
楊國民發出指示的時候，王主任已經過了縣城，正在往市裡來。半道上前方的路邊停著一輛普桑，一個年輕人站在車邊上，奮力的揮手。
王國華趕緊停車，下來一看路邊的草地上劉斌一臉痛苦的坐在地上，嘴角掛著血絲，地上還有一些嘔吐物。不難看見一些泡過的茶葉色一樣的血塊。
“同志，這是我們劉縣長發病了，要立刻送往市裡的醫院，倒黴車子又壞了，能不能幫幫忙？”小夥子很著急的哀求著，王國華只是看了一眼便對張國勝道：“幫忙，把人弄上車。”
從縣裡到市裡的路還算好走，王主任的駕駛技術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正常要兩個小時的路程，一個辦小時就趕到了市中心醫院。忙活半天，安排劉斌接受檢查，初步判定是胃出血，要立刻接受手術。
醫院讓小夥子立刻去交費，小夥子身上沒多少錢，趕緊說好話，告訴醫院這是縣長。多虧了劉斌帶著工作證，出示之後醫院才同意沒有交錢也立刻做手術。
劉斌送去搶救，小夥子在門口打電話，王國華等人見狀悄悄的離開，回到外頭時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劉縣長是個好人，他的病是累出來的。”雪蓮來了這麼一句，王主任聽著皺眉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怎麼知道他是累病的？”
雪蓮道：“我在縣裡呆了快兩年了，老鄉們都說劉縣長的好。說劉縣長來的時間雖然不常，可是老鄉們經常能看見他下鄉，不像以前的縣長，一年都未必能下鄉一次。”
“經常下鄉就是好縣長麼？不能把縣裡的經濟形勢往好處扭轉，就不能算一個合格的縣長。”王主任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雪蓮同志對待人和事的看法，勤勤懇懇的老黃牛已經過時了，不能帶著群眾致富，就不能算一個好領導。這才是王主任的標準。
雪蓮對王主任的話不敢認同，不過也沒有激烈的反對，而是低聲嘟囔道：“你又沒有當過縣長，你怎麼知道人家沒有去做？林旺是個貧困縣，年年都吃救濟款，劉縣長……。”
越說聲音越小，王國華聽著有點哭笑不得，不過還是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在貧困山區幹過？坦白跟你說，我不但在貧困縣幹過，還做的相當不錯。還有，我老家也是貧困縣，並不比林旺縣好多少，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