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瑪城北門，高架水渠從頭上跨過城門，投下的陰影罩住城主的肥壯身軀，遠遠看去他就跟水渠石柱上雕刻的聖靈像一樣模糊而呆板。
陪同城主的貴族和官員們騷動不安，就在城下的曠野裡，大片潰兵如倒卷的潮水湧過來，似乎即將吞噬整座城市。
幾刻鐘前那支光鮮明亮，隊形齊整的城衛軍呢？
加上臨時拼湊的護衛，人數都快接近兩個帝國軍團了！
人們紛紛咒罵著指揮官，數落著他過往的樁樁劣跡，似乎忘記了這支上萬人的軍隊平常做的只是站崗放哨抓小偷對付劫匪，根本沒經歷過這種規模的戰鬥。
總算有清醒一點的人叫著“關門”，眾人才恍然回魂，圍住城主大叫大嚷。
城主從雕塑狀態變回來，下了關門的命令，卻依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臉色蒼白，走路踉蹌。
貴族和官員倒能理解，布瑪城這下是內外受敵，雪上加霜。
前幾天城裡忽然出現了怪異的瘟疫，患病者失去記憶，說不出話，認不了人，變成了白痴。
巡查的過程中，城衛軍發現瘟疫的源頭跟盜賊公會有關，追查下去，居然在城市地下發現了一道魔神的湮滅之門，慶幸的是還沒有大量惡魔湧入。
聖靈教會的教士們剛剛組織起一支隊伍北上，說是去剿滅魔神，沒了教士的協助，布瑪城只好先封堵住地下區域，派人向帝都求援。
沒想到那支自稱“塔洛絲自由軍”的魔神軍隊擊敗了聖靈教會後，掉頭南下，衝著布瑪城來了。
看對方不過是萬把人的烏合之眾，城主湊出一萬多人的軍隊出城迎戰，沒誰懷疑這場戰鬥的結果。
然而布瑪城不僅戰敗了，還敗得這麼慘！
貴族和官員們立在城門上，戰鬥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對方衝過來，城衛軍就垮了。
沒有魔神，沒有怪異的法術，就是實實在在的戰鬥，敵人的表現讓他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看到的是帝國軍團。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這道有三十雷莫尺高的城牆了。
順著上百尺寬的城門大道深入城市，城中心是兩座東西對立的凹字造型建築，東面的是城議院，西面的是城主府。
城主府的會客大廳裡，本該城主坐的高背靠椅上，卻坐著一個美豔女子。
她穿著黑底金邊的長袍，眼眉細長，渾身散發著足以凍結心靈的寒氣。
“塔洛絲自由軍……”
她的眼睫急速眨著，目光縹緲，似乎在注視著並不屬於這裡的地方。
“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幫人，背後肯定是咱們這樣的人，說不定還是熟人。”
旁邊伺立著幾個跟她同樣衣著的男女，某個男子說：“院長，我們是不是暫時停止行動，先守住布瑪城，再找機會……”
女子打斷：“停止行動？你們覺得這是威脅嗎？”
她開心的笑道：“這是機會啊，大好的機會！”
“看看我們用噬魂蟲收割的靈魂有多低劣！”
“原以為布瑪城有十多萬人，散播噬魂蟲隨隨便便就能弄到大把靈魂，沒想到這裡的人靈魂弱得根本沒辦法繁衍出更多的噬魂蟲，我在這裡費了半個月時間才開門。”
“現在不是很好嗎？那支叛軍既強大，又是塔洛絲的虔誠信徒，完全是肥美可口的食物啊。”
“就讓他們進來，然後……”
另一個女子有些憂慮：“如果那支叛軍背後有另一家學院，可能已經知道咱們的存在了。”
女子冷笑：“知道又怎麼樣？傀儡蟲不過是異度天宇裡的大路貨，就算知道是咱們陰影詛咒，他們能防備得了嗎？”
她起身招呼道：“走！把這裡暫時讓給他們！”
帶著十來個男女離開大廳，到了門口，女子回頭。
看看大廳兩側還如雕塑般立著的衛兵和侍女，女子手握成拳，猛然張開，低聲說：“啪！”
啪啪一陣爆響，二三十個衛兵和侍女的頭顱同時炸開，卻不見血水和腦漿，而是團團黃褐黏液。
一隻只蛆蟲般的黑黃肉蟲落到地上，像是砧板上的魚一樣劇烈翻騰。手臂大小，充盈著水分的蟲身急速萎縮，升騰起股股灰光。
灰光縷縷飄飛，向著女子匯聚。
女子像嗅吸花香般將所有灰光吸入，很不滿意的嘖嘖搖頭。
女子說：“再幫他們一把，提醒他們有……同鄉人在。”
黑袍人出了大廳，自窗外透入的光影在地板上拉長了一半時，又一幫人進來。
領頭的旗令兵們驚呼出聲，高壯女武士分開他們，見到地上的慘狀，也低呼道：“魔神！”
她呆了呆，急促的下令：“從輔兵裡調兩個大隊進城，騎兵大隊和其他輔兵在城外紮營，最高戒備。”
“第一大隊集中到城主府，其他大隊分散到城門駐守，封鎖城門不準進出！”
“把俘虜的城衛軍組織起來，告訴他們，魔神已經散播了瘟疫，不幫我們的話，他們和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得死光！”
“找出所有屍體燒掉，用石灰填埋。”
“監視通往湮滅之門的地下通道，先不要深入。”
旗令兵一個個奔出傳令，跟隨瑪哈進來的將領很快只剩下四個。
下完命令，瑪哈臉色蒼白的問：“這是哪位……魔神，我們有希望戰勝嗎？”
老邁的庫希爾說：“有公主和二位聖使，我們絕不會失敗！”
黢黑而壯碩的瑪莫斯笑道：“我等不及要跟魔神戰鬥了！”
所謂的“二位聖使”，自然是高照和奧麗維拉。
他們都還皺眉不語，不像庫希爾和瑪莫斯那樣還沉浸在將城衛軍打得大敗的勝利喜慶中。
不過兩人的沉吟各有不同，高照是在急速思索，奧麗維拉是肚子痛。
片刻後，高照笑了，他掃視瑪哈和另外兩個人，篤定的說：“塔洛絲能不能降下力量，就看這一戰了。”
三人同時驚喜，高照接著說：“但這需要絕對的虔誠和足夠的犧牲，要有不惜付出一切的決心。”
三個人，尤其是瑪哈挺直了胸膛，沒有說話，只是以如此動作展露他們的堅定。
交代了需要做的細節安排，瑪哈帶著庫希爾和瑪莫斯退出大廳，奧麗維拉虛弱的說：“走盜賊公會的路子，大規模散播傀儡蟲，只有黑巫師才這麼幹，不知道是哪家學院。”
“不管是哪家，院長恐怕已經晉升到了宗師級別，還把學徒和侍從拉進來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我覺得還是想辦法跟那家夥聯手的好，咱們掌握的這支軍隊訓練有素士氣高昂，這個砝碼可不小。”
高照嘁道：“跟黑巫師聯手，你的腦子也被雞血毒壞了嗎？”
“只要幹掉了我們，黑巫師有幾百種辦法操縱瑪哈。瑪哈被操縱了，這支軍隊也就落到他手裡了，憑什麼要跟咱們分功？”
奧麗維拉無法反駁，齜牙反問：“那你說怎麼辦？我這個樣子也開不了門，你是能開門但你們紅星就那點人能管什麼用？”
高照咧嘴笑道：“保密，誰知道你會不會背叛我去跟人家聯手？”
奧麗維拉怒道：“什麼叫背叛？我們的契約是合作，又不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揉著肚子抽涼氣，又嘀咕道：“合作也得建立在有希望的基礎上，如果跟著你幹下去沒希望，也就別怪我毀約。”
高照關切的問：“你的情況如何？”
前天晚上奧麗維拉得罪了雞神，拉肚子拉到幾乎虛脫，到現在還沒好轉，連帶力量也降了一大截，已經沒辦法開門了。
“誰知道這裡的雞居然血裡帶毒啊……”
奧麗維拉很無奈：“那是靈魂之毒，只能慢慢消解，或者被世界完全認可，那意味著必須獲得聖靈或者魔神之力。”
加拉迪亞真沒有雞神，不過加拉迪亞的雞的確有問題。奧麗維拉這只吸血鬼嘴饞，在烤雞之前先吸光了雞血，結果被雞血裡的毒素浸染了靈魂。
嚴格說那也不是毒素，對加拉迪亞土著來說毫無影響，問題是高照和她都是奪舍，身體和靈魂沒有完全融合，雞血裡含著的什麼力量加劇了魂體不諧的狀況，自然讓奧麗維拉的身體出現排斥反應，同時削弱了她的力量。
至於為什麼雞血會這麼可怕，高照有個猜測，上古卷軸世界所含的基礎設定融入到了加拉迪亞世界裡，一些不合邏輯的設定並沒被抹除，而是被扭曲修改後，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出來。
比如奧麗維拉喝雞血會加劇魂體不諧這事，從本質上說，跟老滾裡冒險者殺雞的後果一樣，都是對外來者的極大惡意。
這個說法以前會覺得是胡扯，看了《英斯莫指南》後，高照覺得真相恐怕就是如此。
高照說：“所以你已經廢了，出不了什麼力。”
奧麗維拉大怒：“你想背叛我！？”
高照擺手：“好啦好啦，我倒有辦法讓你幫上忙，是這樣……”
聽高照說完，奧麗維拉揚起眉毛：“真的行？”
高照攤手：“不知道，碰碰運氣吧，既然你都這麼慘，其他人說不定也一樣。”
奧麗維拉點頭：“有道理。”
她邁著小碎步出了大廳，高照掃視滿地的無頭屍體，還有變成了乾枯樹皮般的傀儡蟲殘骸，從空間袋裡取出大劍。
金焰自高照手中溢位，將大劍點作火把，焰火飄搖，將殘骸燒作片片飛灰。
飛灰中隱隱見到若干團扭曲漣漪，高照暗暗唏噓。
那是還沒有散逸的冤魂，對取走他們生命的兇手來說，是比血肉更豐美的食物，可他們還在，說明兇手已經瞧不上如此虛弱，還被汙穢了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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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力分出縷縷細絲，輕輕碰觸那些殘魂。
“送你們上路吧，願你們能回到松加德，沐浴在聖靈的光輝裡。”
高照嘀咕著不管是加拉迪亞人還是莫雷人都當做口頭禪掛在嘴邊的祝福，點燃那縷縷精神力。
漣漪化作極為微弱的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不夠強大、純粹和虔誠的靈魂得不到聖靈的注視，就不可能回到松加德。高照覺得松加德，那個作為加拉迪亞生命之初和靈魂終末的神奇之地，說不定已經被奈恩聖靈學院奪取了。
空氣中忽然噼啪輕響，一點微微白光閃爍，像是一縷殘魂炸了。
高照楞了楞，開心的笑了。
“我就說嘛，兔子急了也要咬狗，你們好歹是世界意志的具現，都到這時候了，總該有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