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多，顧卓然抵達林城。
公司已經決定辭退關姐，這裡的工地上缺了一個可以鎮場子的人，汪賢最後臨時調派了他過來。
夏芷默踏著夕陽回到酒店時，顧卓然正在前臺辦理入住手續。
一身黑色西裝未換，帶著一個20寸小行李箱，風塵僕僕卻又精神奕奕。
餘暉落在他的側臉和用啫喱抓得有型的頭髮，照出暖暖的光。
她腳步頓住，略顯遲疑：“顧卓然？”
“嗯？”顧卓然回頭，見到人，露出笑容，“芷默？關姐出了些狀況，公司臨時派我過來駐地一陣子。之後有事，還得麻煩你。”
沒把話挑明，也沒將問題問出口，一番話還自降身價，說得客氣。
他夾在關姐和夏芷默之間，對於兩人的矛盾，是最深有體會的。
這次關姐被炒疑點諸多，即便是上午陸任說是因為關姐出軌，純屬私人恩怨，可聽下來卻也是她在工地上散播夏芷默謠言在先。
不論是出於明哲保身還是其他，他都選擇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夏芷默眼尾微勾，心中明朗，卻也回了個笑：“不麻煩，要說麻煩也是我麻煩卓然師兄。到時候你也別嫌我煩就行。”
“哪兒的話？”
客套之間，前臺已經將手續辦完，把身份證和房卡遞了過來。
顧卓然收下，拎著行李上電梯，一回頭，問得不經意：“芷默比我先來幾天，一會一起吃個便飯？順便和我說說工地上的進度，我來的急，這會也不知道那邊究竟什麼情況。”
稍頓，又加了個：“行麼？”
“為什麼不行？和有卓然師兄套近乎的機會，我求之不得呀。”
夏芷默彎著眼模樣乖巧，眼底卻沒有多少熱切。
兩個人各自回房。
顧卓然住在她對門，她放下檔案，用冷水衝了臉，聽到就近關門的聲音，沒多耽擱，直接出去。
-
十分鐘後，川菜店。
地址在酒店附近，面積不大，大概是經營了很久的時間，顧客很多。
服務生端著盤子來來回回走動，空氣裡飄著泡椒的味道，又辣又嗆鼻，一副煙火人間的好景象。
夏芷默翻看著選單，詢問顧卓然的意見，點了三個菜，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
和林向楚一起吃飯的幾次，他都選擇了口味清淡的菜系，夏芷默沒有提出來過，但事實上，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川菜愛好者，無辣不歡。
和他願意遷就，和顧卓然，卻肆意了不少。
夏芷默揉了揉鼻子，微緊著眉無聲彎起嘴角，一張白如玉的小臉被餐桌頂上的燈光映襯，多了好幾分暖意。
看得顧卓然微怔。
而後也跟著哂笑，隨意找了個話題：“在這裡還習慣麼？”
“我從小野生，沒別的優點，就是適應力特別強，怎麼著都挺習慣。”她緩緩地吹著茶杯上頭的熱氣，垂著眸子，嘴角始終微微翹起，“出差也沒什麼不好，每天就是跑跑工地，其實事情不多，倒是蠻輕鬆的。”
顧卓然似懂非懂：“野生？”
“嗯。就是……我家裡人對我管的一向寬鬆，多數選擇都比較自主。”
除了婚姻。
夏芷默自嘲地哼笑。
從吳麗穎到家那一年開始，夏成明就將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夏子晴身上。
小孩子心思單純不諳世事，那時的她即便懂得了這是家變，最初的想法也是接納，被剝奪了父愛依舊是傻傻的付出。
直到得知真相。
後來，她快速成長，步入叛逆期，又想把父親的關心搶回來，於是偷偷學著簡安抽菸喝酒甚至飆車，甚至毫不避諱夏成明，當著他的面，一次次將他惹惱。
好像只要他將視線放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怒火，都是值得。
青春年少的時候，似乎每個人都是如此，越是想要得到愛，越是離經叛道。
用那麼激烈的方式，急於證明自己的獨一無二。
但是沒用，她越是暴躁越是急切，夏成明離她越遠。
夏芷默意識到徒勞的時候，是她最後一次醉酒飆車，被摔斷了一根腿骨。
換來的不是夏成明噓寒問暖的關切，而是一記狠辣的耳光，斥責她不配做他的女兒，與夏子晴在角落幸災樂禍的笑。
說不失望是假的，說絕望，也是不至於的。
更像是希冀落空，努力白費，自我價值認可一朝傾覆，成了零。
不如從頭來過。
於是那一日之後，夏芷默忽然迴歸了學堂，從重點中學一路升到重點大學，再名額前茅，優秀畢業，遇見林向楚。
菜接接連端了上來。
顧卓然始終在打量她的神色，看著她黯然，再看著她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明媚表情，眸光動了動，輕聲說：“先吃飯吧。”
“嗯。”
沸騰魚鮮香入味，花椒加得不多，應該有過改良，很適合這一帶人的口味。
夏芷默夾了一筷子魚，壞心情瞬間被拋到了腦後，眯起眼，滿足地喟嘆。
“上次就想來這裡，不過林……”話說了一半，覺得不妥，改口，“我一個朋友更想去另外一家店，結果就錯過了。還好你也吃辣，不然我一個人來這裡只能點一個菜，不知道會錯過多少好吃的。”
她是真的大快朵頤。
包了一嘴的食物，咀嚼的時候兩腮鼓起，盯著眼前的餐盤眼睛發光，像是貪吃的倉鼠。
顧卓然眼底神色微妙，挑著她話裡的漏洞，問：“這裡有你的朋友？大學同學？”
“也是……來出差的，碰巧了。”
“姓林？”
“嗯，是啊。”被他問得尷尬，夏芷默抬起頭，嚥下一嘴東西，正了表情，“怎麼了？”
“隨便問問，對了，和我說說工地上的進度吧？我還什麼都不清楚，明天可不要鬧出笑話。”
“鬧不出來，其實都沒什麼事情，你來了這裡，我直接回去都行……”
她來這裡也不過就幾天時間，目前所接觸的任務，也就是監督著工人裝修室內的時候不要出偏差，再或者，方案臨時有變時幫著改動一下。
這些，其實一個人就能完成。
關姐最初帶著她，多半是想找她不痛快，所謂的協理，其實雞肋無比。
夏芷默將內容大致敘述完，手機恰在此時亮起。
鈴聲悠揚，是她特意給林向楚設定的。
而內容，竟然是問她在哪兒？
白天才見過，兩個人其實遠沒到需要朝夕相處的地步。
夏芷默有些詫異，可依舊在微信上開了座標地址，緊接著，那邊就沒了訊息。
顧卓然看過來：“有事？”
“應該沒什麼事。”
飯局繼續，氣氛還算融洽，十分鐘之後，店內卻忽然漸漸安靜下來。
先是門口原本吵鬧的一桌霎時間沒了聲息，緊接著，整個店內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夏芷默正與毛血旺奮鬥，忽然之間意識到不妥，含著牛百葉傻兮兮的抬起頭，林向楚已經走到了她桌旁。
陰影落下來，投在她身旁，林向楚面色微沉，不覺喜怒。
下一秒——
“油，滴下來了。”
他聲音涼薄低沉，夏芷默恍然去抽紙巾，顧卓然已經搶先一步遞了過來。
於是又急忙嚥下東西，去擦下顎，手忙腳亂，“你怎麼突然來了？有事？”
林向楚沒回答問題，往她身邊一坐，視線往顧卓然身上落去，“芷默的同事？”
舉手投足之間，分明就是上級對下級才有的架勢。
夏芷默表情僵硬，拿胳膊肘輕懟他，林向楚一動不動，視若無睹。
顧卓然笑得禮貌，伸出手：“你好，我叫顧卓然，迎新那一天見你接過芷默。怎麼稱呼？”
“姓林。”
林向楚也伸了手，碰了碰，各自分開。
“林先生。”他輕念，眉頭微揚，覺得耳熟，片刻，臉色卻風雲變色，“林向楚？”
那天陸任問夏芷默問題的時候，他剛好在旁邊，不經意聽見，便記了下來。
一直以為對方姓向，沒想到，竟然是冠了林姓。
林向楚在林氏的地位不高不低，可在業內代表著什麼，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一級建築師證書極難考，可他卻因為大學時期接連幾個設計專案突出，不僅破格獲得了試考資格不說，並且，直接一舉透過。
那一年，他尚且不足22歲。
朝夕之間，關於這個天才建築師的名聲，就傳遍了江城。
“嗯。”林向楚點頭，面色並不驕傲，長指一伸，當著顧卓然的面忽然握住了夏芷默的手背。
顧卓然訝異：“林先生是……夏芷默的男朋友？”
“嗯。”
一瞬間，遮在他心頭的疑惑統統都被解了開來。
上午時分還覺得關姐被炒的原因太過蹊蹺，可只要有了林向楚這個後盾站在夏芷默一旁給她撐腰，憑著他林氏幾大股東之一的身份，從中動一些手腳，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顧卓然心中微凜，對夏芷默頓時多了忌憚。
林向楚沒去看他的表情，捏著夏芷默的手指一根根地把玩過去，垂著眸子，問：“什麼時候吃完？”
“幹嘛？”
“找你有事。”
兩人旁若無人，顧卓然心領神會，及時站了起來：“我忙了一天又坐火車過來，有點累，剛好飯也吃完了，芷默，林先生，我先走一步，你們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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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芷默看著他幾乎沒動的飯：“……”
林向楚很滿意對方的識相：“你去吧。”
夏芷默：“……”
哪裡是吃完了？根本就是被你趕走的好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