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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特別篇)浮生若夢——夢迴

“我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世祖先,也許是你爺爺的爺爺……這已無法深究。反正我看到的那個‘皇上’,和你的相貌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年輕,英武,聰明,多疑。他幼年登基,飽受前朝老臣的壓制,根本就是皇太后的傀儡。九歲那年,他已經飽覽詩書,最終在嚴苛的考試中脫穎而出,成為這個朝代歷史上最年輕的皇帝。而正是那一年,一個10歲的小太監被調到了他的身邊服侍。兩個孩子成了最好的朋友,皇上會和小太監一起做紙人,刻上前朝老臣的名字,然後用刀劃成碎末來解恨;皇上會和小太監一起都蛐蛐兒打賭;小太監是他唯一不用防備的人,比母親兄弟,滿朝的文武大臣,都來得可親可信。”

我停止了敘述,喝一口水。

“這個小太監,就是剛才那位老人吧。”客人瞭然地問道,眼神望向遠方,彷彿也能看見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一個著黃袍,一個著黑色太監服,趴在地上玩耍的快樂樣子。

“是的。孩子漸漸的會長大。長大了,就不得不面對一些大人要去面對的事。皇上十五歲那年,皇太后發動兵變,企圖奪權,被早有準備的皇上一舉殲滅,皇太后於寢宮自縊身亡。皇上十七歲,他的兩個哥哥買通了刺客行刺,四名侍衛捨身護駕,皇上大難不死,兩個哥哥凌遲,並誅九族。皇上二十一歲,一心治國、忙於政務,被疏遠的皇后與一個皇上非常器重的大臣私通,被發覺後,皇后打入冷宮,半月即死;逆臣充軍邊境,中途暴斃……”

説到這裡,我不由打了個寒戰。可憐生在帝王家。

“皇家就是這樣,”對面的客人也是一臉沉重,“雖然我出生的時候皇室已經不存在,可是類似的故事卻一直聽長輩們提起……記憶猶新。”捧起茶鍾,他吹了口氣,將茶舉到唇邊,卻沒有喝。許久,重又放下茶鍾,望著我,等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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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皇上三十歲的時候,他除了兩個兒子,已經沒有了任何親人,也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一個臣子。飯必驗毒、寢必重兵、行必絕密……只有一個人送的飯,他敢舉筷就吃;只有一個人可以垂手站立在他的床邊服侍;只有一個人永遠可以跟著他出行,並隨侍左右……”

“是那個小太監吧。”客人説道,手握緊了茶鍾。

“是。他相信的人,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個了。有一天,西洋進貢了兩個精美的琺琅嵌絲鼻菸壺。皇上非常喜歡,鄭重地把其中一個送給了身邊那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唯一的朋友。並且告訴他——‘如果哪天我把我的這個鼻菸壺送去給你,那就代表,連你,我也不能信了。’太監望著皇上日漸憔悴的臉,心疼不已,雙手接過鼻菸壺,揣在了胸口,揣在了心裡。他想,他對皇上的忠誠,天地可鑑,他一輩子都不會收到那另一個鼻菸壺的。又過了十年,皇上雖然只有四十歲,但是身體漸衰,形容憔悴。太監服侍皇上事必躬親,竟已滿頭華髮,雖只年長皇上一歲,卻看似花甲老人。終於有一天,這個服侍了皇上三十年的老太監,收到了一個錦盒。”

我不由聽停了下來,對面的客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我嘆口氣。

“老太監不用看就知道,是那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琺琅嵌絲鼻菸壺。”

空氣陡然沉重,我們都沒有説話,靜靜喝著手邊的茶,只有茶香四溢。

“那……後來呢?”客人抬頭,終於問起。

“老太監望著那個鼻菸壺,老淚縱橫。他服侍皇上起居幾十年,皇上的奏摺都是他在整理後才交給皇上批閱。三天前的一天,他無意掉落一本奏摺,奏摺裡附了一封皇太子企圖逼皇上讓位的告密函,逆黨名單裡,赫然有老太監的名字。老太監看了一遍信函,把信照原樣摺好,放回了奏摺裡,還把這本奏摺放在了最上面。然後,垂手站立在一邊,就這樣看著皇上坐下,批閱如山的奏摺。皇上很快批閱掉了第一本奏摺,繼續批下面的,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映和動作。老太監感激地為皇上斟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皇上依然是信任自己的,信任了三十年,也還將繼續信任下去。他愉悅的心情持續了三天,直到他收到那只鼻菸壺。”

“……寫告密信的是皇上另一個兒子吧,企圖逼宮的也是他吧。順便除掉老太監,才好擺佈他的父親,是不是?”客人思考片刻,立即下了決斷。

不愧是皇家後裔,對陰謀的直覺判斷,竟如此準確。我苦笑。

“這其實不重要,不是麼。重要的是……皇上附信,信上只潦草畫了在草叢裡跳躍的一隻蛐蛐兒。皇上這是讓他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念在主僕之情,願意放他一條生路。老太監帶淚而笑——既然皇上不信他了,與其活著讓皇上憂心,倒不如死了乾淨。於是,一杯毒酒,了斷了自己的生命。卻由於一顆被懷疑的赤膽忠心久久無法平息,魂魄一分為二,分別羈留在了這兩隻鼻菸壺裡,一待就是百年。”

我終於説完了這讓我沉重的故事,大松一口氣。對面的客人,也低頭沉吟。

“該我問你了,第二只鼻菸壺,是我告訴你在哪裡的。你是怎麼得到第一只鼻菸壺的?我不相信是你從琉璃廠碰巧買到的,壺上有你厚重的氣,你應該持有一段日子了。”

客人抬起頭來,眼睛裡除了淚,突然有了光彩。

“我父親於一年前去世,他臨終前將這個壺交到了我的手裡,只説要好好儲存,壺還有一隻,只是遺落了,要我一定找回來。説這壺裡有祖先的一段故事,我若是有緣,則能知道這個故事;如果無緣,則繼續轉交給我的兒子。他老人家説,故事的靈犀,就在一個‘信’字上。”

我愕然:“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想,那位皇上,是信任老太監的。他意識到自己將退位,而他的兒子必定不會善待老太監,於是才借鼻菸壺,想把老朋友逼走,保他一命的。不料……所以,其實我並非自作主張化解了老太監魂魄的心結,只是……這份信任,無辜晚了一百年,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

溫暖,同時在我們的心中盪漾開來。

“哎呀!搞什麼飛機,明明是柳西大道搶劫案,而且,只是搶了老太太的手提包罷了,興師動眾的,還以為是銀行搶劫案……”門開了,劉甑雄罵罵咧咧地推門進來,看著我們。

“你們……你……”他突然看著我,“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你們結束了?事情解決了?我有錯過什麼精彩內容嗎?”他抓抓頭。

“沒有,老劉,我想我們該走了。哦,這個,送給你。還有,我會另給壺配盒子的。”客人微笑著,從拇指上摘下一個玉扳指,放在了桌上。然後微微鞠躬,拉上莫名其妙的劉甑雄,大步流星地走了。

晶瑩剔透的玉扳指在夕陽下,散發出迷人的光線。

映照著我旗袍的下端,那朵早已悄然盛放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豬囡囡:感謝閨中密友洛顏思凡,靈光一閃,寫出了如此特別的一篇短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