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光看著利安那有些疲倦的表情與流露出的一絲難過,也不禁有些莫名的傷感。
利安這個人,從非常年輕時就是成為了如水的部下,並且非常受如水的看重,是黑田家當之無愧的筆頭家老。
他對老主公如水的留戀與不捨之情,在現在表現得淋漓盡致。大概,他是還懷念著幾十年前的那段時光吧。秀光心想。
有時候,在某些人將死之時,到底有多少人會為他感到真正的哀傷,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這個人的人格魅力。這就像是有些主君死後,有許多忠實的家臣選擇了跟隨著徇死一樣,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已故的太閣秀吉在臨近去世時與去世之後,也有許多家臣為此痛哭流涕,其中他的養子,當時還年輕的宇喜多秀家尤甚。所以,秀光深信秀家對豐臣家的感情。畢竟,在人將死之時,周圍的人的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體現。
所以,現在正在臥病在床,臨近歸天之時的如水,也是一樣的道理。
他的那些一直追隨他的忠實家臣,對他的即將離去感到不捨,以及哀傷。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如水這個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有時候,只看一個人的生平的話,是不一定能完全瞭解這個人的。但是如果看他周圍的人對他的評價以及表現,所得出的結論說不定就是這個人的真實面目。
秀光在以前讀書的時候,雖然看了許多相關的正史著作,但也還是對“黑田官兵衛”這個人一知半解,只有一個非常大概的印象。現在在看過了他的家臣們的表現之後,秀光才真正覺得如水這個人是個非常真實的人物。
無論是他的弟弟利則、直之,還是家臣利安、友信還有又兵衛,顯然都是對他們的主君如水保持著非常深的敬仰與留戀之情。
由此可見,如水這個人的人格魅力,是非常之高的。
秀光此時已經在腦海深處描繪出了一個自信、友善、聰明而又帶著些許狡猾的如水的形象。
有了這種印象之後,秀光低頭看了看昏睡在病榻之中的如水那蒼白的臉,對這個跟隨著太閣秀吉統一了天下的老人愈發好奇了起來。
在如水的病榻邊,直之與利安仍在小聲地談論著事情。
“說起來,利則還沒過來嗎?”
“利則兄長聽說已經在趕著過來了。聽友信說,他好像是領地內部有些事情要及時處理,所以耽擱了。不過在草草處理完之後,就急急忙忙地出發了。”
“是嗎。利則還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啊,明明與你一樣是個天主教徒。”
“嘛,畢竟是利則兄長,就算再想讓他平靜也是不太可能的,他就是那個性子。不過倒是個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就是了。”
直之笑了笑,打趣了一會自己的利則兄長。
“比起提起利則兄長,之房還沒沒有過來嗎?”
“之房比我還早到這裡哦。”
聽見直之問起,利安這麼回答道。
“我昨天到的時候,之房已經陪了如水大人好幾個時辰了。現在是因為太困太餓了,所以回到自己在福岡城的宅邸中休息了。”
“誒,是嗎。”
“不過現在算算時間,他可能也差不多會再過來了吧。”
一旁的全登聽見他們提及了“之房”這個名字,忍不住出聲問道:
“那個,莫非兩位剛剛提及的這位‘之房’大人,就是黑田八虎之一的井上之房大人?”
“嗯,就是那位井上之房大人。”
說起井上之房這個人,那可又是黑田家的一員猛將。他也位列黑田八虎與黑田二十四騎之中,是個驍勇善戰的猛將。
他在年輕的時候經常與慄山利安還有母裡友信一起參與作戰,所以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頗為密切。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妻子與如水的妻子是親姐妹。她們都是戰國時代的一方勢力櫛橋伊定的女兒。所以之房與如水算得上是義兄弟的關係,之房對於如水這個主君兼義兄也是十分的尊敬。
“之房的事情就先放一邊吧,反正遲早也是還能看見他的。”
直之這麼說著,然後繼續問起了事情:
“除了我們以外,他們都來看過兄長大人了嗎?”
這句話很隱晦。如果不是秀光接著聽了下去,那就不會懂這句話的意思。
聽到直之的這句問話之後,只見利安微微皺起眉頭,緩慢地搖了搖頭,平時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憤怒的神色。
“……幾乎沒有。那邊就只有景延大人來了一趟。”
全登被這突然降溫的氣氛嚇了一跳,於是趕忙開口詢問:
“那個……請問,到底怎麼了?”
直之看了全登一眼,然後微微瞟了一下他身後的秀家,突然嘆了一口氣。
“全登,其實就是老臣派家臣與青壯派家臣。你應該知道這些,我就不多說了,免得在兄長大人面前提起這些事情,他會傷心的。”
一聽到“老臣派”與“青壯派”這兩個詞,全登就已經明白了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於是他便馬上閉上了嘴,緘口不言。
在一旁旁聽的秀光也大概知道了剛剛的談話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直之詢問利安,我們(老臣派)已經到了,他們(青壯派)有沒有過來看望兄長如水?
然後利安就如實地回答了他:除了景延以外,沒有人來看望如水大人。
於是,兩人就很氣憤。就這麼簡單。
雖然剛剛的對話短,但裡面包含的內容可不少。因為這就已經牽涉了黑田家內部最麻煩的事情:老臣派與青壯派之爭。
估計是因為在如水的病榻前,所以利安與直之才不願講這麼明顯,怕惹他傷心吧。
就在秀光思考著的時候,許久未有動靜的病榻裡面卻傳出了聲音。
“如水大人醒了!”
利安是最先發現如水的眼睛微微睜開的人。他趕忙拋開話題,俯身湊近了如水的病榻。
“兄長大人!您終於醒了!”
其次的直之也激動地繞到了如水的耳邊,呼喚著如水的名字。
“……是直之?”
如水微微睜開了他那深陷於眼窩之中的眼睛,看著前方,喉嚨微微滾動,吐出了一句沙啞渾濁的話語。
“是、是啊!我是惣吉啊!兄長大人!”
直之聽見如水有了回應之後,更是激動,把自己的幼名都念出來了。
“……利安……扶我起來。”
“是、是!”
聽見了如水那聲無力的命令,利安馬上上前,將如水的身體攙扶了起來。
“兄長大人,您的身體還沒恢復,您還是別坐起來了吧!”
直之馬上上前勸阻,利安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可是如水卻對此不以為意。
“……我一個快要死的人……哪來那麼多的麻煩。”
如水坐起了身子,命直之點上油燈之後,毫不客氣地環視了一下在場的人們。
“利安……你待在我這多久了?”
“如水大人,從昨晚到現在。”
“……你是傻嗎?”
看著這個忠心的老臣,如水很是無奈,然後對此只說了一句話:
“馬上出去。”
“……誒?”
利安與直之用著不敢相信的眼神望著如水。
“什麼?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如水的聲音突然變得中氣十足了起來,
“我說給我出去!在場的所有人,都馬上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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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如水這句完全不留餘地的話,利安與直之都有些頹喪。既然如水這麼說了,那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想這裡有人存在。
秀光也有些無奈,沒想到剛來就要被趕走了。
正當利安與直之帶著他們幾人往外走的時候,如水又突然說了一句話。
“那邊的,你稍微留下來一會。”
他用他那已經深陷於眼窩之中卻仍然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已經走到門邊的幾個人,伸出了他那乾枯的手臂,指向了前方。
“不用東張西望了,就是你,那邊的小鬼。”
秀光第一次覺得,如水這個老人是多麼的敏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