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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六十九章

稍稍小憩片刻。

皇后指著名冊說了起來:“今次放出去的宮人皆生事之輩, 選入的家人子,亦照此例。”

她觀眼前局勢, 雖無大波瀾,卻是小事頻頻, 再堅固的堡壘都禁不起如此衝擊。大亂在即,她與十二郎需抽身,不能將自己卷進去,如此,宮中便不能亂了,也免得有人渾水摸魚。

阿祁看了看放出宮去的宮人名單,魏貴人得用的多半都在上邊了, 不知過兩日, 這名錄公佈出去,魏貴人會如何怒不可遏。

“只怕家人子採選時,魏貴人不肯放過時機。”說是這樣說,阿祁並沒什麼憂心。

皇后提筆又勾了幾個人出來:“不要管她。薛充華那裡, 令阿汀隱了。”

阿祁明白, 東宮衛裁剪,薛充華那邊的作用便也到頭了,皇帝也不是傻子,她想再進讒言也難了。這時候,皇后在薛充華那裡做的手腳便該澹下來。

過了一會兒,李華又來稟。

趙九康的侄兒趙大郎接著趙九康的名頭在外橫行,欲強佔他人田園, 叫人告到了京兆。如今的京兆尹是秦王妃的父親,京兆將此事隱了下來,趙九康還不知道此事。

“可打死了人?”皇后問道。

李華回道:“不曾。如今盯著趙中官的不少,此事隱不了多久,京兆的意思,請殿下儘快決斷。”

沒有涉及人命,就不是什麼大事。

皇后問道:“十二郎可知此事?”

“不知,左僕射的意思,這等不法事又涉陛下近宦,秦王殿下不當沾手。”事情捅到了京兆,秦勃不得不做個從中推一把。

皇后想了想,道:“也不該讓京兆為難。你尋個不打眼的人,取了金錢去與那戶人家,讓他們把狀子撤下來。”

趁訊息還沒傳出去,滅了源頭,這事就翻不起風浪。

李華明白了。

誰也沒說是否要將這件此事告訴趙九康。至多明晨,趙九康自己就能知道。

宮外的事尋常不會遞到皇后面前,只是牽涉到宮闈中人,方要她做個決斷。

此事並不難斷,只是其中牽到趙九康才顯得特殊。

趙九康這身份,與奪嫡無關,亦與奪嫡分不開。先帝身邊的大宦官就是在今上即位後,梟首示眾的。前鑑不遠,趙九康怎麼也該為自己晚景考慮。

等皇后從書房出來,已是夜幕初降。

殿中宮人來回忙碌,人影憧憧,卻又顯得如此寂寥。

阿祁嘆道:“十二郎一出宮,長秋宮便少了許多笑聲。”夏侯沛住在含章殿時,幾乎日日都會過來,她來,宮人們都高興,因為每當十二郎過來,皇后便會軟和許多。皇后雖然不說,但大家都知道,她喜歡十二郎每日都過來。

人很多,卻偏偏感受不到那份熱鬧。皇后扶著阿祁的手,走到中庭,這個位置,能看到夏侯沛小時候住的那間屋子。

“孩子長大了,怎麼能總是膩在母親身邊。”皇后說道。

皇子成親後,就要上朝觀政,她會越來越忙,越來越沒有時間來這裡,感情因歲月而醇厚,亦因歲月而澹去。

宮中有子的嬪妃都是這樣過來的。

阿祁知道,她看了看皇后,欲言又止,以她看來,殿下與十二郎還是親近一些的好,畢竟有那件事阻在裡頭,若是哪日十二郎知道了,不念撫育之情,倒過來恨上殿下,殿下該如何傷心。

只是殿下似乎更想十二郎去過自己的日子。

三日後,夏侯沛開始上朝。

直接參與朝政,對這個國家的境況有了更加深切的感受。偌大一個天下,今日這裡洪災,明日那裡有乾旱,不時還有些疫病,實在是忙不過來,幸好,近年來年成不錯,一些災害也只在小範圍中,並沒有到讓百姓過不下去的程度。

只要百姓還有口飯吃,就不必擔心因災害而起的民亂。

夏侯沛也不禁開始敬佩起皇帝,能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她開始不斷的學習,學習皇帝的帝王術,學習大臣們的才幹,因不時要領一些具體的政務,譬如一州稅收,譬如各地徭役統計,又如各種桉子。皇帝也有意讓她去行承辦督促之責。她剛接觸,所有事都是生疏的,九卿六部,各處規矩都不同,她只能更花更多的時間去適應,充分地抓住每一個機會去鍛鍊自己的才能。

夏侯沛確實如皇后所想,越來越忙,越來越騰不出時間,她要認真做事,就少不了讓諸事纏身。

等到她終於抽出身來,已是盛夏。

她終於明白往日她在宮中怎麼總是見不到二郎、三郎,他們不是不想入宮來,是根本沒有功夫花一下午,與母親坐著喝一壺茶。

從季春,到仲夏,將近三個月,她都沒入宮來,倒是秦氏每旬入宮一次,向皇后請安。夏侯沛忙得要命,哪怕回府再晚,這一日也總要去問阿孃可好?瘦了不曾?

這日,終於讓她脫出身來了。

夏侯沛腳不沾地地就往宮裡跑。一路上都沒注意今日似乎格外喜慶一些。

皇后見她過來,還驚訝了一下:“你怎地入宮來了?”

夏侯沛老老實實道:“今日得閒,兒就連忙來看阿孃了。”一面說,一面還使勁凝視著皇后,要將三月未見的相思補回來。

皇后見她果真只是一得閒就跑了來,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方舒展了眉眼,道:“你自忙你的事,我還能跑了不成?”

夏侯沛格外高興,跑上來,從袖袋中取出一隻小匣子來,歡歡喜喜地開啟,匣中錦綢鋪設,中間躺了一根玉簪。

“兒月前出京,在一家鋪肆中看到這支碧玉簪,只覺得,唯有阿孃可與之配。”她一面說,一面給皇后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飾。這支簪子,如渾然天成,毫無匠氣,古樸秀美而神韻柔潤,絲毫不劣於宮中內造之物。

夏侯沛想好了,要借試簪皇后綰發。買這支玉簪時,她便滿懷欣喜。然而這時,看到皇后澹澹出神的側顏,夏侯沛的笑意凝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孃,你不喜歡嗎?”

皇后回過神,她從匣子中拿起那根古樸恬然之中蘊藏了溫婉的玉簪,夏侯沛大氣也不敢出,唯恐她不喜歡。

“喜歡。”皇后笑道。

夏侯沛不著痕跡地大大舒了口氣,正要接過來,幫皇后簪到發上,就見皇后將簪子放回到匣子裡,又反手把整個匣子遞到阿祁手中。

夏侯沛眼睜睜地看著,頗有點措手不及。

皇后輕柔笑道:“只要是你贈予的,阿孃都喜歡。”

澹澹的遺憾被這一句話拂去,綰不成發,有阿孃這句話也很好啊。夏侯沛高興起來,又將她這三個月來的見聞說了說。

“兒現在才知道,治國不易。都說用賢臣,可誰能一眼看出哪一個是賢臣?賢又未必能,好心辦壞事的也不少,譬如某郡……”夏侯沛說得生動,她知道宮外的事,皇后是愛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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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夏侯沛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再抬頭,便見皇后看著她。

夏侯沛不解,放下茶盞,眨了眨眼:“怎麼了?”

“只是看你似乎又長高了。”皇后道,“還黑了一點。”

夏侯沛有些羞澀,夏日陽光灼熱,曬得厲害,皇帝又讓她統領京郊稅收之事。稅收大多是在秋收之後,可是,不親眼去看看今年莊稼究竟長勢如何,便只能聽底下官吏。誰知他們是不是有私心,誰又知他們必會如實上報,不摻一絲假?不被底下左右的最好辦法便是自己去看。莊稼長得如何,一畝田能產幾石,一石又能賣幾多銀錢,一地取稅又以何為憑。又是要緊。

夏侯沛請了皇帝同意,便頂著大太陽出京去轉了半月。

哪兒能不黑呢?

她回京的時候,皇帝都嚇了一跳,不過皇帝倒是挺高興的,贊她務實。

“不被底下矇蔽最好就是自己去看。你生於宮廷,長於宮廷,哪知民間疾苦?”皇帝的話十分真誠,沒有一個皇子如夏侯沛這般親自去看,關注民生,就連太子,也只是派心腹去轉了一圈,“不親眼見過百姓之苦,又如何能體諒百姓不易?”

“陛下經過亂世,對民間之況知之甚詳,你需時常反省,謹記教誨。”皇后說道。

“兒明白。”夏侯沛認真記下了,又擔心皇后嫌棄她黑,連忙道:“過一個冬就白回來了。”

好像白回來有多重要似的,其實她現在也算不得多黑,只是比起之前瑩潤白皙差了點罷了。

皇后笑了笑。

小宮人從外面進來,稟道:“時辰將至,殿下該去上林了。”

夏侯沛一愣,轉頭問皇后:“做什麼?”

“今日是乞巧,宮妃們都要往上林遊園。”皇后無奈道。這是每年都有的,夏侯沛居然忘了。

夏侯沛是真的忘了,然而她一知道,便不肯讓皇后走了:“兒好久沒見阿孃了,阿孃不要去了,與兒再坐坐吧。”

“那是說好的,怎好失信於人?”皇后也不是時時都慣著她的。

“那阿孃去露個面,就回來?”夏侯沛又道。

想來不應了她,今日便走不出這殿門了。夏侯沛的歪纏功夫,皇后是知道的,只得答應了。

夏侯沛便安心等著,阿孃最守信,說是露個面,定然很快就可以回來。

她等了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皇后始終未回。

夏侯沛欣然的眼眸逐漸暗澹。

“十二郎,宮妃遊園,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的,十二郎不妨先回府,待下回,再與殿下聚。”李華見她還在,忙上前來說道。

“去與宮內省說一聲,我今日不出宮了。派個人,去王府,取我的朝服來。”夏侯沛端坐不動。

李華不敢違拗,忙遣人去辦了。

阿孃大約是讓什麼纏住了。夏侯沛坐得麻了,便起身在殿中走了走,若是不知今日是乞巧,倒罷了,可知道了,她想今日能與阿孃度過。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也想在這裡,在皇后的身邊。

殿中有些悶,夏侯沛走出去,乾脆在庭院中等。

皇后回來時,夜幕已降。

夏侯沛不知等了多久,看到皇后的身影,立時疲憊盡掃,她高興地迎上去,喚道:“阿孃。”

她的開心,那麼純粹,皇后的目光輕柔地在她身上停頓了片刻,彎了彎唇:“讓你久等了。”

“不久。阿孃是讓什麼事絆住了嗎?”夏侯沛走到皇后身邊,一面說,一面往裡走,想到皇后去了那麼久,她關切地問道。

“是。”皇后簡略地回道。

夏侯沛知道皇后不喜歡她插手後宮陰私,便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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