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街上行人漸少，客棧裡也慢慢安靜下來，隔著窗戶，房間裡光線十分昏暗。
楚舟走在後面，關上門後轉過身來，才發現屋子裡有些暗，雖能勉強看清屋內的擺設，但昏昏暗暗的，總有些不清楚。
他走到桌子旁，伸手去拿那燭臺。
誰知指尖剛碰到燭臺的底座，便有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碰到了他。那是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的，同樣想去拿燭臺的，青坊的手。
那雙手比他的略大，骨節分明，也是白皙修長，指間有一層薄繭。碰到他的部分冰冰涼涼的，和對方一向給人的感覺一樣，只是沒過一會，兩人相觸的部位溫度升高了，溫熱的有些燙手。
青坊感覺碰到對方手指的那些皮膚灼熱地似要燒起來，明明平素冰冷的好像毫無溫度，現在卻散發出極高的熱量，從指尖一直燒到他的心底。
青坊側過臉，他比楚舟高一些，一眼看到了那輕輕顫動著的睫毛。明明此時光線昏暗，但距離這麼近，他彷彿能看清對方臉上每一個微小的變化。
楚舟的眼睛快速眨了兩下，細密的眼睫也跟著忽閃著，他心裡一動，湊的近了一些，手也輕輕抬起，覆上了對方微溫的手背。
楚舟感覺空氣中有種莫名的躁動，有些壓抑，又像是在爆發的邊緣，他眨了下眼，正準備開口，手背上感受到了溫熱的觸感。
他下意識地想收回手，只是對方看似力氣不大，但怎麼都抽不回來。
“師父？”
他抬起頭，額頭卻突然傳來冰涼又柔軟的感覺，只一瞬消失了。
他看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有些失聲。
青坊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清冷無情的，無論旁人欣喜欲狂還是悲痛欲絕，都不能引起他半點波動。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裡永遠波瀾不驚，除了還行走在人間，其餘的，都完全和那大殿上冰冷的佛像一樣了。
然而現在，這尊佛像離他很近很近，彷彿一伸手能擁抱在一起。
楚舟不禁放輕了呼吸，仔細地打量起了對方。
青坊的唇色偏淡，有些薄，此時緊緊抿在一起，很有些嚴肅的意味。順著高挺的鼻樑上去，便是深邃的眼睛。
這雙平常不帶一點感情的眼睛，現在正專注地盯著他，暗淡的光線下，那眼眸有些深沉，又似乎是有那麼一點柔和，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他被這樣看著，微微有些莫名的心慌，忍不住開口叫了句：“師父。”
青坊低斂了眼眸，低低迴了聲：“嗯。”
像是壓抑著深刻的感情，他用了些力握了一下楚舟的手，又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下，才緩緩地放開了手，垂在身邊，任手心裡的溫度漸漸冷卻下去。
楚舟覺得現在的氣氛有些奇怪，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卻沒有細想下去。
他拿過燭臺，點燃了蠟燭，房間裡瞬間亮了起來。
見青坊的面容依然冷淡，他下意識松了口氣。
他將燭臺放在桌子中間，坐了下來。
青坊也坐在了對面。
“師父，”楚舟抬頭見青坊一直看著他，便移開了視線，盯著靠在桌子上的禪杖開口道，“明天我們再去找找清姬吧。”
青坊點點頭，道：“好。”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殺我……”
楚舟還是有些疑惑，明明昨天他們才來到密城，還沒有到處逛過，也沒有做任何事，怎麼被清姬給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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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坊淡淡道了句：“我們是佛門中人。”
佛門中人？
這兩者有什麼聯絡嗎？楚舟還有些不解，是妖怪對他們有所忌憚嗎？
不，不對，他忽然想到剛才那個男人所說的，因為背叛清姬的那個男人是個和尚，她血洗了那個寺院。
只是這都過去這麼久了，清姬竟然還是這麼痛恨僧人嗎？僅僅因為一個人的身份，要因此殺掉他。
他不由得看向對面，看來又得靠青坊渡化妖怪了，只是不知道，這次事件解決後，青坊會不會有一點變化呢？
入世入世，除了親身體驗，總歸還要看遍世間百態再從中超脫吧。
青坊見他一直看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裡還有些疑惑與感慨，便輕聲問道：“怎麼了？”
楚舟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將手臂放上桌子，兩手交叉著墊在下巴下面，看著對面的青坊，轉移了話題：“師父，我還從來沒有見你笑過呢。”不知道笑起來會是什麼樣？
青坊怔住。
笑，他自然是沒有笑過的。
自小長於寺院，他從一開始記住了不可有七情六慾，以成佛的目標要求著自己。方丈會慈祥的笑，其他弟子也會因為一些事情開心的笑，但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要笑呢？
別人所謂的開心，喜悅，愉快，他從來都沒有過，也從來都不理解。明明佛書上說要無情無慾，但他們卻還是有著喜怒哀樂，難道這些其實不重要嗎？只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這麼多年他都按照著自己的理解禮佛，他的眼裡只有佛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佛。
只是看著楚舟帶著好奇的眼神，青坊不由得想到了對方那次在月光下朦朧的笑意。
只是一個單純的笑容而已，沒有任何特殊的情感，但他卻覺得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笑容。
如果，如果楚舟只對著他笑，只為了他而笑……
隨著這個想法出現，他的心跳有些加快，臉上的肌肉也動了起來，循著記憶裡別人的笑臉，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勾了起來。
如同極致的黑夜裡突然亮起耀眼的星光，如同平靜的水面上突然湧起騰飛的火焰。
一瞬間，光芒萬丈。
楚舟有些失神地望著青坊。
雖然他想過青坊要是笑起來肯定很好看，可是他沒想到會這麼驚豔。
從來沒笑過的人要是笑起來，真的是能清空血槽的啊。
他按上自己的胸口，似乎還能感受到剛才那一瞬心臟劇烈的跳動。
真是，太犯規了啊。
“……師父，”楚舟緩和下來，看著毫不自知依舊笑著的青坊，心塞地開了口，“師父你還是不要笑了。”
“嗯？”
青坊的眼裡劃過一抹暗色，臉色也變回冷漠，看向楚舟，卻見對方臉上帶著點紅暈，他愣了一下。
隨後便忍不住又勾起了唇角，清冷的聲音依稀有些柔和，道：“好。”
楚舟伸手按住胸口：“……師父！”
青坊溫聲回道：“嗯。”
心塞塞地拿出木魚，楚舟坐到了床上，準備誦經來靜心。
只不過開始前，他總覺得忘了點什麼……
直到青坊坐到旁邊，他也沒想起來，只好先閉上眼睛，念起了心經。
青坊側過頭瞧著身旁的人認真的側臉，心裡忍不住湧上柔軟的情緒。他剛才學會了笑，這會兒便止不住地歡喜，雖然並沒有真的笑起來，但眼角眉梢都帶著點笑意。
這便是開心了嗎？
只要看著楚舟，他會有這種心情。
想一直看著對方，想讓對方的眼裡只看得到他，肢體相觸便覺得緊張，但卻又想能更親近點……
現在還不到時候，總有一天，他們會心意相通的。
他安心地閉上眼，也誦起了經。
直到深夜。
楚舟有些困了，他現在還是不能做到整整一晚上都誦經唸佛。
旁邊青坊還在專心敲著木魚，他打了個哈欠，輕輕放下木魚槌，靠在一邊準備休息一會兒。
突然，從對面房間傳來一聲尖利的喊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楚舟猛然坐了起來。
他忘了，前一天晚上，清姬是半夜行動的。
而那個男人，今天住的是他的房間！
他迅速下床，打開門，跑向對面的房間。
青坊也放下木魚，拿起禪杖，走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