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寧差不多已經摸準了矮胖老人的脾氣。
矮胖老人來歷雖然神秘，但自視很高，平時還裝出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可就在這瘋癲的外表之下，卻似乎把世情都看透了——從秦王地宮到現在，矮胖老人的鋒芒越來越是明亮，這可不僅限於他的強橫實力。
這種人只要看著自己順眼，當他的徒弟也就用不著必恭必敬的，否則反而招他反感，再說還有什麼“誓言”約束著他，百年之內，他就是自己的最大靠山。
不過，葉寧也知道，也正是在矮胖老人面前，自己的什麼想法都不要打算隱瞞了，有一說一才是正經。反正他絕對早就一清二楚。
——從最開始被盧八抓到神農谷拜師開始，葉寧已經和“老家夥們”打了太多的交道。
所以，在應該正經的時候，葉寧也不會再把平時自己那副憊懶模樣拿出來了。
尤其是現在，矮胖老人眉宇之間幾乎露出了落寞的神氣，這讓葉寧知道，矮胖老人必定有極大的難處，再想想現在自己莫名其妙的處境，葉寧也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事情怎麼就搞到了今天這一步了呢？自己明明不過是個高中生而已，居然就和什麼“天下興衰”密不可分了......
“靠！自觀音發現神農崖上刻著的逆天邪功其後五千年，自烏龍嬴政身敗其後兩千年，再自盧東華於天庭之會痛失手足愛人上溯五百年，天下的苦惱怕是無有能出這會兒的我其右了......”
葉寧嘟囔著毫無意義的牢騷，眉頭皺成了一團。
只是，這一回，葉寧並沒有打算逃避，他正在努力地把亂麻般的線頭理順，想要找出一個合適的應對方法，而矮胖老人無意中露出的落寞神情，也在葉寧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其實，葉寧拜矮胖老人為師其實倒有九成不是心甘情願，但在秦王地宮之中，盧東華的逆天邪功只有矮胖老人能當場力克，這份本事才是葉寧最想要的。
說白了，當時把盧東華視為平生第一寇仇的葉寧就是驚得呆了，想找個靠山，而靠山又自己送上門來罷了。
不過，這和葉寧被盧八從家裡抓走強行拜師也差不了許多，當時拜師之後，葉寧才發現被自己戲稱為“人妖”的盧八也有七情六慾和對“逆天”的執著，而今天自己面前的這個矮胖老人也似乎和盧八沒什麼區別。
葉寧在心中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大家都是一樣的，妖精為了妖精的事情發愁，天庭為了天庭的事情操心；李斯這個老鬼在秦王地宮裡關了兩千年，到現在卻還是要趟這一灘渾水；就說觀音，她一心求的是世間的平安，說到底不還是不能心如止水？——這還是菩薩！”
“現在都說盧東華入了魔，我也從心裡恨他，可就是盧東華，也有他想要的東西，他也是為了他的事情在拼命啊......”
“我呢？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卻幾乎連自己究竟要做什麼都不知道！要不是魏東......”
葉寧胡思亂想著，臉上神色也隨之變化，最後嘴角露出了笑容。
“徒弟，你發什麼呆？你不是要問老夫事情？怎麼？找不著嘴和舌頭了？”
矮胖老人也被自己的話勾起了心事，沉默了一會兒，只是比葉寧警醒得早，又變回了那一副瘋瘋癲癲的神態。
“哦，師父，”葉寧臉上一紅，把思路轉回，開口發問，“師父，逆天邪功到底是誰創的？”
“奶奶的，你個小蘿蔔頭，和盧東華還真是一個人！”矮胖老人早知道葉寧要問這個，可還是罵了一句。
“師父，你倒是說啊，總不會就是你吧？”
“去你的！老夫怎麼會費心勞神創這種害人的東西！”矮胖老人吹胡子瞪眼，可葉寧卻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不再說話。
“嘿......”矮胖老人沒轍，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徒弟，這個逆天邪功......咳，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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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真的沒自己想出來？”矮胖老人這句話幾乎是在自問自答，“逆天邪功......嘿嘿，他居然自己取了這麼一個狗屁倒灶的名字......不過，要猜怕是猜不出來的......”
“徒弟，老夫先問你個問題。”矮胖老人又沉吟了一會兒。
“徒弟，盤古開天地你是知道的，盤古開天地，輕清之氣上升為天，重濁之氣下沉為地，又有一說是陽清為天，陰濁為地......老夫倒要問你，天地開闢之後，那不輕不重，不清不濁的東西又到哪裡去了？”
矮胖老人這一問讓葉寧吃驚不小——這一問分明是秉承著自己的問題而來，難道逆天邪功竟然和開天闢地扯上關係了？
它原本不就是不知道是誰刻在神農崖上的一篇功法嗎？
就是逆天邪功再厲害，然後再厲害一點兒，怎麼會一下子就蹦到了開天闢地上去了？
過了很長時間，葉寧才艱澀地開口：“那不輕不重，不清不濁的......該......還是渾沌吧？”
“不錯，正是渾沌——《三五歷記》當中‘天地渾沌如雞子’的那個渾沌。”矮胖老人點點頭。
“師父......你該不是說......”
“我再問你，盧東華是用什麼封住了你的經脈？”矮胖老人似乎把話題岔開了。
“應該是金針，好像也是盧醫門傳下的寶物。”葉寧的思路還沒有轉過來，順口回答。
“要是讓盧東華來說的話，那七根金針是用天山隕鐵在老君丹爐裡煉出來的，也是扁鵲在凡間行醫時所用之物......不過......”矮胖老人眯起了眼睛。
“......你......那個，您老人家......”葉寧讓矮胖老人看毛了，矮胖老人的眼神像是餓了三天的人在盯著一隻色香味俱全的四川扒雞。
“就老夫所知，天下與渾沌有關的法寶只有兩件，”矮胖老人豎起兩個指頭，晃了幾晃，“一件是被老夫封在華山無字碑裡跟嬴政做伴兒的那柄盤古開天斧，還有一件......就是你小子體內的那幾根天刑金針！”
“什麼！”葉寧一下子就不糊塗了，猛地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矮胖老人微微一笑，“徒弟，你是還不知道你的本事！你想想，盧醫門的靈藥可不是假的，地宮之中五鬼竟然把它們吞了一半，這是多大的福緣？盧東華原本下在五鬼身上的禁制當場便被衝破，五鬼立地就成了天鬼！要是五鬼順勢修練下去......嘿嘿，天鬼反噬，就算盧東華有逆天邪功，也要大亂陣腳。”
“誰知道偏巧你小子就在五鬼身邊，偏巧你又不知輕重地去碰正在脫胎換骨的五鬼，更偏巧你體內竟然有壬癸水和丙丁火的五行精氣，先去碰的居然偏巧是佔了庚辛金的白鬼！最巧的是......你體內竟然有上古傳下能調和五行的天刑金針！”
說到這裡，矮胖老人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葉寧遇合之巧，怕是從古至今再無一人能比了。
自古雖然有“鬼仙”的說法，但鬼物要真想得道，卻比妖精躲過三次天劫艱難上千倍也不止，即便是脫開了十殿閻王管轄的孤魂野鬼，不被天風吹散就已經是運氣大好，絕沒有修仙的可能——要知道，天地精氣差不多都是和鬼魂作對的東西。偶爾有些修成的，也都是在哪個神仙菩薩的庇護之下，根本成不了氣候。真正神通廣大不受拘束的“天鬼”，到如今也只有一個南海小虞山的“鬼姑神”鬼母而已，那可是鴻蒙之初天地甫成時候的人物，而在鬼母之後，再無一“鬼”有這種造化。
可葉寧於秦王地宮之中遭遇的五鬼卻先在盧東華手中得以修成靈鬼，又在葉寧那裡偷來上百種仙丹一氣服下，這就有了進窺天鬼大道的可能。靈藥自然不是白吃的，五鬼就算是修成了，八成也會成了毫無神智的“厲魄天鬼”，只憑本能行事，到時單是一個主殺的青鬼怕就會弄個血流飄杵出來——當然，前提是在五鬼反噬盧東華的時候不被盧東華給滅了。
但葉寧卻在五鬼化生最緊要的關頭把五鬼給收到了自己體內，這麼一來，按說就算是葉寧身具壬癸水和丙丁火的真氣，也會因為消受不了以至暴體而亡，可葉寧身體裡卻又偏偏扎著六根天刑金針。
天刑金針的來頭比天鬼更大，這一點就連盧東華也不知道——否則的話，盧東華在靈妖界鐵定不會用天刑金針來整治葉寧。而李斯之所以跟上了葉寧，很大程度上也是為天刑金針的緣故。
葉寧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五鬼得靈藥之助化生天鬼，已經是五行之精，正是虧了他運氣太好，這才讓五鬼的精氣分別附在了金針之上，反倒成全了他。
矮胖老人面上神色變幻不定，拿不準主意是否對葉寧和盤托出，但一轉念間想到盧東華已經將逆天邪功練至第六層，事局這就快要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矮胖老人終於還是決定說個清楚了。
“徒弟......”矮胖老人伸手拍拍葉寧的肩膀，像是在為自己寬心似的越拍越重，緩緩開口，“有了你身體裡的這五根天刑金針，就是渾沌真的重現天下......也未始......也未始沒有一抗之力......”
葉寧的肩膀被矮胖老人拍得生疼，但在這會兒卻絲毫不敢埋怨，他知道，矮胖老人現在想要說的正是他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逆天邪功該是渾沌所創......而渾沌，便是最初的三位天帝之一......至於那七根天刑金針......”
神農谷上空的風並不猛烈，神農崖頂更是美景如畫，但坐在雲端的矮胖老人和葉寧卻無心欣賞風景，他們所談的是天地間最大的隱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