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懷烈皇帝沒有稱孤或者本王什麼的，因為此時他不僅僅只是西秦懷烈皇帝，還是脫下龍袍撕去一切粉飾和身份的普通人趙熠。
那是一個昔日只想活命的男子。
那是一個昔日不想被憤怒的趙國人殺死的男子。
那是一個胸無大志卻身負皇室血脈的男子。
似乎想起了當初的情景，或許是再次回憶起了那頓飯菜的美好，或許是因為再次記起了當初的幸福感和快樂感。
西秦懷烈皇帝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發自內心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就如同當年他在酒樓裡，酒足飯飽之後對呂相展露出來的神情一模一樣。
呂相看著這一幕，饒是他再如何高坐世外，佈局宇內，心境如無比深廣的大海難起一絲波瀾，此時還是忍不住怔了怔。
當人們再回首往事的時候，有人感慨、有人噓唏，也有人意難平。
顯然此時呂相心中便是意難平。
趙熠咳了兩聲，身上的氣息愈發微弱，就宛如風中殘燭一般。
他接著說道：“有人給你開啟了一扇窗，你看到了窗外的風景，便再難忘卻。”
這句話令這位被譽為西秦虎狼的男人都忍不住渾身一顫，心中再難平靜。
他不正是給趙熠開啟那扇窗的人嗎？
他讓當時朝不保夕、活得還不如一條狗的趙熠知道了，人不僅可以好好活著，而且還可以活得很好。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個男人最終才會一步一步，從一個胸無大志的質子，與他做交易，想方設法的回到西秦，最終在他的幫助下，去爭奪這西秦皇位。
才會有了如今的懷烈帝。
“還記得我們第二次相識嗎？”這是趙熠第二次發問。
自從呂相權傾朝野之後，他們君臣二人再也沒有能夠有機會像這樣好好的聊天。
呂相沉吟了片刻，道：“第二次是秦趙關係再度惡化，但秦軍卻擊潰了不可一世的趙軍，憤怒的趙國人想要將你殺死吊在城樓上洩憤，那時候的你已經無路可逃，正跪在那些憤怒的趙國人面前，乞求他們饒你一命，那個時候的你很怕死，那個時候的你根本一點兒也不像是老秦人，甚至那個時候的你，連趙國人都不如。”
確實，那個時候為了活命，什麼都可以不要的趙熠，身上沒有一點兒骨氣，更別說老秦人那骨子裡的鐵血傲魂。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趙熠不可置否：“不錯那個時候 的我，只是想活下去，而你卻告訴我，我不僅可以活下去，還可以活得很好。”
呂相點了點頭：“所以，只要你願意答應我，讓我跟你分享你今後所擁有的一切，我就會讓你獲得西秦皇位以及很多。”
趙熠：“當時
你不過是趙國一介富商，我從沒有當過真，只以為你只是個異想天開的商人，直到你從憤怒的趙國人手中救下了我，然後帶著我回到了西秦，一步一步幫助我奪回那些或許屬於我、或許不屬於我的東西，最終將這八百裡秦川錦繡山河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呂相笑了笑，問：“你可後悔。”
趙熠搖了搖頭：“自是不悔，只是我沒想到，最終你都沒有踏出那一步，無論是現實裡還是心裡，也沒有想到你並非我秦人，卻依舊有著我老秦人的魂血。”
呂相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我最開始也不過是個野心勃勃的竊國者。”
趙熠：“然而你卻放任老秦人找到自己的夢想，你卻並不扼殺這些雖然會強盛西秦，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
呂相沉默了片刻，一連感慨：“入秦十年，終為秦人。”
就在這時候，原本已經是風中殘燭的西秦懷烈皇帝趙熠忽然雙目之中閃過一抹璀璨如火的亮芒。
這人世間，每個人都在燃燒自己的青春。
有人看到了其中的煙火，這很難得。
但俗世裡，更多的人只看到了煙火綻放燃燒剩下的灰燼。
“呂不韋。”趙熠突然喊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呂不韋正是西秦呂相的名字。
可自從他執掌西秦大權成為西秦虎狼第一權臣之後，便幾乎再沒有人聽到人喊他這個名字。
相反呂相、相爺、呂賊這些稱呼倒是不絕於耳。
而此時這位氣息微弱，但眼神卻無比明亮的西秦皇帝趙熠，在喊出那三個字的時候，臉上卻浮起了一抹複雜的神情。
如同老友相逢。
如同故人再見。
如同……知音在道別。
天帝陵這一方小世界裡，這個天下，最懂呂相的人莫過於西秦懷烈皇帝趙熠。
而最懂西秦懷烈皇帝趙熠的，莫過於呂相。
他們彼此成就了彼此。
雖然在這條大道上他們出現了很大的分歧，這分歧導致他們心相離十年。
但終究殊途同歸，在趙熠人生的盡頭裡。
他和西秦呂相的大道，再次形成了一致。
這位遊走七國半生的成功商人，終於在入秦十年後，擁有了一個老秦人該擁有的一切。
那種老秦人的精神，已經漸漸不知不覺的深入到了他的血肉靈魂裡。
“呂不韋其實你有功於西秦，而且此功前無古人，只可惜天下人不懂你。”趙熠苦笑。
呂相笑了笑，並不在意：“你懂我眼中的萬里星河，便可。”
“呂不韋
，未來的咸陽一定很美對不對？”
“嗯。”
“呂不韋，未來的西秦一定很強盛對不對？”
“嗯。”
“呂不韋，未來或許秦川將不只八百裡。”
“嗯。”
隨著呂相這第三聲輕“嗯”，西秦懷烈皇帝趙熠終於是支撐不住，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笑容，離開了這人世間。
他溫柔的走向了那個永恆的夜，然後永遠沉睡。
呂相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看著龍榻上生機已經全部消散，但卻如同睡著了一般的男子。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以及這個男人很多的樣子。
他想起了膽小怕死的趙熠。
他想起了卑躬屈膝的趙熠。
他想起了為活命可以不擇手段的趙熠。
他想起了那個在富貴面前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趙熠。
他想起了登基後對權利追求越來越濃烈的趙熠。
他想起了利用上將軍公孫衍等勢力來制衡自己的趙熠。
他想起了那個漸漸站到了自己對立面，將自己視做此生大敵的趙熠。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趙熠？
或許他們都是真正的趙熠。
這一道道身影，最終在呂相的腦海裡融合到了一起，最終定格在了剛剛龍榻上似乎與他冰釋前嫌的趙熠。
確實是冰釋前嫌了。
不然不會有那一句“呂不韋，這些年辛苦你了。”
而這句話也一直在呂相的腦海中縈繞。
“確實是，有些辛苦啊。”最終呂相親自倒了兩杯酒，一杯灑在地上，一杯自己一口入喉下肚：“老友，再見了。”
他這麼說了一句，然後負手離開了這空蕩蕩的焦蘭殿。
不是說焦蘭殿真的空蕩蕩，而是他給人的感覺空蕩蕩的，儘管在外面站了無數的宮女太監。
西秦懷烈十年冬，大雪。
秦帝趙熠於焦蘭殿中病逝，享年四十八歲。
入秦十年滴酒不沾的呂相，大醉。
……
……
無論是在諸天萬族還是天帝陵這一方小世界內，一國皇帝駕崩都是大事。
尤其是西秦懷烈帝趙熠的駕崩，讓整個西秦原本潛伏在暗地裡的內憂外患全都浮現了出來。
甚至有一些明槍暗箭，直指西秦呂相。
還好這位西秦虎狼權臣手腕過硬，任何風雨皆被他翻手鎮壓。
舉國縞素。
國不可一日無君。
根據上將軍公孫衍和西秦呂相等西秦柱國功臣、老臣的統一，準備從西秦道院將王玄月迎接出來，然後登基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