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傍晚。趙老太太忽然心血來潮要去看高氏，林世豐與林世全兩兄弟得知，也是喜笑顏開地附和著，一左一右地牽著她手，一路說說笑笑往金玉樓而來。隨行的人中，除了大丫頭雲織和雲縑外，還有譚嬤嬤和明珠兩人也緊隨其後，餘者便是府內的幾位管事婆子和丫頭，一行十幾人不緊不慢地走著，不多時就到了院門口。
早有小丫頭報與高氏知道，這可是高氏嫁入趙府十多年來的頭一遭，她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十分恭敬地迎出院門。
趙老太太臉色和藹，還微微有些笑意，伸手扶起躬身行禮的高氏，笑道：“你這病了也好些時候了，也沒顧得上來看你，如今年關來了，這府裡才算理清了些頭緒，好不容易得了這會兒的空閒，世豐兩兄弟也鬧著要一起過來看看。”
高氏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來，朝趙世豐和趙世全兩個看了一眼，柔聲說道：“這些日子住在老太太那邊可還聽話？沒有吵著老太太吧？功課念得怎麼樣了？”
畢竟是母子，血濃於水。趙世開雖對高氏一向不太親近，此時見她關切地問起這些話來，便也一一回答了，末了還蹭到她身邊，得意地說道：“要不，我現下就為母親背一背才念的書？”
趙老太太就笑道：“你先別忙著背書給你母親聽，我還有話要跟她說呢，學裡放了假，這二十來天的時間，你日日來這裡背書都使得。”
高氏就含笑說道：“老太太說得是，世豐兩個夜夜叨擾老太太，媳婦心裡也……這放了假，要不就讓他們住在金玉樓來吧？也好讓您老人家清靜幾天。”
雲織就在旁邊笑道：“老太太正有此意，不想您竟先說了！”
高氏眼裡閃過一絲詫異，瞬時便微微垂下眼瞼，笑道：“……這都是媳婦的本份，媳婦一向不能為老太太分憂，已覺很是慚愧，好在開兒媳婦還是個細心謹慎的，能替我在老太太跟前盡盡孝，讓我也能放心些……”邊說邊迎了老太太進屋。
採夢親手奉上熱茶。
高氏問道：“可是皇后前些天新賜的菊花茶？”
採夢盈盈笑道：“是。”
高氏接了她手中的茶盞捧給趙老太太，笑道：“前日皇后娘娘差人拿了些茶葉過來，著我給老太太送些過去，昨日恰巧去了相國寺，一時便又忘了，今日您來得正好，我這就讓雲織帶些回去……”
趙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不減，溫言說道：“皇后娘娘倒是有心了，她這茶葉必是好的，說不定讓我這老眼疾就此治癒了也未可知。”
高氏看她這樣，心中就更多了幾分疑惑，眼見天色已晚，不免又叫採夢去拿些吃食來。趙老太太坐了一會兒，又聊了些家常，這才回了喜福院，臨走時囑咐趙氏兄弟兩個好生聽高氏的話，莫要淘氣惹高氏難過，兄弟兩個歡聲應了，這才送了老太太出門。
採夢帶著趙氏兄弟兩人的大丫頭雙喜和雙紅兩個佈置他們的房間，高氏詳細問了趙氏兄弟往常在喜福院的安排，便叫採月挑了兩個妥帖的丫頭伺候兄弟兩個在書房看書，自己則與貼身的陪嫁姚嬤嬤說話。
姚嬤嬤沉吟著，半晌才道：“夫人，轉眼就要過年了，您看這老太太把兩位小爺送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高氏道：“要不，你讓人送個信出去，把這事說一說，看看他怎麼說？”
姚嬤嬤目光裡就透出些憂慮來，為難地說道：“夫人，您不是說老太太已經疑心了麼？這麼要送信出去，要是……”
高氏猶豫一下，說道：“那就讓他……進來？”
姚嬤嬤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要不……還是等過了年，風頭過了再與爺見面？”
高氏的臉上便有些不自然起來，微微露一絲慚色，低聲說道：“嬤嬤說的自然不錯，這麼多年都這樣過來了，我能等，也能忍，就怕他不知道府裡頭的情況，要不，還是送個信出去，叫他別再來了……”
主僕兩個在屋時商議著，那邊書房裡的小兄弟兩個也在低聲嘀咕著。趙世豐小聲說道：“世全，你說老太太讓人送我們到母親這裡來住，是不是開始討厭起咱們來了？”
趙世全滿眼疑惑，結結巴巴地說道：“……哪能呢……老太太對我們……一直不是……挺好……的嗎？”
趙世豐臉上就露出些許不屑之色來：“唉，跟你說了也白說，你不懂。”
趙世全卻不以為間，仍就說道：“我懂，我什麼都懂……懂。”
“你懂個屁！”趙世豐不由得輕聲罵道，“我問你，你知道老太太為什麼不再喜歡我們了嗎？”
趙世全歪著頭，想了想方才說道：“我沒有覺得……老太太，不，不，喜歡我們呀！”
趙世豐伸手戳著趙世全的腦門，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呀你，榆木疙瘩一個！這二嫂不是快生孩子嗎？這可是咱們趙家的頭一個嫡孫，老太太自然看得比什麼都重，還特地去相國寺還願，又讓覃姨娘搬進了如意園裡伺候，老太太一向嚴厲，對我們也總板著個臉，可好對二嫂，就是比旁的人好，這你都沒看出來？！”
趙世開委曲地癟了癟小嘴，低聲說道：“二嫂她……她，人好，不僅老太太，對她好，我也喜歡，喜歡她。”
趙世豐似乎不想再說，就朝坐在屋門口打著盹的小丫頭瞟了一眼，方才說道：“那天，你有沒有聽見人議論母親屋裡的事？”
這話問得奇怪，讓趙世開摸不著頭腦，當下納悶道：“什麼事？”
“就是……”趙世豐有些懊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跺了跺腳，低聲說道：“唉，跟你說了也是白說！明天我偷偷去問別人算了！”
趙世全對於他兄弟如此不信任他也微微有些惱火，不過他向來唯趙世豐馬首是瞻，自然只在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便提起筆來臨那些字帖去了，再不說話。
趙世豐似乎也不太想跟他說話，上前把守在門口打盹的小丫頭叫醒，惡聲惡氣地讓她去廚房弄些吃食來，小丫頭猶豫了一下，撒腿去了。
喜福院裡，趙世開與林若華兩人齊齊坐在老太太的榻前，老太太神色平靜，略略有些森冷的眼神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了看，旋即說道：“豐兒這小子是個靈敏的，一早就悄悄問我為什麼突然讓他們回金玉樓去，我琢磨著此事不便讓他知曉，只敷衍說讓他母子幾人處處，旁的倒也不好多說。世全倒是個實心的……”
這話林若華不好插言，趙世開就點了點頭：“此事，最好還是別讓豐兒知道，畢竟是他親孃，萬不得巳時……再說吧！”
趙老太太就微微頷首，沉吟片刻道：“那雙喜雙紅兩個是妥帖的，我倒不擔心，就是怕豐兒他……”
趙世開道：“此事我會儘快處理，宜早不宜遲，能瞞著豐兒和全兒的，我都先瞞著。”
“嗯。”趙老太太點頭著。“明日就放出風聲去，說我病了。”
“好的。”趙世開應了。
趙老太太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幕，笑道：“好了，你們也該回去了，記得小心行事，萬不能有什麼差錯。”
趙世開隨即站起身來，正色說道：“請老太太放心，孫兒定會萬分小心，絕不會讓人瞧出破綻來。”
次日一早，喜福院的雲織就到如意園來，說老太太病了，又不肯請太醫，讓林夫人前去勸勸。林若華自是匆匆而去，少時，便派人去請了太醫，不多時，張太醫便前來診治，約摸小半個時辰才離開。才一出府，便被幾個家僕攔住轎子往另一條街口而去，張太醫在轎中聞聽有人攔轎，忙大聲斥道：“何人膽敢攔本太醫轎輦！”
那轎外之人陪笑說道：“張太醫別來無恙？小人高升，是我家老爺命小人來請您到敝府為咱們夫人瞧瞧脈，還請您息怒！”
張太醫聽見熟悉的聲音，方才松了口氣，當下就道：“貴府夫人的病不好見了麼？怎麼又……”
那高升笑道：“是呀，前幾天又犯了，剛才有人瞧見您往趙府來了，我就尾隨而至，也省了這一趟太醫院之行。”
邊說邊走，不多時便來到高府。待張太醫下了轎輦，便熱情地迎他入內。
高洪候在書房之內，見了張太醫便與他見禮，親自領張太醫到隔壁房間為夫人看病。
張太醫也是熟門熟路，也不客套，隔著紗簾為夫人把了脈，笑道：“尊夫人這病，比先前倒是好了許多！”
高洪也就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也就笑道：“蒙先生妙手診治方能好轉，這都是先生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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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醫不敢居功，自然客氣了幾句，隨即便為高夫人開了藥方。
高洪送他出來，似是隨意問道：“剛才聽高升說先生去趙家看病，不知是哪一個病了？”
張太醫心念微轉，微微笑道：“這趙家老的老小的小，隔三岔五都讓老夫去瞧一瞧，昨日才為林少夫人瞧了病，今日老太太也跟著病了，這人吶，一旦上了年紀，就怕這小病小痛，天長日久的，也就釀成大病了……”
高洪眼裡閃過一抹笑意，目光微閃，臉上卻聲色不動，彬彬有禮地送了張太醫出來，又命高升奉上診金，一邊感嘆著：“當年我母親在她這個年紀時便沒了，趙老太太也算是個身體硬朗的了……”一邊說著一邊送張太醫出了二門，高升自隨轎送出府門不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