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華也自是看出了趙世開那片刻的猶豫，隨著他腳步的移動，她臉上的笑容就慢慢泛了起來，似那三月的桃花，在瑩瑩的雪光中，異常嬌妍。
趙世開目光微滯，已走到她的身邊，柔聲說道：“早起見你睡得正沉，就沒叫醒你。”邊說邊伸手攙上她的胳膊。
秋梓與覃氏兩個頓時知趣地片後退去，讓他夫妻二人走在前面。
林若華微微側過臉來，嫣然笑道：“妾身這些天總是犯困，這睡了一夜，仍覺沒有睡醒。”這話自然是說給雲織聽的。趙世開昨夜歇在書房，相信會有傳音筒把訊息傳到老太太耳裡，這要問起來，便可以這個作為不知他歇在書房為藉口，反正自己也不是有意攆他出去，老太太有什麼話說，自己也不至於失了先機。
雲織心下早就疑惑他夫妻二人為何不是一同到喜福院來，老太太也是個人精，就打發她以送銀狐斗篷為由前去如意園一探虛實，待她見到林夫人毫無異常，此時又聽趙世開像是解釋的話語，便放下一半的心來——就算他夫妻二人有什麼，看這樣子也不會明著撕破了臉。
說話間就已上了臺階。趙世開小心翼翼地扶著林若華的胳膊，嘴裡還不忘提醒著：“路滑，留心腳下。”
林若華任他扶著胳膊，緩步上了臺階。雲織搶上一步打起銀灰色的氈簾，笑道：“侯爺夫人快請進。”
趙世開身子微側，讓林若華先進了屋，這才落後半步跨進房來。
外面寒氣滲人，屋裡卻溫暖如春，簡直就是兩重天。林若華微一抬眼，就見屋裡四角各擺一個火盆，裡面的炭火燒得“闢拍”作響，火勢正旺，再一瞧，竟連窗戶都是開啟的，上面只蒙了一層薄薄的窗紗，難怪沒有感覺到沉悶之氣。
趙老太太已起了床，偎在西面的軟榻上，身上穿著一件黑油油的長毛襤肩，腿上搭著一條羊毛毯，雲縑正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揉捏肩背，見林若華進來，衝她招手笑道，“這天兒怪冷的，快到榻上來坐。”
林若華不忙上前，仍就畢恭畢敬地行了禮，這才緩步過去，笑道：“老太太去外頭看了沒有，這雪下得……可好看了。”邊說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趙老太太連聲說道：“早起時就看了，可不就是好看得緊！開兒文宣小的時候，我還跟他們一起堆過大雪人呢！用那稻草做頭髮，紅蘿蔔做鼻子，還給他弄件衣裳穿著……呵呵，想想都覺得有趣！”忽然又低嘆一聲，“這日子過得真快呀！轉眼間開兒就長大了，還娶了媳婦，都要當爹的人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吶，我也老了，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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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華陡聞老太太發表感概，一時弄不清她真是有感而發還是有什麼話要說，當下就笑道：“看您說的，您可不比別人，不僅身子骨硬朗，這耳聰目明的連我們都及不上呢！哪裡就老了？”
趙世開也在旁邊安慰道：“老祖宗風采不減當年，孫兒瞧著，這歲月單單就饒了您！”
趙老太太聞言就“哎喲”著笑了。這樣的恭維話她聽得多了，已習以為常，可自家孫兒說出來的，卻又另當別論，她不由得伸出手來，向趙世開道：“來，你也坐下，坐您媳婦旁邊”
趙世開看這情形，知是有話要說，便從善如流，緊挨著林若華坐下，面帶微笑，也不出言催促，只靜靜看著老太太。
林若華見此情景，也就含笑看著老太太。
趙老太太未及開口，先是輕嘆一聲：“這眼看就要到年關了，皇后還不讓人過個清靜年，這又是賜封又是賜人的，開兒年紀輕，又不能推，急得我這心呀……不巧這太后又抱了恙，且為皇上的龍體操著心，我也不好為這事兒去煩她，索性就叫了你們兩口子過來，咱們一家子好好議一議這件事兒。”
林若華聞言，也就心中瞭然，當下作出疑惑的樣子，微微顰了顰眉，輕聲說道：“老祖宗，這事不是應下來了麼？那就趕緊把人接過來，省得夜長夢多。這怎麼操辦，全憑您老人家做主就是，我看，也不用議了。”她昨夜思慮了半宿，輾轉反側，可不就是為這事兒麼？她不想虛偽地在眾人面前裝出賢良淑德的若無其事的模樣來，畢竟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但凡女子，都有妨心，她不是聖女，自是不能例外，所以她還是覺得她之所以接受這樣的賜予，也是出於無奈，況且老太太同為女人，還是一個不能容忍丈夫身邊有妾室的女人，相信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果然，趙老太太就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帶著一絲憐惜的眼神落在她的臉上，輕聲說道：“孩子，你如今是有了雙身子的人，可不能為了這樣的小事動氣，一個妾室而已，等天黑了，一頂小轎接過來就是，也不必張燈結綵，如今皇上病著，太子府都辦得簡便，咱們家還在守制，就更不要緊了。人接過來以後，就安置在芷蘭園，反正那院子也大，離如意園也不遠，方便她們晨昏定省的，你也方便，有什麼動靜能及時知道。”
林若華料不到趙老太太竟是抱著這樣輕慢的態度，不由得微感驚訝，眼角的餘光瞟向趙世開，見他臉上一派寧靜，瞧不出有什麼不悅，便開口說道：“一切就聽老祖宗安排。”
趙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笑道：“你這孩子心實，這些日子來我也算瞧出你的心來了。皇后娘娘給開兒賜了封，又賜了個美人兒，也沒有壞心，不過是想著將來皇上他……太子爺又年輕，身邊多幾個親近得力的人而已，你也別多想，身子要緊。”
見老太太把話挑明，林若華自然也就不敢矜持，當下面露微笑，落落大方地說道：“皇后娘娘所賜，若華歡喜都來不及，又哪會多想。只要侯爺能得皇后娘娘和太子爺信任，比什麼都強。咱們趙家，還指著侯爺光宗耀祖不是？我出不上力，已覺慚愧，豈能再阻了他的大好前程？要要侯爺好了，咱們趙家才能好，我也就好了。”
這話說得委婉動聽，不過趙世開的眉心仍是微微跳了跳。這“阻了侯爺的大好前程”在他聽來，自然帶著譏諷之意，不過只是瞬間，他已站起身來，正色說道：“關於皇后娘娘的賞賜，我已著人安排去了，老太太也不用擔心。倒是沈大哥那裡，年後就要搬了，咱們要不要過去瞧瞧？”雖是對著趙老太太說話，眼睛卻落在林若華身上。
趙老太太見狀，不禁笑道：“他早起時就過來請安了，說是要出去辦事，你這會兒去，鐵定見不著他。這孩子，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瞧他那架式，怕是年夜飯也不會在咱家吃了。”
趙世開心裡一動，隨即笑道：“沈大哥年後就要搬了，這會兒自然忙碌，等他的新院子安置妥當了，有了空閒，自然也就會抽空來陪您老人家。他一向是個孝順的，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趙老太太卻笑道：“鳥兒的羽翼豐滿了，就該放它去飛，你沈大哥也二十好幾的人了，為人寬厚行事謹慎，我早就該放他出去，只是家裡出了這些事兒耽擱到現在。好了，不說他了，你天兒也怪冷的，你們就回自家院子呆著，好好歇一歇，哪兒也別去了，晚間新人進門，少不得還要折騰一番的。”儼然要趕他們兩人走。
趙世開自是求之不得，當即上前攙了林若華的胳膊，向老太太笑道：“那您也好好歇息，家裡的事兒有母親和姚嬤嬤打理，您就放心好了。”說著就退了出來。
出得房門，一陣微風吹來，沁骨的寒氣讓林若華忍不住“噝”地吸了一口冷氣，雙臂抱在胸前。
秋梓忙上前為她戴好風帽，又為她仔細繫好的斗篷，因有趙世開在旁，她與覃氏兩個就緩下步子，走在兩人身後，拉開一小段距離，便於他二人說話。
趙世開伸手握了林若華的手掌，微覺沁涼，便將她雙掌合攏包入自己掌心，輕聲說道：“冷麼？”
見他主動示好，林若華心中雖有不悅，也不好板起臉來，目光直視前方，也不看他，吐出兩個字：“還好。”
趙世開目光一閃，手指微微用力，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微微笑道：“生氣了？”
林若華欲待不答，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侯爺納妾，原是天經地義之事，又是皇后娘娘所賜，妾只有歡喜，又哪裡會生氣？”
“還說沒有生氣？”趙世開就抿唇一笑，將她的手握在胸前。不再說話，緩緩往如意而來。
進了院門，他便吩咐擺飯。
因林若華膳食皆由她自己安排，一般沒有特殊情況都是按時就餐，此時錦春正在廊下候著，見他二人回來，便命人傳飯。
兩人進了屋，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原來那個大火盆已燒得旺旺的了，淳靜正往上添炭，見他二人進來，忙上前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兩人在榻上坐下，林若華的目光就落到屋角的火盆架子上，只覺那四周銅架上的麒麟有些眼熟，想到自己所戴的那塊玉麒麟，一時竟有些痴痴的了。
趙世開臉上神色不定，見她怔怔出神，便輕咳一聲。
聽到這聲咳嗽，林若華的目光才從那黃銅架子落到趙世開臉上，微微一笑：“侯爺有話要說？”
趙世開便站起身來，正色說道：“若華，此次賜妾，原是太子爺出的主意。”見林若華吃了一驚的模樣，便又說道，“太子爺說，如果皇后娘娘沒有私心，自然會對他所交好的臣子們另眼相待，此次賞賜，一說是為了皇上沖沖，二則又向臣下們示了好，一舉兩得。”
林若華沒有說話，只靜靜地望著他。
趙世開目光往東邊的方向一掃，忽又低聲說道：“再則，我要利用這個機會，揪出金玉樓的那個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