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夫人目光閃爍，良久才道：“我知你二人用心良苦，也知咱趙家今不如昔，凡事都要三思而行了。今日你周伯母攜了她孃家兩位外侄女前來拜謝，說是拜謝，卻是藉著這個幌子，給世全和世豐兩個做媒來了。”
敢情周夫人給趙氏兄弟推薦的女方令老太太不滿意？林若華見趙太夫人略顯陰鬱的表情，心裡不由得一忖。
就聽趙太夫人又說道：“一個是尚書省都士家的嫡長女，一個是宣撫使僉事家的次女，還都是外官，區區的七、八品外官，虧她怎麼說得出口來！”
趙世開聞言，也略感意外。方才他回府時周氏已經離去，所以未曾與之碰面，此時聽了這話，心知周氏肯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不然也不會如此冒昧地前來為趙氏兄弟說親，而且還挑在這樣的時候。退一步來說，就算趙世豐不是趙家的骨肉，可名義上他還是趙家的嫡次子，怎麼著也得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才是，這周氏，也不知具的什麼心。
林若華已然笑道：“還是老太太痛世全世豐兩個，當初我為侯爺沖喜那會兒，也沒聽您老人家說我出身低微呀！”
趙太夫人嗔了她一眼，忍不住說道：“瞧你那小心眼，拐著彎兒罵我不是？我對你怎樣你難道還不清楚？你是好孩子，自跟別人不同些，再說，你生在趙家，長在趙家，只是因為出了事才離開了這麼多年，也能算得上我趙家的半個女兒，那也是金枝玉葉的小姐了。出身咱們且不說它，難得你沒有私心，處處為咱趙家著想，就衝這一點，我也不能像待別人那樣待你。”說著臉色一沉，又道，“他們兩個年紀也不小了，按理說，也該把親事下來了，你們兩個日後就多多留心留心，若有合適的人家，只要你們看著好，也不必與我商量，只管定下來就是，也算是給你們父親一個交待，至於將來如何，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這話說得有些蕭索，像是秋風吹落了黃葉，滿地飄零，蒼涼而孤寂。
林若華與趙世開互望一眼，皆顯有些意外。這老太太，向來都是倔強的主兒，從不輕易向困難低頭，怎麼這會兒竟說出這麼心灰意冷的話來了？是不是周氏還跟她說了什麼？
彷彿是為了解開兩人心中的疑惑，趙太夫人便道：“你們也不必多心，我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能活一天是一天，總不能事事都親歷親為，這家裡頭的事兒，往後就交到林丫頭手上了，趁著我還在，也能在旁邊看著點兒，萬一哪一天我不在了，也不至於弄到手忙腳亂失了分寸。至於碧兒與玉娘，唉，她們也都是苦命的孩子，你們也要善待幾分。”
“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怎麼說起這麼沮喪的話來了？”林若華聽著趙太夫人交待後事一般的話語，隱隱生出些不安來。
趙世開忙向她使了個眼色，笑道：“老太太這是在生世長大哥的氣呢！依我說呀，與其讓大嫂成天在那裡受氣，倒不如給她一紙休書，咱們再另替她尋一戶合適的人家……”
話音未落，趙太夫人就冷笑道：“我倒是有意給方氏一紙休書，可這孩子說什麼也不肯，說她生是趙家的人，死是趙家的鬼！當初做姑娘時，甚是善解人意，不知為何到我趙家做了十年媳婦，竟變得如此愚不可及了！”
林若華想起方氏那飽含恨意的眼神，禁不住暗歎一聲。這個女人，不是愚不可及，而是恨意太深了。
趙世開不便評價他的大嫂，索性繼續說道：“老太太一片慈悲之心，大嫂也不是不理解的，恐怕她是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才會拂逆了您老人家的好意。她不是還留下府裡麼，這幾天正好讓若華跟她談談，說不定就能轉了心意也未可知。世長大哥那邊，咱們再為他張羅著娶一房就是了。”
“再娶一房？”趙太夫人笑聲忽地變得有些刺耳，“他是要扶妾為妻呢，哪會再娶？他老子不在了，他也不服我的管了，你們也別管他，就由他去吧！我倒要看看，他想鬧出什麼事兒來！”
林若華先前就見過了趙世長的妾室顏氏那趾高氣揚的模樣，聽見老太太如此激憤，一定也是覺得那顏氏太過囂張了，當下就勸道：“老太太別生氣，世長大哥成親十年了，好不容易那顏氏懷了孕，寵著些也有的，也正是為了子嗣才跟大嫂鬧騰著休書的事，這回被老太太一罵，自然也就清醒了，又哪會真的扶妾為妻呢！”
雲織掀了簾子進來，瞅見老太太面色鐵青，便笑道：“夫人，可是您惹老太太生氣了？”
林若華見雲織眨眼，便也笑道：“哪是我惹老太太生氣呀，是她老人家見天色晚了，雲織姐姐還沒趕緊傳飯，所以才生氣的。”
趙太夫人心知她們兩人是存心打岔，也就不好再板著臉孔，便問起方氏梳洗得怎麼樣了，又令雲織去如意園請林家兄妹和趙家兄弟幾人過來一起吃飯。
雲織聞言，頓時喜形於色，忙趕著吩咐小丫頭去了。
方氏在雲縑的陪同下也到了老太太房裡。經過一番梳妝，她顯得清新可人，不再似先前那副怏怏的神態，見趙世開與林若華並肩而坐，看起來十分恩愛，她眼裡便閃過一絲羨慕，隨即在榻前坐下，為老太太捏起腿來。
不多時，林家兄妹與趙氏兄弟齊齊到了，先後到老太太面前問好。
趙太夫人顯得和藹可親，笑眯眯地望著他們，儼然一副慈詳祖母的模樣，叫他們分別在下首坐了，便吩咐著雲織趕緊擺飯。
因得了林若華暗中交待，雲織早已把廚下打理妥當，不一會兒，廚下的丫頭婆子們便拎著大大小小的食屜子魚貫而入，頃刻見便擺滿了一大桌，雲織與雲縑布箸，林若華親自為老太太、方氏和趙世開三人盛好湯，才在趙世開下首坐了。
食不言，寢不語。因氣氛與往日稍有差異，眾人也都能感覺出來，一時大家都細嚼慢咽，並不大說話，席間只聞輕輕的杯箸之聲。
就是這樣的結果，也令林若華倍感欣慰。萬事開頭難，只要開了好頭，以後就能順利往下發展，只要大家朝著同一個目標，什麼問題也都不成問題了。
一時飯畢，方氏要留下來跟老太太說話。
林若華便笑道：“今日上午英華他們把老太太鬧得耳鳴目眩的，大嫂不如去我那裡坐坐？”她的意思，是要找時間跟方氏談一談，也許對方氏來說，還是個機會，興許事情還有轉機。
趙太夫人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就道：“我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一到天黑便要睡了，婉娘要是不乏，就過去跟林丫頭說說話兒吧！叫雲織跟你同去，回來後也好安排你的住處。”
這樣一說，方氏倒有些意動了。她對林若華能嫁給趙世開本已覺得好奇，雖有過碰面，便彼此之間並無交集，況且她還對林若華對得趙太夫人信任和喜歡的原因也很感興趣，自然有心與之結交。
林若華看她微微垂下頭去，便笑著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要是怕回來晚了吵著老太太，今晚乾脆就與我同睡。”又向趙太夫人笑道，“老太太，您沒有意見吧？”
趙太夫人便笑道：“你是見不得我有個可人兒在身邊，既然與你大嫂投緣，今晚就好好說一宿的話，明兒她可就要歇在我這裡了。”
兩人便笑著出去了。
林家兄妹兩個已隨著趙世開回了如意園，趙世豐與趙世全兩個則依舊回了金玉樓。
林若華攜了方氏的手進了院門，看見林英華正仰著頭望著趙世開跟他說著什麼，一眼瞥見她進來，急忙打住話頭，林菁華便迎上前來。
趙世開扭過頭來，看著她笑道：“英華發了棋癮，要去跟世豐下一局。”
林菁華卻笑道：“是英華輸了一局，想要扳回一局。”
林若華便笑道：“趕早不趕晚，那還不快去？不過別玩得太晚，明日我還要考你們的功課呢！”
林英華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去了，臨出院門前，還衝林菁華叫道：“菁華你不去麼？”
林菁華小臉一紅，笑道：“我才不去呢！”
趙世開看林若華與方氏親密相挽，心裡不由一動，當即笑道：“大嫂難得來的，若華你就好好陪她說說話，我去知愧堂那邊看看。”
林若華便點頭道：“也好，今晚我就跟大嫂睡了，侯爺要不要留門？”是問趙世開回不回如意園來睡，府裡不是還有兩房姨娘麼，反正他睡覺的地方多的是。
當著方氏，趙世開自不好怎麼跟林若華說笑，只含糊地應了一聲“留”，便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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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隱約聽見，便覺得有些奇怪。這趙世開不是納了兩房美妾麼，難道晚晚都歇在如意園不成？
林若華故作沒有看見方氏一閃而逝的疑惑，挽著她的手進了內室，一面叫秋梓預備熱水洗漱，一面跟方氏笑道：“我今日特叫了大嫂過來，是要等著挨大嫂的罵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