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這麼大，王不負還是第一次跑進市政府辦公的地方。以前他路過時，倒是想象過高牆大院裡面的樣子。
結果真進去了又有些失望。綠化搞得不錯，裡面基本都是民國建築，石板青磚，除了寧靜清幽一些，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王不負坐著市長的車進來，下車後又有市長專門領著，太惹人注目了。絕大多數工作人員不知道凌晨時有位大人物空降南江，看著王不負的眼神中都透著一股怪異。
等張市長帶著王不負來到市長辦公室門口，有一個幹練的中年男子焦急道：“張市長，你可算把人找來了。首長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王先生，這位是首長的秘書。”張市長介紹道。
“你好。”王不負不卑不亢道。
“別客套了。你進去之後，儘量順著首長的意思說話，明白麼？別耍在電視上的那一套。讓首長多說話，你就當自己來接受教育的。”秘書吩咐道。
在國家領導層排前幾號的人物，別出心裁坐專機來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百姓，這還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連見多識廣的領導秘書都沒見過這一出。只能讓王不負儘量圓滑應對。
“我看著辦吧。”王不負倒是沒有什麼緊張的心情。
他在央視演播廳，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談笑風生，現在不過來見一個老者而已。或許這一個老人的權勢就要超過整個央視演播廳的人。但權勢這東西，只有你看重它，它才有用。像王不負絲毫不在乎，也就不起作用了。
“別看著辦啊……”秘書急死了，他在電視上看過這人的表現，那是相當的能噴。這愣頭青要是不知道好歹，把首長氣著了可怎麼辦？可不等他想出辦法來，王不負已經推門進去了。
秘書只能長嘆口氣，問張市長道：“這小年輕以前在南江名聲怎麼樣？說話辦事牢靠麼？”
張市長也是一腦門子官司，他半月前從未聽聞過王不負這麼一號人。突然這傢伙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幫忙找到了本地龍頭企業雲潤集團老總何輕煙的女兒，挽救了南江市建設新.城區的規劃。
本來張市長也以為這傢伙就這樣了，然後沒想到這人竟然搭上了何輕煙。能讓何輕煙打電話喊一個市長處理學校瑣事，能讓何輕煙把人帶到政商交流會上。
本來張市長以為這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那人跑了一趟首都，居然招來了這麼恐怖的一位人物。
張市長覺得，自己以後都不會被嚇到了。就算王不負弄來美國總統，都不會再吃驚了。
張市長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首長秘書。首長秘書也發了呆。這兩位都是削尖腦袋、經營幾十年才爬到這個位置的。看看人家王不負，吊兒郎當地晃盪兩個星期，就得到了首長接見……
王不負走進辦公室，看到沙發上坐著一位頭髮花白穿著中山裝的老者。
老者正翻看著一份材料，聽到聲音，抬頭看見王不負，說：“你是王不負？過來坐。”
“首長好。”王不負依言坐下，他瞄了一眼首長手上的檔案，是從首都退回來的《狂潮》送審材料。
送審材料雖然退回，但首都的稽核部門應該還會留有影印檔，然後到了首長的手上。
首長合上材料，說：“你在電視上的表現很亮眼。在那麼多人中間，你居然能搶到主動權，到了後面完全成了你的主場，將演播室變成了你的演講臺，還順便宣傳了你的《狂潮》。真是了不起。”
王不負毫不自謙：“那是因為我說的全是正確的。他們找不出反駁我的理由。”
“正確與否，我們不去談他。”首長將材料放在茶几上，拍了拍封皮，說：“但是就這個遊戲來說，從我的立場上看，是不正確的。”
呵呵，王不負心說。反正就這樣了，他也沒有了好臉色，皺眉問道：“退回來的送審材料我看了，上面的批語我都記在心裡，但我不理解錯在什麼地方。”
14年後，國外製作出來的遊戲不正確的多了，中國玩家照樣有玩到的方法。既然如此，為什麼只禁止自己人製作的遊戲？
首長笑了笑，說：“這畢竟是你製作出來的遊戲，我就算說出再多缺點，你也不會認同。這樣吧，你就盯著這遊戲，說它的優點，看看能不能說服我。”
王不負知道，如果說什麼畫質、遊戲性、自由度的遊戲特質，就好像一個小孩子在向大人述說跳房子的樂趣一樣。不僅說服不了人家，反而徒增笑柄。
“我也盯著一個優點說吧。你看一下遊戲的地圖。”王不負翻開了送審材料，裡面有遊戲的實際操作截圖，他指著其中一張截圖，說：“這裡是紐約的中央公園。摩天大樓和國家公園，僅僅只隔著一條街。”
說著，王不負又指向了下一張截圖，說：“這裡是時代廣場……這裡是自由女神像……這裡是紐約地鐵。”
首長有些莫名其妙，問：“難道這就是你說的優點麼？”
“不錯！”王不負自信道：“想象一下，一個沒有去過紐約的人玩這個遊戲，那麼他在一邊殺戮喪屍的同時，也在遊覽這座城市。退出遊戲之後，他就會知道紐約有世界上最發達的地鐵系統，在城市中心有巨大的國家公園，也知道透過自由女神像的眼睛看這座城市究竟是什麼樣子。”
首長有些動容了，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人們在不瞭解某樣東西的時候，都會帶著主觀的偏見。
譬如說，一個沒去過美國的人，往往會認為紐約有兩千萬人口，生活壓力很大。但當他知道城市中心有一個巨大的公園後，這個看法或許就會改觀。
那麼能不能透過遊戲，改變外國人對中國的偏見呢？
王不負繼續說：“這就是我說的優點。很多東西，如果你直接講道理，沒有人會去聽。但透過拐了彎的方式，卻能潛移默化地改變別人的觀感。”
首長若有所思。
“但是這個模式能用在中國身上麼？比方說，把這個遊戲的場景移到上海去，感覺不太好接受。”首長想了半天說。
“也許我國玩家和歐美玩家有文化分歧。”王不負說：“但這是我們遊戲製作者要摸索的東西，設定出讓玩家更能代入的背景。而不應該一刀切地完全禁止。”
“看來你的意見很大啊！就因為稽核沒有透過？”首長笑了。
“當然！”王不負一肚子火，口氣衝得不行，“《狂潮》的美國版雖未發售，但已經預售賣出了二十萬份，這可是實打實一千萬美元！就這樣美國佬還嫌《狂潮》預售得少了，我呢？處處碰壁！到現在還看不出點由頭來！”
“可惜你選的題材不好。要是選得主旋律題材，誰會刁難你？”首長不以為意地說。
“主旋律？”王不負冷笑起來：“遊戲說到底，是給玩家提供快樂的工具。哪有玩家會說：哎呀，我要接受一下教育了，然後開啟遊戲獲得靈魂的洗禮……那我製作遊戲的初衷就變了！”
首長聽到這裡，將送審材料翻到遊戲性的介紹頁，說道：“你的遊戲不鼓勵玩家殺活人，這不是在宣揚團結和正義麼？”
“你要硬說這是主旋律，我也沒話講。但我設計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這樣做才符合人性。”王不負說。
首長笑了起來：“你看，同樣的東西，你這樣一弄，感覺就讓人容易接受了，也讓玩家感覺到了團結的力量。如果你想讓玩家感覺到愛國的重要性，那該怎麼辦？”
“在《狂潮》裡，放進去愛國元素？”王不負懷疑地看著面前的老人。
“我就這麼一問，不一定是愛中國。就是看看你的理念究竟如何。”首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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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國這個東西很複雜，不能大而化之，而要讓玩家從某一個特定人物身上感覺到。拿《狂潮》來說，我可以設計一個場景，主角在冒險的途中，遇到了一個保護著小女孩的美國特警。隨後觸發機制，刷出大量喪屍來圍攻幾人。特警要主角帶著小女孩先跑，他自己斷後。”王不負說。
首長聽呆了。
王不負繼續說：“主角因為經過冒險，已經變得很強大了，要和特警一齊抵抗。之後就可以透過特警的嘴巴，表述一些比方說‘平民優先’或者‘警察的職責’這些高大上的理念。這個場景雖然只有五六分鍾，但是給玩家留下的影響會非常的深。”
首長的嘴巴半天沒合攏。他搞了一輩子的意識形態，到現在還沒弄出點眉目，只覺得處處碰壁。現在卻感覺面前的一堵牆自動變成了門，門外面是一條光明的大路。
“來見你果然對了。這樣吧，就由你的青瓷科技來做一個主旋律的遊戲，怎麼樣？”首長說。
“啊？”輪到王不負聽呆了。這哪跟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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